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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回 楊雄醉罵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(3)


  當時兩個雲雨才罷,那賊禿摟住這婦人說道:「你既有心於我,我身死而無怨。只是今日雖然虧你作成了我,只得一霎時的恩愛快活,不能勾終夜歡娛,久後必然害殺小僧。」那婦人便道:「你且不要慌,我已尋思一條計較。我的老公,一個月倒有二十來日當牢上宿,我自買了迎兒,教他每日在後門裡伺候。若是夜晚老公不在家時,便掇一個香桌兒出來,燒夜香為號,你便放心焦來。若怕五更睡著了,不知省覺,卻那裡尋得一個報曉的頭陀,買他來後門頭,大敲木魚,高聲叫佛,便好出去。若買得這等一個時,一者得他外面策望,二乃不叫你失了曉。」

  和尚聽了這話,大喜道:「妙哉!你只顧如此行,我這裡自有個頭陀胡道人,我自分付他來策望便了。」那婦人道:「我不敢留戀來久,恐這廝們疑忌,我快回去是得,你只不要誤約事。」婦人連忙再整雲鬟,重勻粉面,開了樓門,便下樓來,教迎兒叫起潘公,慌忙便出僧房來。轎夫吃了酒面,已在寺門前伺候。海闍黎直送那婦人出山門外,那婦人作別了上轎,自和潘公、迎兒歸家,不在話下。

  卻說這海闍黎自來尋報曉頭陀。本房原有個胡道人,在寺後退居裡小庵中過活,諸人都叫他做胡頭陀,每日只是起五更,來敲木魚報曉,勸人念佛,天明時,收掠齋飯。海和尚喚他來房中,安排三杯好酒相待了他,又取些銀子送與胡道。胡道起身說道:「弟子無功,怎敢受祿?屢承師父的恩惠。」

  海闍黎道:「我自著你是個志誠的人。我早晚出些錢,貼買道度牒,剃你為徒。這些銀子,權且將去,買些衣服穿著。」原來這海闍黎從前時只是教師哥不時送些午齋與胡道吃,已下又帶挈他去念經,得些齋嚫錢。胡道感恩不淺,尚未報他。「今日又與我銀兩,必有用我處,何必等他開口?」胡道便道:「師父有事,若用小道處,即當向前。」

  【嚫[chèn]:佈施。】

  海闍黎道:「胡道,你既如此好心,有件事不瞞你,所有潘公的女兒,要和我來往,約定後門口擺設香桌兒在外時,便是教我來。我也難去那裡踅,若得你先去看探有無,我才好去。又要煩你五更起來叫人念佛時,可就來那裡後門頭,看沒人,便把木魚大敲報曉,高聲叫佛,我便好出來。」

  胡道便道:「這個有何難哉!」當時應允了。其日先來潘公後門首討齋飯,只見迎兒出來說道:「你這道人,如何不來前門討齋飯,卻在後門裡來?」那胡道便念起佛來,裡面這婦人聽得了,已自瞧科,便出來後門問道:「你這道人,莫不是五更報曉的頭陀?」胡道應道:「小道便是五更報曉的頭陀,教人省睡,晚間宜燒些香,教人積福。」那婦人聽了大喜,便叫迎兒去樓上取一串銅錢來佈施他。

  這頭陀張得迎兒轉身,便對那婦人說道:「小道便是海闍黎心腹之人,特地使我前來探路。」那婦人道:「我已知道了。今夜晚間,你可來看,如有香桌兒在外,你可便報與他則個。」胡道把頭來點著。迎兒就將銅錢來,與胡道去了。那婦人來到樓上,卻把心腹之事對迎兒說了。自古道:「人家女使,謂之奴才。」但得須些小便宜,如何不隨順了,天大之事,也都做了。因此人家婦人女使,可用而不可信,卻又少他不得。有詩為證:

  送暖偷寒起禍胎,壞家端的是奴才。
  請看當日紅娘事,卻把鶯鶯哄出來。

  卻說楊雄此日正該當牢,未到晚,先來取了鋪蓋去,自監裡上宿。這迎兒得了些小意兒,巴不到晚,自去安排了香桌兒,黃昏時掇在後門外,那婦人卻閃在傍邊伺候。初更左側,一個人戴頂頭巾,閃將入來,迎兒問道:「是誰?」那人也不答應,便除下頭巾,露出光頂來。這婦人在側邊見是海和尚,輕輕地罵一聲:「賊禿,倒好見識。」兩個廝摟廝抱著上樓去了。迎兒自來掇過了香桌兒,關上了後門,也自去睡了。他兩個當夜如膠似漆,如糖似蜜,如酥似髓,如魚似水,快活淫戲了一夜。自古道:「莫說歡娛嫌夜短,只要金雞報曉遲。」兩個正好睡哩,只聽得咯咯地木魚響,高聲念佛,和尚和婦人夢中驚覺。

  海闍黎披衣起來道:「我去也,今晚再相會。」那婦人道:「今後但有香桌兒在後門外,你便不可負約。如無香桌兒在後門,你便切不可來。」和尚下床,依前戴上頭巾,迎兒開了後門,放他去了。自此為始,但是楊雄出去當牢上宿,那和尚便來家中。只有這個老兒,未晚先自要睡,迎兒這個丫頭,已自做一路了,只要瞞著石秀一個。那婦人淫心起來,那裡管顧。這和尚又知了婦人的滋味,兩個一似被攝了魂魄的一般。這和尚只待頭陀報了,便離寺來。那婦人專得迎兒做腳,放他出入,因此快活偷養和尚戲耍。自此往來,將近一月有餘。這和尚也來了十數遍。

  且說這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時,自在坊裡歇宿,常有這件事掛心,每日委決不下,卻又不曾見這和尚往來。每日五更睡覺,不時跳將起來,料度這件事。只聽得報曉頭陀直來巷裡敲木魚,高聲叫佛。石秀是個乖覺的人,早瞧了八分,冷地裡思量道:「這條巷是條死巷,如何有這頭陀連日來這裡敲木魚叫佛?事有可疑……」當

  是十一月中旬之日,五更時分,石秀正睡不著,只聽得木魚敲響,頭陀直敲入巷裡來,到後門口高聲叫道:「普度眾生,救苦救難,諸佛菩薩!」

  石秀聽得叫的蹺蹊,便跳將起來,去門縫裡張時,只見一個人戴頂頭巾從黑影裡閃將出來,和頭陀去了,隨後便是迎兒來關門。石秀見了,自說道:「哥哥如此豪傑,卻恨討了這個淫婦,倒被這婆娘瞞過了,做成這等勾當。」巴得天明,把豬出去門前挑了,賣個早市。飯罷,討了一遭賒錢,日中前後,徑到州衙前來尋楊雄。卻好行至州橋邊,正迎見楊雄。楊雄便問道:「兄弟,那裡去來?」石秀道:「因討賒錢,就來尋哥哥。」

  楊雄道:「我常為官事忙,並不曾和兄弟快活吃三杯,且來這裡坐一坐。」楊雄把這石秀引到州橋下一個酒樓上,揀一處僻淨閣兒裡兩個坐下,叫酒保取瓶好酒來,安排盤饌、海鮮、案酒。二人飲過三杯,楊雄見石秀只低了頭尋思。楊雄是個性急的人,便問道:「兄弟心中有些不樂,莫不家裡有甚言語傷觸你處?」石秀道:「家中也無有甚話。兄弟感承哥哥把做親骨肉一般看待,有句話敢說麼?」楊雄道:「兄弟何故今日見外?有的話但說不妨。」石秀道:「哥哥每日出來,只顧承當官府,卻不知背後之事。這個嫂嫂不是良人,兄弟已看在眼裡多遍了,且未敢說。今日見得仔細,忍不住來尋哥哥,直言休怪。」楊雄道:「我自無背後跟,你且說是誰?」

  石秀道:「前者家裡做道場,請那個賊禿海闍黎來,嫂嫂便和他眉來眼去,兄弟都看見。第三日又去寺裡還血盆懺願心,兩個都帶酒歸來。我近日只聽得一個頭陀直來巷內敲木魚叫佛,那廝敲得作怪。今日五更被我起來張時,看見果然是這賊禿,戴頂頭巾,從家裡出去。似這等淫婦,要他何用。」楊雄聽了大怒道:「這賤人怎敢如此!」

  石秀道:「哥哥且息怒。今晚都不要提,只和每日一般;明日只推做上宿,三更後卻再來敲門,那廝必然從後門先走,兄弟一把拿來,從哥哥發落。」楊雄道:「兄弟見得是。」石秀又分付道:「哥哥今晚且不可胡發說話。」楊雄道:「我明日約你便是。」

  兩個再飲了幾杯,算還了酒錢,一同下樓來,出得酒肆,各散了。只見四五個虞候叫楊雄道:「那裡不尋節級?知府相公在花園裡坐地,教尋節級來和我們使棒,快走,快走。」楊雄便分付石秀道:「本官喚我,只得去應答,兄弟,你先回家去。」石秀當下自歸家裡來,收拾了店面,自去作坊裡歇息。

  且說楊雄被知府喚去到後花園中,使了幾回棒,知府看了大喜,叫取酒來,一連賞了十大賞鐘。楊雄吃了,都各散了,眾人又請楊雄去吃酒。至晚,吃得大醉,扶將歸來。詩曰:

  曾聞酒色氣相連,浪子酣尋花柳眠。
  只有英雄心裡事,醉中觸憤不能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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