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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回 錦豹子小徑逢戴宗 病關索長街遇石秀(2)


  當下裴宣邀請二位義士到聚義廳上,俱各講禮罷,謙讓戴宗正面坐了,次是裴宣、楊林、鄧飛、孟康,五籌好漢,賓主相待,坐定筵宴。當日大吹大擂飲酒。看官聽說,這也都是地煞星之數,時節到來,天幸自然義聚相逢,有詩為證:

  豪傑遭逢信有因,連環鉤鎖共相尋。
  漢廷將相繇屠釣,莫怪梁山錯用心。

  當下眾人飲酒中間,戴宗在筵上說起晁、宋二頭領招賢納士,結識天下四方豪傑,待人接物,一團和氣,仗義疏財,許多好處。眾頭領同心協力,八百里梁山泊如此雄壯,中間宛子城、蓼兒洼,四下裏都是茫茫煙水,更有許多兵馬,何愁官兵來到。只管把言語說他三個。裴宣回道:「小弟寨中也有三百來人馬,財貨亦有十餘輛車子,糧食草料不算,儻若仁兄不棄微賤時,引薦於大寨入夥,願聽號令效力,未知尊意若何?」

  戴宗大喜道:「晁、宋二公待人接物,並無異心。更得諸公相助,如錦上添花,若果有此心,可便收拾下行李,待小可和楊林去薊州見了公孫勝先生回來,那時一同扮做官軍,星夜前往。」

  眾人大喜。酒至半酣,移去後山斷金亭上,看那飲馬川景致吃酒,端的好個飲馬川。但見:

  一望茫茫野水,週迴隱隱青山;
  幾多老樹映殘霞,數片彩雲飄遠岫。
  荒田寂寞,應無稚子看牛;
  古渡淒涼,那得奚人飲馬。
  只好強人安寨柵,偏宜好漢展旌旗。

  戴宗看了這飲馬川一派山景,喝采道:「好山好水,真乃秀麗,你等二位如何來得到此?」

  鄧飛道:「原是幾個不成材小廝們在這裏屯扎,後被我兩個來奪了這個去處。」

  眾皆大笑。五籌好漢吃得大醉。裴宣起身舞劍助酒,戴宗稱讚不已。至晚,各自回寨內安歇。次日,戴宗定要和楊林下山,三位好漢苦留不住,相送到山下作別,自回寨裏收拾行裝,整理動身,不在話下。

  且說戴宗和楊林離了飲馬川山寨,在路曉行夜住,早來到薊州城外,投個客店安歇了。楊林便道:「哥哥,我想公孫勝先生是個出家人,必是山間林下村落中住,不在城裏。」

  戴宗道:「說得是。」

  當時二人先去城外,到處詢問公孫勝先生下落消息,並無一個人曉得他。住了一日,次早起來,又去遠遠村坊街市訪問人時,亦無一個認得。兩個又回店中歇了。第三日,戴宗道:「敢怕城中有人認得他。」

  當日和楊林卻入薊州城裏來尋他。兩個尋問老成人時,都道:「不認得,敢不是城中人。只怕是外縣名山大剎居住。」

  楊林正行到一個大街,只見遠遠地一派鼓樂,迎將一個人來。戴宗、楊林立在街上看時,前面兩個小牢子,一個馱著許多禮物花紅,一個捧著若干緞子彩繒之物;後面青羅傘下,罩著一個押獄劊子。那人生得好表人物,露出藍靛般一身花繡,兩眉入鬢,鳳眼朝天,淡黃面皮,細細有幾根髭髯。那人祖貫是河南人氏,姓楊,名雄,因跟一個叔伯哥哥來薊州做知府,一向流落在此。續後一個新任知府,卻認得他,因此就參他做兩院押獄,兼充市曹行刑劊子。因為他一身好武藝,面貌微黃,以此人都稱他做病關索楊雄。有一首《臨江仙》詞,單道著楊雄好處:

  兩臂雕青鐫嫩玉,巾環眼嵌玲瓏。鬢邊愛插翠芙蓉。背心書劊字,衫串染猩紅。
  問事廳前逞手段,行刑刀利如風。微黃面色細眉濃,人稱病關索,好漢是楊雄。

  【案:關索,是民間傳說虛構的關羽的兒子。現在通行本《三國演義》稱關羽第三子。民間傳說中為關羽長子,又名花關索,主要故事見《花關索傳》。病,大約相當於「老虎不發威,你當我是病貓」的病。後文有病尉遲,意思差不多。宋末《宋江三十六贊》中,楊雄綽號原叫賽關索,遂有人認爲病即是賽,不通。】

  當時楊雄在中間走著,背後一個小牢子擎著鬼頭靶法刀。原來纔去市心裏決刑了回來,眾相識與他掛紅賀喜,送回家去,正從戴宗、楊林面前迎將過來,一簇人在路口攔住了把盞。只見側首小路裏又撞出七八個軍漢來,為頭的一個,叫做踢殺羊張保。這漢是薊州守禦城池的軍,帶著這幾個,都是城裏城外時常討閒錢使的破落戶漢子,官司累次奈何他不改,為見楊雄原是外鄉人來薊州,卻有人懼怕他,因此不怯氣。當日正見他賞賜得許多緞匹,帶了這幾個沒頭神,吃得半醉,卻好趕來要惹他。又見眾人攔住他在路口把盞,那張保撥開眾人,鑽過面前叫道:「節級拜揖。」

  楊雄道:「大哥來吃酒。」

  張保道:「我不要吃酒,我特來問你借百十貫錢使用。」

  楊雄道:「雖是我認得大哥,不曾錢財相交,如何問我借錢?」

  張保道:「你今日詐得百姓許多財物,如何不借我些?」

  楊雄應道:「這都是別人與我做好看的,怎麼是詐得百姓的?你來放刁,我與你軍衛有司,各無統屬。」

  張保不應,便叫眾人向前一鬨,先把花紅緞子都搶了去。楊雄叫道:「這廝們無禮。」

  卻待向前打那搶物事的人,被張保劈胸帶住,背後又是兩個來拖住了手,那幾個都動起手來,小牢子們各自迴避了。楊雄被張保並兩個軍漢逼住了,施展不得,只得忍氣,解拆不開。正鬧中間,只見一條大漢挑著一擔柴來,看見眾人逼住楊雄,動彈不得。那大漢看了,路見不平,便放下柴擔,分開眾人,前來勸道:「你們因甚打這節級?」

  那張保睜起眼來喝道:「你這打脊,餓不死,凍不殺的乞丐,敢來多管!」

  那大漢大怒,焦躁起來,將張保劈頭只一提,一交顛翻在地。那幾個幫閑的見了,卻待要來動手,早被那大漢一拳一個,都打的東倒西歪。楊雄方纔脫得身,把出本事來施展,動一對拳頭攛相似,那幾個破落戶都打翻在地。張保見不是頭,爬將起來,一直走了。楊雄忿怒,大踏步趕將去。張保跟著搶包袱的走,楊雄在後面追著,趕轉小巷去了。那大漢兀自不歇手,在路口尋人廝打。戴宗、楊林看了,暗暗地喝采道:「端的是好漢,此乃『路見不平,拔刀相助』,真壯士也!」

  正是:

  匣裏龍泉爭欲出,只因世有不平人。
  旁觀能辨非和是,相助安知疏與親。

  當時戴宗、楊林便向前邀住勸道:「好漢看我二人薄面,且罷休了。」

  兩個把他扶勸到一個巷內。楊林替他挑了柴擔。戴宗挽住那漢手,邀入酒店裏來。楊林放下柴擔,同到閣兒裏面。那大漢叉手道:「感蒙二位大哥解救了小人之禍。」

  戴宗道:「我弟兄兩個也是外鄉人,因見壯士仗義之事,只恐一時拳手太重,誤傷人命,特地做這個出場,請壯士酌三杯,到此相會結義則個。」

  那大漢道:「多得二位仁兄解拆小人這場,卻又蒙賜酒相待,實是不當。」

  楊林便道:「『四海之內,皆兄弟也』,有何傷乎?且請坐。」

  戴宗相讓,那漢那裏肯僭上。戴宗、楊林一代坐了,那漢坐於對席。叫過酒保,楊林身邊取出一兩銀子,來把與酒保道:「不必來問,但有下飯,只顧買來與我們吃了,一發總算。」

  酒保接了銀子去,一面鋪下菜蔬、果品、按酒之類。三人飲過數杯,戴宗問道:「壯士高姓大名?貴鄉何處?」

  那漢答道:「小人姓石,名秀,祖貫是金陵建康府人氏。自小學得些鎗棒在身,一生執意,路見不平,但要去相助,人都呼小弟作『拚命三郎』。因隨叔父來外鄉販賣羊馬,不想叔父半途亡故,消折了本錢。還鄉不得,流落在此薊州賣柴度日。既蒙拜識,當以實告。」

  戴宗道:「小可兩個因來此間干事,得遇壯士,如此豪傑流落在此賣柴,怎能勾發跡?不若挺身江湖上去,做個下半世快樂也好。」

  石秀道:「小人只會使些鎗棒,別無甚本事,如何能勾發達快樂?」

  戴宗道:「這般時節認不得真,一者朝廷不明,二乃奸臣閉塞。小可一個薄識,因一口氣去投奔了梁山泊宋公明入夥,如今論秤分金銀,換套穿衣服,只等朝廷招安了,早晚都做個官人。」

  石秀歎口氣道:「小人便要去,也無門路可進。」

  戴宗道:「壯士若肯去時,小可當以相薦。」

  石秀道:「小人不敢拜問二位官人貴姓?」

  戴宗道:「小可姓戴名宗,兄弟姓楊名林。」

  石秀道:「江湖上聽的說個江州神行太保,莫非正是足下?」

  戴宗道:「小可便是。」

  叫楊林身邊包袱內取一錠十兩銀子,送與石秀做本錢。石秀不敢受,再三謙讓,方纔收了,纔知道他是梁山泊「神行太保」。正欲訴說些心腹之話,投託入夥,只聽得外面有人尋問入來。三個看時,卻是楊雄帶領著二十餘人,都是做公的,趕入酒店裏來。戴宗、楊林見人多,吃了一驚,乘鬧鬨裏,兩個慌忙走了。

  石秀起身迎住道:「節級那裏去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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