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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第四十五回 楊雄醉罵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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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正好睡哩,只聽得咯咯地木魚響,高聲念佛,和尚和婦人夢中驚覺。海闍黎披衣起來道:「我去也,今晚再相會。」 那婦人道:「今後但有香桌兒在後門外,你便不可負約。如無香桌兒在後門,你便切不可來。」 和尚下床,依前戴上頭巾,迎兒開了後門,放他去了。自此為始,但是楊雄出去當牢上宿,那和尚便來家中。只有這個老兒,未晚先自要睡,迎兒這個丫頭,已自做一路了,只要瞞著石秀一個。那婦人淫心起來,那裏管顧。這和尚又知了婦人的滋味,兩個一似被攝了魂魄的一般。這和尚只待頭陀報了,便離寺來。那婦人專得迎兒做腳,放他出入,因此快活偷養和尚戲耍。自此往來,將近一月有餘。這和尚也來了十數遍。 且說這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時,自在坊裏歇宿,常有這件事掛心,每日委決不下,卻又不曾見這和尚往來。每日五更睡覺,不時跳將起來,料度這件事。只聽得報曉頭陀直來巷裏敲木魚,高聲叫佛。石秀是個乖覺的人,早瞧了八分,冷地裏思量道:「這條巷是條死巷,如何有這頭陀連日來這裏敲木魚叫佛?事有可疑——」 當是十一月中旬之日,五更時分,石秀正睡不著,只聽得木魚敲響,頭陀直敲入巷裏來,到後門口高聲叫道:「普度眾生,救苦救難,諸佛菩薩!」 石秀聽得叫的蹺蹊,便跳將起來,去門縫裏張時,只見一個人戴頂頭巾從黑影裏閃將出來,和頭陀去了,隨後便是迎兒來關門。石秀見了,自說道:「哥哥如此豪傑,卻恨討了這個淫婦,倒被這婆娘瞞過了,做成這等勾當。」 巴得天明,把豬出去門前挑了,賣個早市。飯罷,討了一遭賒錢,日中前後,逕到州衙前來尋楊雄。卻好行至州橋邊,正迎見楊雄。楊雄便問道:「兄弟,那裏去來?」 石秀道:「因討賒錢,就來尋哥哥。」 楊雄道:「我常為官事忙,並不曾和兄弟快活喫三杯,且來這裏坐一坐。」 楊雄把這石秀引到州橋下一個酒樓上,揀一處僻靜閣兒裏兩個坐下,叫酒保取瓶好酒來,安排盤饌、海鮮、案酒。二人飲過三杯,楊雄見石秀只低了頭尋思。楊雄是個性急的人,便問道:「兄弟心中有些不樂,莫不家裏有甚言語傷觸你處?」 石秀道:「家中也無有甚話。兄弟感承哥哥把做親骨肉一般看待,有句話敢說麼?」 楊雄道:「兄弟何故今日見外?有的話但說不妨。」 石秀道:「哥哥每日出來,只顧承當官府,卻不知背後之事。這個嫂嫂不是良人,兄弟已看在眼裏多遍了,且未敢說。今日見得仔細,忍不住來尋哥哥,直言休怪。」 楊雄道:「我自無背後跟,你且說是誰?」 石秀道:「前者家裏做道場,請那個賊禿海闍黎來,嫂嫂便和他眉來眼去,兄弟都看見。第三日又去寺裏還血盆懺願心,兩個都帶酒歸來。我近日只聽得一個頭陀直來巷內敲木魚叫佛,那廝敲得作怪。今日五更被我起來張時,看見果然是這賊禿,戴頂頭巾,從家裏出去。似這等淫婦,要他何用。」 楊雄聽了大怒道:「這賤人怎敢如此!」 石秀道:「哥哥且息怒。今晚都不要提,只和每日一般;明日只推做上宿,三更後卻再來敲門,那廝必然從後門先走,兄弟一把拿來,從哥哥發落。」 楊雄道:「兄弟見得是。」 石秀又吩咐道:「哥哥今晚且不可胡發說話。」 楊雄道:「我明日約你便是。」 兩個再飲了幾杯,算還了酒錢,一同下樓來,出得酒肆,各散了。只見四五個虞候叫楊雄道:「那裏不尋節級?知府相公在花園裏坐地,教尋節級來和我們使棒,快走,快走。」 楊雄便吩咐石秀道:「本官喚我,只得去應答,兄弟,你先回家去。」 石秀當下自歸家裏來,收拾了店面,自去作坊裏歇息。 且說楊雄被知府喚去到後花園中,使了幾回棒,知府看了大喜,叫取酒來,一連賞了十大賞鍾。楊雄喫了,都各散了,眾人又請楊雄去喫酒。至晚,喫得大醉,扶將歸來。詩曰: 曾聞酒色氣相連,浪子酣尋花柳眠。 只有英雄心裏事,醉中觸憤不能蠲。 那婦人見丈夫醉了,謝了眾人,卻自和迎兒攙上樓梯去,明晃晃地點著燈燭。楊雄坐在床上,迎兒去脫靴鞋,婦人與他除頭巾,解巾幘。楊雄看了那婦人,一時驀上心來,——自古道:「醉是醒時言。」——指著那婦人罵道:「你這賤人賊妮子,好歹是我結果了你!」 那婦人喫了一驚,不敢回話,且伏侍楊雄睡了。楊雄一頭上床睡,一頭口裏恨恨的罵道:「你這賤人,腌臢潑婦,那廝敢大蟲口裏倒涎。我手裏不到得輕輕地放了你。」 那婦人那裏敢喘氣,直待楊雄睡著。 看看到五更。楊雄酒醒了,討水喫。那婦人便起舀碗水,遞與楊雄喫了。桌上殘燈尚明。楊雄喫了水,便問道:「大嫂,你夜來不曾脫衣裳睡?」 那婦人道:「你喫得爛醉了,只怕你要吐,那裏敢脫衣裳,只在腳後倒了一夜。」 楊雄道:「我不曾說甚言語?」 那婦人道:「你往常酒性好,但喫醉了便睡,我夜來只有些兒放不下。」 楊雄又問道:「石秀兄弟,這幾日不曾和他快活喫得三杯,你家裏也自安排些請他。」 那婦人也不應,自坐在踏床上,眼淚汪汪,口裏歎氣。楊雄又說道:「大嫂,我夜來醉了,又不曾惱你,做甚麼了煩惱?」 那婦人掩著淚眼只不應。楊雄連問了幾聲,那婦人掩著臉假哭。楊雄就踏床上扯起那婦人在床上,務要問他為何煩惱。那婦人一頭哭,一面口裏說道:「我爹娘當初把我嫁王押司,只指望一竹竿打到底,誰想半路相拋!今日嫁得你十分豪傑,卻又是好漢,誰想你不與我做主!」 楊雄道:「又作怪,誰敢欺負你,我不做主?」 那婦人道:「我本待不說,卻又怕你著他道兒;欲待說來,又怕你忍氣。」 楊雄聽了,便道:「你且說怎麼地來。」 那婦人道:「我說與你,你不要氣苦。自從你認義了這個石秀家來,初時也好,向後看看放出刺來。見你不歸時,時常看了我說道:『哥哥今日又不來,嫂嫂自睡也好冷落。』我只不睬他,不是一日了——這個且休說。昨日早晨,我在廚房洗脖項,這廝從後走出來,看見沒人,從背後伸隻手來摸我胸前道:『嫂嫂,你有孕也無?』被我打脫了手。本待要聲張起來,又怕鄰舍得知笑話,裝你的謊子;巴得你歸來,卻又濫泥也似醉了,又不敢說。我恨不得喫了他,你兀自來問石秀兄弟怎的!」 正是: 淫婦從來多巧言,丈夫耳軟易為昏。 自今石秀前門出,好放闍黎進後門。 楊雄聽了,心中火起,便罵道:「『畫龍畫虎難畫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。』這廝倒來我面前又說海闍黎許多事,說得個沒巴鼻。眼見得那廝慌了,便先來說破,使個見識。」 口裏恨恨地道:「他又不是我親兄弟,趕了出去便罷。」 楊雄到天明,下樓來對潘公說道:「宰了的牲口,醃了罷,從今日便休要做買賣。」 一霎時,把櫃子和肉案都拆了。石秀天明正將了肉出來門前開店,只見肉案並櫃子都拆翻了。石秀是個乖覺的人,如何不省得,笑道:「是了。因楊雄醉後出言,走透了消息,倒喫這婆娘使個見識,攛定是反說我無禮。他教丈夫收了肉店,我若便和他分辯,教楊雄出醜。我且退一步了,卻別作計較。」 石秀便去作坊裏收拾了包裹。楊雄怕他羞恥,也自去了。石秀提了包裹,跨了解腕尖刀,來辭潘公道:「小人在宅上打攪了許多時,今日哥哥既是收了鋪面,小人告回,賬目已自明明白白,並無分文來去。如有毫釐昧心,天誅地滅。」 潘公被女婿吩咐了,也不敢留他。有詩為證: 枕邊言易聽,背後眼難開。 直道驅將去,姦邪漏進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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