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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十回 燕青秋林渡射雁 宋江東京城獻俘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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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日法司奉旨會官,寫了犯由牌,打開囚車,取出王慶,判了「剮」字,擁到市曹。看的人壓肩迭背,也有唾駡的,也有嗟歎的。那王慶的父王砉及前妻丈人等諸親眷屬,已于王慶初反時收捕,誅夷殆盡。今日只有王慶一個,簇擁在刀劍林中。兩聲破鼓響,一棒碎鑼鳴,槍刀排白雪,皂纛展烏雲。劊子手叫起惡殺都來,恰好午時三刻,將王慶押到十字路頭,讀罷犯由,如法淩遲處死。看的人都道: 此是惡人榜樣,到底駢首戕身。 若非犯著十惡,如何受此極刑? 當下監斬官將王慶處決了當,梟首施行,不在話下。 再說宋江眾人,受恩回營。次日,只見公孫勝直至行營中軍帳內,與宋江等眾人,打了稽首,便稟宋江道:「向日本師羅真人囑咐小道,令送兄長還京之後,便回山中。今日兄長功成名遂,貧道就今拜別仁兄,辭別眾位,便歸山中,從師學道,侍養老母,以終天年。」宋江見公孫勝說起前言,不敢翻悔,潸然淚下,便對公孫勝道:「我想昔日弟兄相聚,如花始開;今日弟兄分別,如花零落。吾雖不敢負汝前言,心中豈忍分別?」 公孫勝道:「若是小道半途撇了仁兄,便是寡情薄意。今來仁兄功成名遂,只得曲允。」宋江再四挽留不住,便乃設一筵宴,令眾弟兄相別,筵上舉杯,眾皆歎息,人人灑淚,各以金帛相贐。公孫勝推卻不受,眾兄弟只顧打拴在包裹。次日,眾皆相別。公孫勝穿上麻鞋,背上包裹,打個稽首,望北登程去了。宋江連日思憶,淚如雨下,鬱鬱不樂。 時下又值正旦節相近,諸官準備朝賀。蔡太師恐宋江人等都來朝賀,天子見之,必當重用;隨即奏聞天子,降下聖旨,使人當住,只教宋江、盧俊義兩個有職人員,隨班朝賀,其餘出征官員,俱系白身,恐有驚禦,盡皆免禮。是日正旦,百官朝賀。宋江、盧俊義俱各公服,都在待漏院伺候早朝,隨班行禮。是日駕坐紫宸殿受朝,宋江、盧俊義隨班拜罷,于兩班侍下,不待上殿。仰觀殿上,玉簪珠履,紫綬金章,往來稱觴獻壽,自天明直至午牌,方始得沾謝恩禦酒。百官朝散,天子駕起。 宋江、盧俊義出內,卸了公服襆頭,上馬回營,面有愁顏赧色。吳用等接著。眾將見宋江面帶憂容,心悶不樂,都來賀節。百餘人拜罷,立于兩邊,宋江低首不語。吳用問道:「兄長今日朝賀天子回來,何以愁悶?」宋江歎口氣道:「想我生來八字淺薄,命運蹇滯。破遼平寇,東征西討,受了許多勞苦,今日連累眾兄弟無功,因此愁悶。」吳用答道:「兄長既知造化未通,何故不樂?萬事分有,不必多憂。」 黑旋風李逵道:「哥哥好沒尋思!當初在梁山泊裡,不受一個的氣,卻今日也要招安,明日也要招安,討得招安了,卻惹煩惱。放著兄弟們都在這裡,再上梁山泊去,卻不快活!」宋江大喝道:「這黑禽獸又來無禮!如今做了國家臣子,都是朝廷良臣。你這廝不省得道理,反心尚兀自未除!」李逵又應道:「哥哥不聽我說,明朝有的氣受哩!」眾人都笑,且捧酒與宋江添壽。是日只飲到二更,各自散了。次日引十數騎馬入城,到宿太尉、趙樞密,並省院各官處賀節,往來城中,觀看者甚眾。就裡有人對蔡京說知此事。 次日,奏過天子,傳旨教省院出榜禁約,於各城門上張掛:「但凡一應出征官員將軍頭目,許于城外下營屯紮,聽候調遣;非奉上司明文呼喚,不許擅自入城!如違,定依軍令擬罪施行。」差人齎榜,徑來陳橋門外張掛榜文。有人看了,徑來報知宋江。宋江轉添愁悶,眾將得知,亦皆焦躁,盡有反心,只礙宋江一個。 且說水軍頭領特地來請軍師吳用商議事務。吳用去到船中,見了李俊、張橫、張順、阮家三昆仲,俱對軍師說道:「朝廷失信,奸臣弄權,閉塞賢路。俺哥哥破了大遼,剿滅田虎,如今又平了王慶,止得個皇城使做,又未曾升賞我等眾人。如今倒出榜文,來禁約我等,不許入城。我想那夥奸臣,漸漸的待要拆散我們弟兄,各調開去。今請軍師自做個主張;若和哥哥商量,斷然不肯。就這裡殺將起來,把東京劫掠一空,再回梁山泊去,只是落草倒好。」 吳用道:「宋公明兄長,斷然不肯。你眾人枉費了力,箭頭不發,努折箭杆。自古蛇無頭而不行,我如何敢自主張?這話須是哥哥肯時,方才行得;他若不肯做主張,你們要反,也反不出去!」六個水軍頭領,見吳用不敢主張,都做聲不得。吳用回至中軍寨中,來與宋江閒話,計較軍情,便道:「仁兄往常千自由,百自在,眾多弟兄亦皆快活。自從受了招安,與國家出力,為國家臣子,不想倒受拘束,不能任用,兄弟們都有怨心。」宋江聽罷,失驚道:「莫不誰在你行說甚來?」 吳用道:「此是人之常情,更待多說?古人雲:『富與貴,人之所欲;貧與賤,人之所惡。』觀形察色,見貌知情。」宋江道:「軍師,若是弟兄們但有異心,我當死于九泉,忠心不改!」次日早起,會集諸將,商議軍機,大小人等都到帳前,宋江開話道:「俺是鄆城小吏出身。又犯大罪,托賴你眾弟兄扶持,尊我為頭,今日得為臣子。自古道:『成人不自在,自在不成人。』雖然朝廷出榜禁治,理合如此。汝諸將士,無故不得入城。我等山間林下,鹵莽軍漢極多;倘或因而惹事,必然以法治罪,卻又壞了聲名。如今不許我等入城去,倒是幸事。你們眾人,若嫌拘束,但有異心,先當斬我首級;然後你們自去行事。不然,吾亦無顏居世,必當自刎而死,一任你們自為!」眾人聽了宋江之言,俱各垂淚設誓而散。有詩為證: 誰向西周懷好音,公明忠義不移心。 當時羞殺秦長腳,身在南朝心在金。 宋江諸將,自此之後,無事也不入城。看看上元節至,東京年例,大張燈火,慶賞元宵,諸路盡做燈火,於各衙門點放。且說宋江營內「浪子」燕青,自與樂和商議:「如今東京點放花燈火戲,慶賞豐年;今上天子,與民同樂。我兩個更換些衣服,潛地入城,看了便回。」只見有人說道:「你們看燈,也帶挈我則個!」燕青看見,卻是「黑旋風」李逵。李逵道:「你們瞞著我,商量看燈,我已聽了多時。」燕青道:「和你去不打緊;只吃你性子不好,必要惹出事來。現今省院出榜,禁治我們,不許入城。倘若和你入城去看燈,惹出事端,正中了他省院之計。」李逵道:「我今番再不惹事便了,都依著你行!」燕青道:「明日換了衣巾,都打扮做客人相似,和你入城去。」 李逵大喜。次日都打扮做客人,伺候燕青,同入城去。不期樂和懼怕李逵,潛與時遷先入城去了。燕青灑脫不開,只得和李逵入城看燈,不敢從陳橋門入去,大寬轉卻從封丘門入城。兩個手廝挽著,正投桑家瓦來。來到瓦子前,聽的勾欄內鑼響,李逵定要入去,燕青只得和他挨在人叢裡,聽的上面說平話,正說《三國志》,說到關雲長刮骨療毒。 當時有雲長左臂中箭,箭毒入骨。醫人華陀道:「若要此疾毒消,可立一銅柱,上置鐵環,將臂膊穿將過去,用索拴牢,割開皮肉,去骨三分,除卻箭毒,卻用油線縫攏,外用敷藥貼了,內用長托之劑,不過半月,可以平復如初;因此極難治療。」關公大笑道:「大丈夫死生不懼,何況只手?不用銅柱鐵環,只此便割何妨!」隨即叫取棋盤,與客弈棋,伸起左臂,命華陀刮骨取毒,面不改色,對客談笑自若。 正說到這裡,李逵在人叢中高叫道:「這個正是好男子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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