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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回 楊雄醉罵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(4)


  那婦人見丈夫醉了,謝了眾人,卻自和迎兒攙上樓梯去,明晃晃地點著燈燭。楊雄坐在床上,迎兒去脫靴鞋,婦人與他除頭巾,解巾幘。楊雄看了那婦人,一時驀上心來,──自古道:「醉是醒時言。」──指著那婦人罵道:「你這賤人賊妮子,好歹是我結果了你!」那婦人吃了一驚,不敢回話,且伏侍楊雄睡了。楊雄一頭上床睡,一頭口裡恨恨的罵道:「你這賤人,醃臢潑婦,那廝敢大蟲口裡倒涎。我手裡不到得輕輕地放了你。」那婦人那裡敢喘氣,直待楊雄睡著。

  看看到五更。楊雄酒醒了,討水吃。那婦人便起舀碗水,遞與楊雄吃了。桌上殘燈尚明。楊雄吃了水,便問道:「大嫂,你夜來不曾脫衣裳睡?」那婦人道:「你吃得爛醉了,只怕你要吐,那裡敢脫衣裳,只在腳後倒了一夜。」楊雄道:「我不曾說甚言語?」那婦人道:「你往常酒性好,但吃醉了便睡,我夜來只有些兒放不下。」楊雄又問道:「石秀兄弟,這幾日不曾和他快活吃得三杯,你家裡也自安排些請他。」那婦人也不應,自坐在踏床上,眼淚汪汪,口裡歎氣。

  楊雄又說道:「大嫂,我夜來醉了,又不曾惱你,做甚麼了煩惱?」那婦人掩著淚眼只不應。楊雄連問了幾聲,那婦人掩著臉假哭。楊雄就踏床上扯起那婦人在床上,務要問他為何煩惱。那婦人一頭哭,一面口裡說道:「我爹娘當初把我嫁王押司,只指望一竹竿打到底,誰想半路相拋!今日嫁得你十分豪傑,卻又是好漢,誰想你不與我做主!」

  楊雄道:「又作怪,誰敢欺負你,我不做主?」那婦人道:「我本待不說,卻又怕你著他道兒;欲待說來,又怕你忍氣。」楊雄聽了,便道:「你且說怎麼地來。」那婦人道:「我說與你,你不要氣苦。自從你認義了這個石秀家來,初時也好,向後看看放出刺來。見你不歸時,時常看了我說道:『哥哥今日又不來,嫂嫂自睡也好冷落。』我只不倸他,不是一日了。──這個且休說。昨日早晨,我在廚房洗脖項,這廝從後走出來,看見沒人,從背後伸只手來摸我胸前道:『嫂嫂,你有孕也無?』被我打脫了手。本待要聲張起來,又怕鄰舍得知笑話,裝你的幌子;巴得你歸來,卻又濫泥也似醉了,又不敢說。我恨不得吃了他,你兀自來問石秀兄弟怎的!」正是:

  淫婦從來多巧言,丈夫耳軟易為昏。
  自今石秀前門出,好放闍黎進後門。

  楊雄聽了,心中火起,便罵道:「『畫龍畫虎難畫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。』這廝倒來我面前又說海闍黎許多事,說得個沒巴鼻。眼見得那廝慌了,便先來說破,使個見識。」口裡恨恨地道:「他又不是我親兄弟,趕了出去便罷。」

  楊雄到天明,下樓來對潘公說道:「宰了的牲口,醃了罷,從今日便休要做買賣。」一霎時,把櫃子和肉案都拆了。石秀天明正將了肉出來門前開店,只見肉案並櫃子都拆翻了。石秀是個乖覺的人,如何不省得,笑道:「是了。因楊雄醉後出言,走透了消息,倒吃這婆娘使個見識,攛定是反說我無禮。他教丈夫收了肉店,我若便和他分辯,教楊雄出醜。我且退一步了,卻別作計較。」石秀便去作坊裡收拾了包裹。楊雄怕他羞恥,也自去了。石秀提了包裹,跨瞭解腕尖刀,來辭潘公道:「小人在宅上打攪了許多時,今日哥哥既是收了鋪面,小人告回,帳目已自明明白白,並無分文來去。如有毫釐昧心,天誅地滅。」潘公被女婿分付了,也不敢留他。有詩為證:

  枕邊言易聽,背後眼難開。
  直道驅將去,奸邪漏進來。

  石秀相辭了,卻只在近巷內尋個客店安歇,賃了一間房住下。石秀卻自尋思道:「楊雄與我結義,……我若不明白得此事,枉送了他的性命。他雖一時聽信了這婦人說,心中怪我,我也分別不得,務要與他明白了此一事。我如今且去探聽他幾時當牢上宿,起個四更,便見分曉。」在店裡住了兩日,卻去楊雄門前探聽。當晚只見小牢子取了鋪蓋出去,石秀道:「今晚必然當牢,我且做些工夫看便了。」

  當晚回店裡,睡到四更起來,跨了這口防身解腕尖刀,悄悄地開了店門,徑踅到楊雄後門頭巷內,伏在黑影裡張時,卻好交五更時候,只見那個頭陀挾著木魚,來巷口探頭探腦。石秀一閃,閃在頭陀背後,一隻手扯住頭陀,一隻手把刀去脖子上閣著,低聲喝道:「你不要掙扎。若高則聲,便殺了你。你只好好實說,海和尚叫你來怎地?」那頭陀道:「好漢,你饒我便說。」石秀道:「你快說,我不殺你。」頭陀道:「海闍黎和潘公女兒有染,每夜來往,教我只看後門頭有香桌兒為號,喚他入鈸;五更裡卻教我來敲木魚叫佛,喚他出鈸。」石秀道:「他如今在那裡?」頭陀道:「他還在他家裡睡著。我如今敲得木魚響,他便出來。」

  石秀道:「你且借你衣服木魚與我。」頭陀身上剝了衣服,奪了木魚。頭陀把衣服正脫下來,被石秀將刀就頸上一勒,殺倒在地。頭陀已死了,石秀卻穿上直裰、護膝,一邊插了尖刀,把木魚直敲入巷裡來。海闍黎在床上,卻好聽得木魚咯咯地響,連忙起來,披衣下樓。迎兒先來開門,和尚隨後從後門裡閃將出來。石秀兀自把木魚敲響,那和尚悄悄喝道:「只顧敲甚麼!」

  石秀也不應他,讓他走到巷口,一交放翻,按住喝道:「不要高則聲!高聲便殺了你。只等我剝了衣服便罷。」海闍黎知道是石秀,那裡敢掙扎則聲。被石秀都剝了衣裳,赤條條不著一絲,悄悄去屈膝邊拔出刀來,三四刀搠死了。卻把刀來放在頭陀身邊,將了兩個衣服,卷做一捆包了,再回客店裡,輕輕地開了門進去,悄悄地關上了自去睡,不在話下。

  卻說本處城中一個賣糕粥的王公,其日早挑著擔糕粥,點著個燈籠,一個小猴子跟著出來趕早市。正來到死屍邊過,卻被絆一交,把那老子一擔糕粥傾潑在地下。只見小猴子叫道:「苦也!一個和尚醉倒在這裡。」老子摸得起來,摸了兩手血跡,叫聲苦,不知高低。

  幾家鄰舍聽得,都開了門出來,把火照時,只見遍地都是血粥,兩個屍首擋在地上。眾鄰舍一把拖住老子,要去官司陳告。正是:禍從天降,災向地生。畢竟王公怎地脫身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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