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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回 梁山泊吳用舉戴宗 揭陽嶺宋江逢李俊(2)


  當晚住了一夜,次日早起來,堅心要行。吳學究道:「兄長聽稟:吳用有個至愛相識,現在江州充做兩院押牢節級,姓戴,名宗,本處人稱為戴院長。為他有道術,一日能行八百里,人都喚他做‘神行太保’。此人十分仗義疏財。夜來小生修下一封書在此,與兄長去,到彼時可和本人做個相識。但有甚事,可教眾兄弟知道。」

  眾頭領挽留不住,安排筵宴送行,取出一盤金銀,送與宋江;又將二十兩銀子送與兩個公人。就與宋江挑了包裹,都送下山來,一個個都作別了。吳學究和花榮直送過渡,到大路二十里外。眾頭領回上山去。

  只說宋江自和兩個防送公人取路投江州來。那個公人見了山寨裏許多人馬,眾頭領一個個都拜宋江,又得他那裏若干銀兩,一路上只是小心伏侍宋江。三個人在路約行了半月之上,早來到一個去處,望見前面一座高嶺。兩個公人說道:「好了!過得這條揭陽嶺,便是潯陽江,到江州卻是水路,相去不遠。」

  宋江道:「天色暄暖,趁早走過嶺去,尋個宿頭。」

  公人道:「押司說得是。」

  三個人廝趕著奔過嶺來。行了半日,巴過嶺頭,早看見嶺腳邊一個酒店,背靠顛崖,門臨怪樹,前後都是草房。去那樹蔭之下,挑出一個酒旆兒來。宋江見了,心中歡喜,便與公人道:「我們肚裏正飢渴哩!原來這嶺上有個酒店,我們且買碗酒喫再走。」

  三個人入酒店來,兩個公人把行李歇了,將水火棍靠在壁上。宋江讓他兩個公人上首坐定,宋江下首坐了。半個時辰,不見一個人出來,宋江叫道:「怎地不見有主人家?」

  只聽得裏面應道:「來也!來也!」

  側首屋下,走出一個大漢來,怎生模樣:

  赤色虯鬚亂撒,紅絲虎眼睜圓。
  揭嶺殺人魔祟,酆都「催命判官」。

  那人出來,頭上一頂破頭巾,身穿一領布背心,露著兩臂,下面圍一條布手巾,看著宋江三個人唱個喏道:「客人,打多少酒?」

  宋江道:「我們走得肚饑,你這裏有甚麼肉賣?」

  那人道:「只有熟牛肉和渾白酒。」

  宋江道:「最好。你先切二斤熟牛肉來,打一角酒來。」

  那人道:「客人休怪說,我這裏嶺上賣酒,只是先交了錢,方纔喫酒。」

  宋江道:「倒是先還了錢喫酒,我也喜歡。等我先取銀子與你。」

  宋江便去打開包裹,取出些碎銀子。那人立在側邊偷眼睃著,見他包裹沉重,有些油水,心內自有八分歡喜。接了宋江的銀子,便去裏面舀一桶酒,切一盤牛肉出來,放下三只大碗,三雙箸,一面篩酒。三個人一頭喫,一面口裏說道:「如今江湖上歹人,多有萬千好漢著了道兒的。酒肉裏下了蒙汗藥,麻翻了,劫了財物,人肉把來做饅頭餡子。我只是不信,那裏有這話!」

  那賣酒的人笑道:「你三個說了,不要喫,我這酒和肉裏面都有了麻藥。」

  宋江笑道:「這個大哥瞧見我們說著麻藥,便來取笑。」

  兩個公人道:「大哥,熱喫一碗也好。」

  那人道:「你們要熱喫,我便將去盪來。」

  那人盪熱了,將來篩做三碗。正是饑渴之中,酒肉到口,如何不喫?三人各喫了一碗下去,只見兩個公人瞪了雙眼,口角邊流下涎水來,你揪我扯,望後便倒。宋江跳起來道:「你兩個怎地喫的一碗,便恁醉了?」

  向前來扶他,不覺自家也頭暈眼花,撲地倒了,光著眼,都面面廝覷,麻木了,動撣不得。酒店裏那人道:「慚愧!好幾日沒買賣,今日天送這三頭行貨來與我。」

  先把宋江倒拖了,入去山巖邊人肉作房裏,放在剝人凳上;又來把這兩個公人也拖了入去。那人再來,卻把包裹行李都提在後屋內。解開看時,都是金銀,那人自道:「我開了許多年酒店,不曾遇著這等一個囚徒。量這等一個罪人,怎地有許多財物?卻不是從天降下,賜與我的!」

  那人看罷包裹,卻再包了,且去門前,望幾個火家歸來開剝。

  立在門前看了一回,不見一個男女歸來,只見嶺下這邊三個人奔上嶺來。那人卻認得,慌忙迎接道:「大哥,那裏去來?」

  那三個內一個大漢應道:「我們特地上嶺來接一個人,料道是來的程途日期了。我每日出來,只在嶺下等候,不見到,正不知在那裏耽擱了。」

  那人道:「大哥卻是等誰?」

  那大漢道:「等個奢遮的好男子。」

  那人問道:「甚麼奢遮的好男子?」

  那大漢答道:「你敢也聞他的大名,便是濟州鄆城縣宋押司宋江。」

  那人道:「莫不是江湖上說的山東『及時雨』宋公明?」

  那大漢道:「正是此人。」

  那人又問道:「他卻因甚打這裏過?」

  那大漢道:「我本不知。近日有個相識從濟州來,說道:『鄆城縣宋押司宋江,不知為甚麼事發在濟州府,斷配江州牢城。』我料想他必從這裏過來,別處又無路。他在鄆城縣時,我尚且要去和他廝會,今次正從這裏經過,如何不結識他?因此在嶺下連日等候,接了他四五日,並不見有一個囚徒過來。我今日同這兩個兄弟信步踱上山嶺,來你這裏買碗酒喫,就望你一望。近日你店裏買賣如何?」

  那人道:「不瞞大哥說,這幾個月裏好生沒買賣,今日謝天地,捉得三個行貨,又有些東西。」

  那大漢慌忙問道:「三個甚樣人?」

  那人道:「兩個公人和一個罪人。」

  那漢失驚道:「這囚徒莫不是黑矮肥胖的人?」

  那人應道:「真個不十分長大,面貌紫棠色。」

  那大漢連忙問道:「不曾動手麼?」

  那人答道:「方纔拖進作房去,等火家未回,不曾開剝。」

  那大漢道:「等我認他一認。」

  當下四個人進山巖邊人肉作房裏,只見剝人凳上挺著宋江和兩個公人,顛倒頭放在地下。那大漢看見宋江,卻又不認得;相他臉上金印,又不分曉,沒可尋思處。猛想起道:「且取公人的包裹來,我看他公文便知。」

  那人道:「說得是。」

  便去房裏取過公人的包裹打開,見了一錠大銀,上有若干散碎銀兩,解開文書袋來,看了差批,眾人只叫得:「慚愧!」

  那大漢便道:「天使令我今日上嶺來,早是不曾動手,爭些兒誤了我哥哥性命。」

  正是:

  冤讎還報難迴避,機會遭逢莫遠圖。
  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。

  那大漢便叫那人:「快討解藥來,先救起我哥哥。」

  那人也慌了,連忙調了解藥,便和那大漢去作房裏,先開了枷,扶將起來,把這解藥灌將下去。四個人將宋江扛出前面客位裏,那大漢扶住著,漸漸醒來,光著眼,看了眾人立在面前,又不認得,只見那大漢教兩個兄弟扶住了宋江,納頭便拜。宋江問道:「是誰?我不是夢中麼?」

  只見賣酒的那人也拜。宋江答禮道:「兩位大哥請起。這裏正是那裏?不敢動問二位高姓?」

  那大漢道:「小弟姓李,名俊,祖貫廬州人氏,專在揚子江中撐船艄公為生,能識水性,人都呼小弟做『混江龍』李俊便是。這個賣酒的,是此間揭陽嶺人,只靠做私商道路,人盡呼他做『催命判官』李立。這兩個兄弟,是此間潯陽江邊人,專販私鹽來這裏貨賣,卻是投奔李俊家安身。大江中伏得水,駕得船,是弟兄兩個,一個喚做『出洞蛟』童威,一個叫做『翻江蜃』童猛。」

  兩個也拜了宋江四拜。宋江問道:「卻纔麻翻了宋江,如何卻知我姓名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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