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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回 及時雨會神行太保 黑旋風鬥浪裏白條(1)


  話說當時宋江別了差撥,出抄事房來,到點視廳上看時,見那節級掇條凳子坐在廳前,高聲喝道:「那個是新配到囚徒?」

  牌頭指著宋江道:「這個便是。」

  那節級便罵道:「你這黑矮殺才,倚仗誰的勢要,不送常例錢來與我?」

  宋江道:「『人情人情,在人情願,』你如何逼取人財?好小哉相!」

  兩邊看的人聽了,倒捏兩把汗。那人大怒,喝罵:「賊配軍,安敢如此無禮!顛倒說我小哉!那兜馱的,與我背起來,且打這廝一百訊棍。」

  兩邊營裏眾人都是和宋江好的,見說要打他,一鬨都走了,只剩得那節級和宋江。那人見眾人都散了,肚裏越怒,拿起訊棍,便奔來打宋江。宋江說道:「節級,你要打我,我得何罪?」

  那人大喝道:「你這賊配軍,是我手裏行貨,輕咳嗽便是罪過。」

  宋江道:「你便尋我過失,也不到得該死。」

  那人怒道:「你說不該死,我要結果你也不難,只似打殺一個蒼蠅。」

  宋江冷笑道:「我因不送得常例錢便該死時,結識梁山泊吳學究的,卻該怎地?」

  那人聽了這話,慌忙丟了手中訊棍,便問道:「你說甚麼?」

  宋江又答道:「自說那結識軍師吳學究的,你問我怎的?」

  那人慌了手腳,拖住宋江問道:「你正是誰?那裏得這話來?」

  宋江笑道:「小可便是山東鄆城縣宋江。」

  那人聽了大驚,連忙作揖說道:「原來兄長正是‘及時雨’宋公明。」

  宋江道:「何足掛齒!」

  那人便道:「兄長,此間不是說話處,未敢下拜。同往城裏敘懷,請兄長便行。」

  宋江道:「好,節級少待,容宋江鎖了房門便來。」

  宋江慌忙到房裏取了吳用的書,自帶了銀兩,出來鎖上房門,吩咐牌頭看管。便和那人離了牢城營內,奔入江州城裏來,去一個臨街酒肆中樓上坐下。那人問道:「兄長何處見吳學究來?」

  宋江懷中取出書來,遞與那人。那人拆開封皮,從頭讀了,藏在袖內,起身望著宋江便拜。宋江慌忙答禮道:「適間言語衝撞,休怪,休怪!」

  那人道:「小弟只聽得說有個姓宋的發下牢城營裏來。往常時,但是發來的配軍,常例送銀五兩,今番已經十數日,不見送來,今日是個閒暇日頭,因此下來取討,不想卻是仁兄。恰纔在營內甚是言語冒瀆了哥哥,萬望恕罪!」

  宋江道:「差撥亦曾常對小可說起大名。宋江有心要拜識尊顏,又不知足下住處,亦無因入城,特地只等尊兄下來,要與足下相會一面,以此耽誤日久。不是為這五兩銀子不舍得送來,只想尊兄必是自來,故意延挨。今日幸得相見,以慰平生之願。」

  說話的那人是誰?便是吳學究所薦的江州兩院押牢節級戴院長戴宗。那時故宋時金陵一路節級,都稱呼「家長」;湖南一路節級,都稱呼做「院長」。原來這戴院長有一等驚人的道術,但出路時,齎書飛報緊急軍情事,把兩個甲馬拴在兩只腿上,作起「神行法」來,一日能行五百里;把四個甲馬拴在腿上,便一日能行八百里。因此人都稱做「神行太保」戴宗。有《臨江仙》為證:

  面闊脣方神眼突,瘦長清秀人材,皂紗巾畔翠花開。黃旗書令字,紅串映宣牌。
  健足欲追千里馬,羅衫常惹塵埃,「神行太保」術奇哉:程途八百里,朝去暮還來。

  當下戴院長與宋公明說罷了來情去意,戴宗宋江俱各大喜。兩個坐在閣子裏,叫那賣酒的過來,安排酒果、餚饌、菜蔬來,就酒樓上兩個飲酒。宋江訴說一路上遇見許多好漢,眾人相會的事務,戴宗也傾心吐膽,把和這吳學究相交來往的事,告訴了一遍。

  兩個正說到心腹相愛之處,纔飲得兩三杯酒,只聽樓下喧鬧起來,過賣連忙走入閣子來,對戴宗說道:「這個人只除非是院長說得他下,沒奈何,煩院長去解拆則個。」

  戴宗問道:「在樓下作鬧的是誰?」

  過賣道:「便是時常同院長走的那個喚做‘鐵牛’李大哥在底下尋主人家借錢。」

  戴宗笑道:「又是這廝在下面無禮,我只道是甚麼人?兄長少坐,我去叫了這廝上來。」

  戴宗便起身下去,不多時,引著一個黑凜凜大漢上樓來。宋江看見,喫了一驚,便問道:「院長,這大哥是誰?」

  戴宗道:「這個是小弟身邊牢裏一個小牢子,姓李,名逵,祖貫是沂州沂水縣百丈村人氏;本身一個異名,喚做‘黑旋風’李逵。他鄉中都叫他做‘李鐵牛’。因為打死了人,逃走出來,雖遇赦宥,流落在此江州,不曾還鄉。為他酒性不好,多人懼他。能使兩把板斧,及會拳棍,現今在此牢裏勾當。」

  有詩為證:

  家住沂州翠嶺東,殺人放火恣行凶。
  不搽煤墨渾身黑,似著朱砂兩眼紅。
  閑向溪邊磨巨斧,悶來岩畔斫喬松。
  力如牛猛堅如鐵,撼地搖天黑旋風。

  李逵看著宋江問戴宗道:「哥哥,這黑漢子是誰?」

  戴宗對宋江笑道:「押司,你看這廝恁麼麤鹵,全不識些體面。」

  李逵便道:「我問大哥:怎地是麤鹵?」

  戴宗道:「兄弟,你便請問這位官人是誰便好,你倒卻說『這黑漢子是誰』,這不是麤鹵,卻是甚麼?我且與你說知:這位仁兄,便是閑常你要去投奔他的義士哥哥。」

  李逵道:「莫不是山東‘及時雨’黑宋江?」

  戴宗喝道:「咄!你這廝敢如此犯上,直言叫喚,全不識些高低,兀自不快下拜等幾時?」

  李逵道:「若真個是宋公明,我便下拜;若是閑人,我卻拜甚鳥!節級哥哥,不要瞞我拜了,你卻笑我。」

  宋江便道:「我正是山東黑宋江。」

  李逵拍手叫道:「我那爺,你何不早說些個,也教鐵牛歡喜。」

  撲翻身軀便拜。宋江連忙答禮,說道:「壯士大哥請坐。」

  戴宗道:「兄弟,你便來我身邊坐了喫酒。」

  李逵道:「不耐煩小盞喫,換個大碗來篩。」

  宋江便問道:「卻纔大哥為何在樓下發怒?」

  李逵道:「我有一錠大銀,解了十兩小銀使用了。卻問這主人家那借十兩銀子,去贖那大銀出來,便還他,自要些使用。叵耐這鳥主人不肯借與我,卻待要和那廝放對,打得他家粉碎,卻被大哥叫了我上來。」

  宋江道:「只用十兩銀子去取,再要利錢麼?」

  李逵道:「利錢已有在這裏了,只要十兩本錢去討。」

  宋江聽罷,便去身邊取出一個十兩銀子,把與李逵,說道:「大哥,你將去贖來用度。」

  戴宗要阻當時,宋江已把出來了。李逵接得銀子,便道:「卻是好也!兩位哥哥只在這裏等我一等,贖了銀子便來送還,就和宋哥哥去城外喫碗酒。」

  宋江道:「且坐一坐,吃幾碗了去。」

  李逵道:「我去了便來。」

  推開簾子,下樓去了。戴宗道:「兄長休借這銀與他便好;卻纔小弟正欲要阻,兄長已把在他手裏了。」

  宋江道:「卻是為何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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