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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七回 撲天雕雙修生死書 宋公明一打祝家莊(2)


  日漸銜山時分,早到獨龍岡前,便將人馬排開。原來祝家莊又蓋得好,占著這座獨龍山岡,四下一遭闊港。那莊正造在岡上,有三層城牆,都是頑石壘砌的,約高二丈。前後兩座莊門,兩條吊橋。牆裡四邊,都蓋窩鋪,四下裡遍插著槍刀軍器,門樓上排著戰鼓銅鑼。李應勒馬,在莊前大叫:「祝家三子,怎敢譭謗老爺。」只見莊門開處,擁出五六十騎馬來,當先一騎似火炭赤的馬上,坐著祝朝奉第三子祝彪。怎生裝束:

  頭戴縷金荷葉盔,身穿鎖子梅花甲。腰懸錦袋弓和箭,手執純鋼刀與槍。馬額下垂照地紅纓,人面上生撞天殺氣。

  李應見了祝彪,指著大罵道:「你這廝口邊奶腥未退,頭上胎髮猶存,你爺與我結生死之交,誓願同心共意,保護村坊。你家但有事情,要取人時,早來早放,要取物件,無有不奉。我今一個平人,二次修書來討,你如何扯了我的書劄,恥辱我名,是何道理?」祝彪道:「俺家雖和你結生死之交,誓願同心協意,共捉梁山泊反賊,掃清山寨,你如何卻結連反賊,意在謀叛?」李應喝道:「你說他是梁山泊甚人?你這廝卻冤平人做賊,當得何罪?」祝彪道:「賊人時遷已自招了,你休要在這裡胡說亂道,遮掩不過。你去便去,不去時,連你捉了,也做賊人解送!」

  李應大怒,拍坐下馬,挺手中槍,便奔祝彪。祝彪縱馬去戰李應。兩個就獨龍岡前,一來一往,一上一下,鬥了十七八合,祝彪戰李應不過,撥回馬便走。李應縱馬趕將去,祝彪把槍橫擔在馬上,左手撚弓,右手取箭,搭上箭,拽滿弓,覷得較親,背翻身一箭。李應急躲時,臂上早著。李應翻筋斗,墜下馬來,祝彪便勒轉馬來搶人。

  楊雄、石秀見了,大喝一聲,拈兩條樸刀,直奔祝彪馬前殺將來。祝彪抵當不住,急勒回馬便走,早被楊雄一樸刀,戳在馬後股上。那馬負疼,壁直立起來,險些兒把祝彪掀在馬下,卻得隨從馬上的人,都搭上箭射將來。楊雄、石秀見了,自思又無衣甲遮身,只得退回不趕。杜興也自把李應救起上馬,先去了。楊雄、石秀跟了眾莊客也走了。祝家莊人馬趕了二三裡路,見天色晚來,也自回去了。

  杜興扶著李應,回到莊前,下了馬,同入後堂坐。眾宅眷都出來看視,拔了箭矢,伏侍卸了衣甲,便把金瘡藥敷了瘡口,連夜在後堂商議。楊雄、石秀與杜興說道:「既是大官人被那廝無禮,又中了箭,時遷亦不能勾出來,都是我等連累大官人了。我弟兄兩個,只得上梁山泊去,懇告晁、宋二公並眾頭領,來與大官人報仇,就救時遷。」因辭謝了李應。李應道:「非是我不用心,實出無奈。兩位壯士,只得休怪。」叫杜興取些金銀相贈,楊雄、石秀那裡肯受。李應道:「江湖之上,二位不必推卻。」兩個方才收受,拜辭了李應。杜興送出村口,指與大路。杜興作別了,自回李家莊,不在話下。

  且說楊雄,石秀取路投梁山泊來,早望見遠遠一處新造的酒店,那酒旗兒直挑出來。兩個人到店裡,買些酒吃,就問路程。這酒店卻是梁山泊新添設做眼的酒店,正是石勇掌管。兩個一面吃酒,一頭動問酒保上梁山泊路程。石勇見他兩個非常,便來答應道:「你兩位客人從那裡來?要問上山去怎地?」楊雄道:「我們從薊州來。」石勇猛可想起道:「莫非足下是石秀麼?」楊雄道:「我乃是楊雄,這個兄弟是石秀。大哥如何得知石秀名?」石勇慌忙道:「小子不認得。前者戴宗哥哥到薊州回來,多曾稱說兄長。聞名久矣,今得上山,且喜,且喜。」

  五個敘禮罷,楊雄、石秀把上件事都對石勇說了。石勇隨即叫酒保置辦分例酒來相待。推開後面水亭上窗子,拽起弓,放了一枝響箭。只見對港蘆葦叢中,早有小嘍囉搖過船來。石勇便邀二位上船,直送到鴨嘴灘上岸。石勇已自先使人上山去報知。早見戴宗、楊林下山來迎接。俱各敘禮罷,一同上至大寨裡。眾頭領知道有好漢上山,都來聚會,大寨坐下。戴宗、楊林引楊雄、石秀上廳參見晁蓋、宋江並眾頭領。相見已罷,晁蓋細問兩個蹤跡,楊雄、石秀把本身武藝,投托入夥先說了,眾人大喜,讓位而坐。

  楊雄漸漸說到有個來投托大寨同入夥的時遷,不合偷了祝家店裡報曉雞,一時爭鬧起來,石秀放火燒了他店屋,時遷被捉;李應二次修書去討,怎當祝家三子堅執不放,誓願要捉山寨裡好漢,且又千般辱駡,叵耐那廝十分無禮。不說萬事皆休,才然說罷,晁蓋大怒,喝叫:「孩兒們將這兩個與我斬訖報來!」正是:

  楊雄石秀少商量,引帶時遷行不臧。
  豪傑心腸雖似火,綠林法度卻如霜。

  宋江慌忙勸道:「哥哥息怒,兩個壯士不遠千里而來,同心協助,如何卻要斬他?」晁蓋道:「俺梁山泊好漢,自從夥並王倫之後,便以忠義為主,全施仁德於民。一個個兄弟下山去,不曾折了銳氣。新舊上山的兄弟們,各各都有豪傑的光彩。這廝兩個,把梁山泊好漢的名目去偷雞吃,因此連累我等受辱。今日先斬了這兩個,將這廝首級去那裡號令,便起軍馬去,就洗蕩了那個村坊,不要輸了銳氣。孩兒們快斬了報來。」

  宋江勸住道:「不然。哥哥不聽這兩位賢弟卻才所說,那個『鼓上蚤』時遷,他原是此等人,以致惹起祝家那廝來,豈是這二位賢弟要玷辱山寨?我也每每聽得有人說,祝家莊那廝要和俺山寨敵對。即目山寨人馬數多,錢糧缺少,非是我等要去尋他,那廝倒來吹毛求疵,因而正好乘勢去拿那廝。若打得此莊,倒有三五年糧食。非是我們生事害他,其實那廝無禮。哥哥權且息怒,小可不才,親領一支軍馬,啟請幾位賢弟們下山去打祝家莊。若不洗蕩得那個村坊,誓不還山。一是與山寨報仇,不折了銳氣;二乃免此小輩被他恥辱;三則得許多糧食,以供山寨之用;四者就請李應上山入夥。」

  吳學究道:「公明哥哥之言最好,豈可山寨自斬手足之人?」戴宗便道:「甯乃斬了小弟,不可絕了賢路。」眾頭領力勸,晁蓋方才免了二人。楊雄、石秀也自謝罪。宋江撫諭道:「賢弟休生異心,此是山寨號令,不得不如此。便是宋江,倘有過失,也須斬首,不敢容情。如今新近又立了『鐵面孔目』裴宣做軍政司,賞功罰罪,已有定例。賢弟只得恕罪恕罪。」楊雄、石秀拜罷,謝罪已了,晁蓋叫去坐在楊林之下。山寨裡都喚小嘍囉來參賀新頭領已畢,一面殺牛宰馬,且做慶喜筵席。撥定兩所房屋,教楊雄、石秀安歇,每人撥十個小嘍囉伏侍。當晚席散。次日再備筵席,會眾商量議事。

  宋江教喚「鐵面孔目」裴宣,計較下山人數,啟請諸位頭領,同宋江去打祝家莊,定要洗蕩了那個村坊。商量已定,除晁蓋頭領鎮守山寨不動外,留下吳學究、劉唐並阮家三弟兄、呂方、郭盛,護持大寨。原撥定守灘、守關、守店有職事人員,俱各不動。又撥新到頭領孟康管造船只,頂替馬麟監督戰船。寫下告示,將下山打祝家莊頭領分作兩起:頭一撥,宋江、花榮、李俊、穆弘、李逵、楊雄、石秀、黃信、歐鵬、楊林,帶領三千小嘍囉,三百馬軍,披掛已了,下山前進;第二撥便是林沖、秦明、戴宗、張橫、張順、馬麟、鄧飛、王矮虎、白勝,也帶三千小嘍囉,三百馬軍,隨後接應。再著金沙灘、鴨嘴灘二處小寨,只教宋萬、鄭天壽守把,就行接應糧草。晁蓋送路已了,自回山寨。

  且說宋江並眾頭領徑奔祝家莊來,于路無話。早來到獨龍山前,尚有一裡多路,前軍下了寨柵。宋江在中軍帳裡坐下,便和花榮商議道:「我聽得說祝家莊裡路徑甚雜,未可進兵,且先使兩個人去探聽路途曲折,知得順逆路程,卻才進去與他敵對。」李逵便道:「哥哥,兄弟閑了多時,不曾殺得一人,我便先去走一遭。」宋江道:「兄弟,你去不得。若是破陣沖敵,用著你先去。這是做細作的勾當,用你不著。」李逵笑道:「量這個鳥莊,何須哥哥費力,只兄弟自帶三二百個孩兒殺將去,把這個鳥莊上人都砍了,何須要人先去打聽。」宋江喝道:「你這廝休胡說!且一壁廂去,叫你便來。」

  李逵走開去了,自說道:「打死幾個蒼蠅,也何須大驚小怪。」宋江便喚石秀來說道:「兄弟曾到彼處,可和楊林走一遭。」石秀便道:「如今哥哥許多人馬到這裡,他莊上如何不堤備,我們扮作甚麼人人去好?」楊林便道:「我自打扮瞭解魘的法師去,身邊藏了短刀,手裡擎著法環,于路搖將入去。你只聽我法環響,不要離了我前後。」石秀道:「我在薊州原曾賣柴,我只是挑一擔柴進去賣便了。身邊藏了暗器,有些緩急,匾擔也用得著。」楊林道:「好,好。我和你計較了,今夜打點,五更起來便行。」正是只為一雞小忿,致令眾虎相爭。所以古人有篇《西江月》道得好:

  軟弱安身之本,剛強惹禍之胎。無爭無競是賢才,虧我些兒何礙!
  鈍斧錘磚易碎,快刀劈水難開。但看發白齒牙衰,惟有舌根不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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