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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回 吳用智賺玉麒麟 張順夜鬧金沙渡(2)


  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,自小父母雙亡,盧員外家中養的他大。為見他一身雪練也似白肉,盧俊義叫一個高手匠人,與他刺了這一身遍體花繡,卻似玉亭柱上鋪著軟翠。若賽錦體,由你是誰,都輸與他。不則一身好花繡,更兼吹的、彈的、唱的、舞的、拆白道字、頂真續麻,無有不能,無有不會。亦是說的諸路鄉談,省的諸行百藝的市語。更且一身本事,無人比的:拿著一張川弩,只用三枝短箭,郊外落生,並不放空,箭到物落,晚間入城,少殺也有百十個蟲蟻。若賽錦標社,那裡利物,管取都是他的。亦且此人百伶百俐,道頭知尾。本身姓燕,排行第一,官名單諱個青字。北京城裡人口順,都叫他做「浪子」燕青。曾有一篇《沁園春》詞單道著燕青的好處,但見:

  唇若塗朱,睛如點漆,面似堆瓊。有出人英武,淩雲志氣,資稟聰明。儀錶天然磊落,梁山上端的誇能。伊州古調,唱出繞梁聲。
  果然是藝苑專精,風月叢中第一名。聽鼓板喧雲,笙聲嘹亮,暢敘幽情。棍棒參差,揎拳飛腳,四百軍州到處驚。人都羨英雄領袖,「浪子」燕青。

  原來這燕青是盧俊義家心腹人,也上廳聲喏了,做兩行立住。李固立在左邊,燕青立在右邊。

  盧俊義開言道:「我夜來算了一命,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災,只除非出去東南上一千里之外躲避。我想東南方有個去處是泰安州,那裡有東嶽泰山天齊仁聖帝金殿,管天下人民生死災厄。我一者去那裡燒炷香,消災滅罪;二者躲過這場災晦;三者做些買賣,觀看外方景致。李固,你與我覓十輛太平車子,裝十輛山東貨物,你就收拾行李,跟我去走一遭。燕青小乙看管家裡,庫房鑰匙只今日便與李固交割。我三日之內,便要起身。」

  李固道:「主人誤矣。常言道:『賣蔔賣卦,轉回說話。』休聽那算命的胡言亂語,只在家中,怕做甚麼?」盧俊義道:「我命中註定了,你休逆我。若有災來,悔卻晚矣。」

  燕青道:「主人在上,須聽小乙愚言:這一條路,去山東泰安州,正打從梁山泊邊過。近年泊內,是宋江一夥強人在那裡打家劫舍,官兵捕盜,近他不得。主人要去燒香,等太平了去。休信夜來那個算命的胡講,倒敢是梁山泊歹人,假裝做陰陽人,來煽惑主人。小乙可惜夜來不在家裡,若在家時,三言兩語,盤倒那先生,到敢有場好笑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你們不要胡說,誰人敢來賺我!梁山泊那夥賊男女,打甚麼緊!我觀他如同草芥,兀自要去特地捉他,把日前學成武藝,顯揚於天下,也算個男子大丈夫!」

  話猶未了,屏風背後走出娘子來,乃是盧員外的渾家,年方二十五歲,姓賈,嫁與盧俊義,才方五載。娘子賈氏便道:「丈夫,我聽你說多時了。自古道:『出外一裡,不如屋裡。』休聽那算命的胡說,撇下海闊一個家業,耽驚受怕,去虎穴龍潭裡做買賣。你且只在家內,清心寡欲,高居靜坐,自然無事。」盧俊義道:「你婦人家省得甚麼?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,自古禍出師人口,必主吉凶。我既主意定了,你都不得多言多語!」

  燕青又道:「小人靠主人福蔭,學得些個棒法在身。不是小乙說嘴,幫著主人去走一遭,路上便有些個草寇出來,小人也敢發落的三五十個開去,留下李都管看家,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。」盧俊義道:「便是我買賣上不省的,要帶李固去。他須省的,又替我大半氣力,因此留你在家看守。自有別人管帳,只教你做個樁主。」

  李固又道:「小人近日有些腳氣的症候,十分走不的多路。」盧俊義聽了,大怒道:「『養兵千日,用在一朝!』我要你跟我去走一遭,你便有許多推故。若是那一個再阻我的,教他知我拳頭的滋味。」李固嚇得面如土色,眾人誰敢再說,各自散了。

  李固只的忍氣吞聲,自去安排行李,討了十輛太平車子,喚了十個腳夫,四五十拽車頭口,把行李裝上車子,行貨拴縛完備。盧俊義自去結束。第三日燒了神福,給散了家中大男小女,一個個都分付了。當晚先叫李固引兩個當直的盡收拾了出城,李固去了,娘子看了車仗,流淚而去。

  次日五更,盧俊義起來沐浴罷,更換一身新衣服,吃了早膳,取出器械,到後堂裡辭別了祖先香火。臨時出門上路,分付娘子:「好生看家,多便三個月,少只四五十日便回。」賈氏道:「丈夫路上小心,頻寄書信回來。」說罷,燕青在面前拜了。盧俊義分付道:「小乙在家,凡事向前,不可出去三瓦兩舍打哄。」燕青道:「主人如此出行,小乙怎敢怠慢?」

  盧俊義提了棍棒,出到城外。有詩一首,單道盧俊義這條好棒:

  掛壁懸崖欺瑞雪,撐天柱地撼狂風。
  雖然身上無牙爪,出水巴山禿尾龍。

  李固接著,盧俊義道:「你可引兩個伴當先去。但有乾淨客店,先做下飯等候。車仗腳夫,到來便吃,省得耽擱了路程。」李固也提條杆棒,先和兩個伴當去了。盧俊義和數個當直的隨後押著車仗行,但見途中山明水秀,路闊坡平,心中歡喜道:「我若是在家,那裡見這般景致!」行了四十余裡,李固接著主人,吃點心中飯罷,李固又先去了。再行四五十裡,到客店裡,李固接著車仗人馬宿食。盧俊義來到店房內,倚了棍棒,掛了氈笠兒,解下腰刀,換了鞋襪。宿食皆不必說。次日清早起來,打火做飯,眾人吃了,收拾車輛頭口,上路又行。

  自此在路夜宿曉行,已經數日,來到一個客店裡宿食。天明要行,只見店小二哥對盧俊義說道:「好教官人得知:離小人店不得二十裡路,正打梁山泊邊口子前過去。山上宋公明大王,雖然不害來往客人,官人須是悄悄過去,休得大驚小怪。」盧俊義聽了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便叫當直的取下了衣箱,打開鎖,去裡面提出一個包,內取出四面白絹旗。問小二哥討了四根竹竿,每一根縛起一面旗來,每面栲栳大小幾個字,寫道:

  慷慨北京盧俊義,遠馱貨物離鄉地。
  一心只要捉強人,那時方表男兒志。

  李固等眾人看了,一齊叫起苦來。店小二問道:「官人莫不和山上宋大王是親麼?」盧俊義道:「我自是北京財主,卻和這賊們有甚麼親!我特地要來捉宋江這廝!」小二哥道:「官人低聲些,不要連累小人,不是耍處!你便有一萬人馬,也近他不的。」盧俊義道:「放屁!你這廝們都和那賊人做一路!」店小二叫苦不迭,眾車腳夫都癡呆了。李固跪在地下告道:「主人可憐見眾人,留了這條性命回鄉去,強似做羅天大醮!」

  盧俊義喝道:「你省的甚麼!這等燕雀,安敢和鴻鵠廝並?我思量平生學的一身本事,不曾逢著買主。今日幸然逢此機會,不就這裡發賣,更待何時!我那車子上叉袋裡,已準備下一袋熟麻索。倘或這賊們當死合亡,撞在我手裡,一樸刀一個砍翻,你們眾人與我便縛在車子上。撇了貨物不打緊,且收拾車子捉人。把這賊首解上京師,請功受賞,方表我平生之願。若你們一個不肯去的,只就這裡把你們先殺了。」前面擺四輛車子,上插了四把絹旗,後面六輛車子,隨從了行。那李固和眾人,哭哭啼啼,只得依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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