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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五回 托塔天王夢中顯聖 浪裡白條水上報冤(2)


  這安道全祖傳內科外科,盡皆醫得,以此遠方馳名。當時看了張順,便問道:「兄弟多年不見,甚風吹得到此?」張順隨至裡面,把這鬧江州,跟宋江上山的事,一一告訴了。後說宋江見患背瘡,特地來請神醫;揚子江中,險些兒送了性命,因此空手而來,都實訴了。安道全道:「若論宋公明,天下義士,去走一遭最好。只是拙婦亡過,家中別無親人,離遠不得,以此難出。」張順苦苦求告:「若是兄長推卻不去,張順也難回山。」安道全道:「再作商議。」張順百般哀告,安道全方才應允。原來這安道全卻和建康府一個煙花娼妓喚做李巧奴,時常往來。這李巧奴生的十分美麗,安道全以此眷顧他,有詩為證:

  蕙質溫柔更老成,玉壺明月逼人清。
  步搖寶髻尋春去,露濕淩波帶月行。
  丹臉笑回花萼麗,朱弦歌罷彩雲停。
  願教心地常相憶,莫學章台贈柳情。

  當晚就帶張順同去他家,安排酒吃。李巧奴拜張順為叔叔。三杯五盞,酒至半酣,安道全對巧奴說道:「我今晚就你這裡宿歇,明日早和這兄弟去山東地面走一遭,多則是一個月,少是二十餘日,便回來望你。」那李巧奴道:「我卻不要你去。你若不依我口,再也休上我門!」安道全道:「我藥囊都已收拾了,只要動身,明日便去。你且寬心,我便去也,又不耽擱。」李巧奴撒嬌撒癡,便倒在安道全懷裡,說道:「你若還不依我,去了,我只咒得你肉片片兒飛!」張順聽了這話,恨不得一口水吞吃了這婆娘。看看天色晚了,安道全大醉倒了,攙去巧奴房裡,睡在床上。巧奴卻來發付張順道:「你自歸去,我家又沒睡處。」張順道:「只待哥哥酒醒同去。」以此發遣他不動,只得安他在門首小房裡歇。

  張順心中憂煎,那裡睡得著。初更時分,有人敲門。張順在壁縫裡張時,只見一個人閃將入來,便與虔婆說話。那婆子問道:「你許多時不來,卻在那裡?今晚太醫醉倒在房裡,卻怎生奈何?」那人道:「我有十兩金子送與姐姐打些釵環,老娘怎地做個方便,教他和我廝會則個。」虔婆道:「你只在我房裡,我叫女兒來。」張順在燈影下張時,卻見是截江鬼張旺。原來這廝但是江中尋得些財,便來他家使。張順見了,按不住火起。再細聽時,只見虔婆安排酒食在房裡,叫巧奴相伴張旺。

  張順本待要搶入去,卻又怕弄壞了事,走了這賊。約莫三更時候,廚下兩個使喚的也醉了,虔婆東倒西歪,卻在燈前打醉眼子。張順悄悄開了房門,踅到廚下,見一把廚刀,明晃晃放在灶上;看這虔婆,倒在側首板凳上。張順走將入來,拿起廚刀,先殺了虔婆。要殺使喚的時,原來廚刀不甚快,砍了一個人,刀口早卷了。那兩個正待要叫,卻好一把劈柴斧正在手邊,綽起來,一斧一個,砍殺了。房中婆娘聽得,慌忙開門,正迎著張順,手起斧落,劈胸膛砍翻在地。張旺燈影下見砍翻婆娘,推開後窗,跳牆走了。張順懊惱無極,隨即割下衣襟,蘸血去粉牆上寫道:「殺人者安道全也!」連寫數十處。

  捱到五更將明,只聽得安道全在房中酒醒,便叫巧奴。張順道:「哥哥,不要則聲,我教你看兩個人。」安道全起來,看見四個死屍,嚇得渾身麻木,顫做一團。張順道:「哥哥,你見壁上寫的麼?」安道全道:「你苦了我也!」張順道:「只有兩條路從你行。若是聲張起來,我自走了,哥哥卻用去償命;若還你要沒事,家中取了藥囊,連夜徑上梁山泊,救我哥哥。這兩件隨你行。」安道全道:「兄弟,忒這般短命見識!」有詩為證:

  紅粉無情只愛錢,臨行何事更流連。
  冤魂不赴陽臺夢,笑煞癡心安道全。

  到天明,張順卷了盤纏,同安道全回家,敲開門,取了藥囊,出城來,徑到王定六酒店裡。王定六接著說道:「昨日張旺從這裡過,可惜不遇見哥哥。」張順道:「我自要幹大事,那裡且報小仇。」說言未了,王定六報道:「張旺那廝來也。」張順道:「且不要驚他,看他投那裡去。」只見張旺去灘頭看船。王定六叫道:「張大哥,你留船來,載我兩個親眷過去。」張旺道:「要趁船快來!」王定六報與張順。張順道:「安兄,你可借衣服與小弟穿,小弟衣裳卻換與兄長穿了,才去趁船。」安道全道:「此是何意?」張順道:「自有主張,兄長莫問。」安道全脫下衣服,與張順換穿了。張順戴上頭巾,遮塵暖笠影身。王定六背了藥囊,走到船邊。張旺攏船傍岸,三個人上船。張順爬入後梢,揭起艎板看時,板刀尚在。張順拿了,再入船艙裡。張旺把船搖開,咿啞之聲,直到江心裡面。張順脫去上蓋,叫一聲:「艄公快來!你看船艙裡漏進水來!」

  張旺不知是計,把頭鑽入艙裡來,被張順肐瘩地揪住,喝一聲:「強賊,認得前日雪天趁船的客人麼?」張旺看了,則聲不得。張順喝道:「你這廝謀了我一百兩黃金,又要害我性命!你那個瘦後生那裡去了?」張旺道:「好漢,小人得了財,無心分與他,恐他爭論,被我殺死,攛入江裡去了。」張順道:「你認得我麼?」張旺道:「不識得好漢,只求饒了小人一命。」張順喝道:「我生在潯陽江邊,長在小孤山下,作賣魚牙子,誰不認得!只因鬧了江州,上梁山泊,隨從宋公明,縱橫天下,誰不懼我!你這廝漏我下船,縛住雙手,攛下江心。不是我會識水時,卻不送了性命!今日冤仇相見,饒你不得!」就勢只一拖,提在船艙中,把手腳四馬攢蹄,捆縛做一塊,看看那揚子大江,直攛下去!「也免了你一刀!」張旺性命,眼見得黃昏做鬼。王定六看了,十分歎息。

  張順就船內搜出前日金子並零碎銀兩,都收拾包裹裡,三人棹船到岸。張順對王定六道:「賢弟恩義,生死難忘。你若不棄,便可同父親收拾起酒店,趕上梁山泊來,一同歸順大義。未知你心下如何?」王定六道:「哥哥所言,正合小弟之心。」說罷分別,張順和安道全就北岸上路。王定六作辭二人,複上小船,自回家去,收拾行李趕來。

  且說張順與同安道全上得北岸,背了藥囊,移身便走。那安道全是個文墨的人,不會走路,行不得三十餘裡,早走不動。張順請入村店,買酒相待。正吃之間,只見外面一個客人走到面前,叫聲:「兄弟,如何這般遲誤!」張順看時,卻是「神行太保」戴宗,扮做客人趕來。張順慌忙教與安道全相見了,便問宋公明哥哥消息。戴宗道:「如今宋哥哥神思昏迷,水米不吃,看看待死。」

  張順聞言,淚如雨下。安道全問道:「皮肉血色如何?」戴宗答道:「肌膚憔悴,終夜叫喚,疼痛不止,性命早晚難保。」安道全道:「若是皮肉身體得知疼痛,便可醫治。只怕誤了日期。」戴宗道:「這個容易。」取兩個甲馬,拴在安道全腿上。戴宗自背了藥囊,分付張順:「你自慢來,我同太醫前去。」兩個離了村店,作起神行法先去了。

  且說這張順在本處村店裡,一連安歇了兩三日,只見王定六背了包裹,同父親果然過來。張順接見,心中大喜,說道:「我專在此等你。」王定六問道:「安太醫何在?」張順道:「『神行太保』戴宗接來迎著,已和他先行去了。」王定六卻和張順並父親一同起身,投梁山泊來。

  ***

  且說戴宗引著安道全,作起神行法,連夜趕到梁山泊。寨中大小頭領接著,擁到宋江臥榻內,就床上看時,口內一絲兩氣。安道全先診了脈息,說道:「眾頭領休慌,脈體無事。身軀雖見沉重,大體不妨。不是安某說口,只十日之間,便要復舊。」眾人見說,一齊便拜。安道全先把艾焙引出毒氣,然後用藥。外使敷貼之餌,內用長托之劑。五日之間,漸漸皮膚紅白,肉體滋潤,飲食漸進。不過十日,雖然瘡口未完,飲食復舊。只見張順引著王定六父子二人,拜見宋江並眾頭領,訴說江中被劫,水上報冤之事。眾皆稱歎:「險不誤了兄長之患!」宋江才得病好,便與吳用商量,要打北京,救取盧員外、石秀。安道全諫道:「將軍瘡口未完,不可輕動,動則急難痊可。」

  吳用道:「不勞兄長掛心,只顧自己將息,調理體中元陽真氣。吳用雖然不才,只就目今春秋時候,定要打破北京城池,救取盧員外、石秀二人性命,擒拿淫婦姦夫,不知兄長意下如何?」宋江道:「若得軍師如此扶持,宋江雖死瞑目!」吳用便就忠義堂上傳令。有分教,北京城內,變成火窟槍林;大名府中,翻作屍山血海。正是:談笑鬼神皆喪膽,指揮豪傑盡傾心。畢竟軍師吳用說出甚麼計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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