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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鰲山 花榮大鬧清風寨(2)


  且說劉知寨坐在廳上,叫解過那廝來,眾人把宋江簇擁在廳前跪下。劉知寨喝道:「你這廝是清風山打劫強賊,如何敢擅自來看燈!今被擒獲,有何理說?」

  宋江告道:「小人自是鄆城縣客人張三,與花知寨是故友。來此間多日了,從不曾在清風山打劫。」

  劉知寨老婆,卻從屏風背後轉將出來,喝道:「你這廝兀自賴哩!你記得教我叫你做大王時?」

  宋江告道:「恭人差矣。那時小人不對恭人說來:『小人自是鄆城縣客人,亦被擄掠在此間,不能夠下山去。』」劉知寨道:「你既是客人,被擄劫在那裏,今日如何能夠下山來,卻到我這裏看燈?」

  那婦人便說道:「你這廝在山上時,大剌剌的坐在中間交椅上,由我叫大王,那裏睬人!」

  宋江道:「恭人,全不記我一力救你下山,如何今日倒把我強扭做賊!」

  那婦人聽了大怒,指著宋江罵道:「這等賴皮賴骨,不打如何肯招!」

  劉知寨道:「說得是。」

  喝叫取過批頭來打那廝。一連打了兩料,打得宋江皮開肉綻,鮮血迸流。便叫把鐵鎖鎖了,明日合個囚車,把「鄆城虎」張三解上州裏去。

  卻說相陪宋江的體己人,慌忙奔回來報知花榮。花榮聽罷大驚,連忙寫一封書,差兩個能幹親隨人,去劉知寨處取。親隨人齎了書,急忙到劉知寨門前。把門軍士入去報復道:「花知寨差人在門前下書。」

  劉高叫喚至當廳。那親隨人將書呈上,劉高拆開封皮讀道:

  花榮拜上僚兄相公座前:
  所有薄親劉丈,近日從濟州來,因看燈火,誤犯尊威,萬乞情恕放免,自當造謝。
  草字不恭,煩乞照察不宣。

  劉高看了大怒,把書扯的粉碎,大罵道:「花榮這廝無禮!你是朝廷命官,如何卻與強賊通同,也來瞞我。這賊已招是鄆城縣張三,你卻如何寫道是劉丈?俺須不是你侮弄的。你寫他姓劉,是和我同姓,恁的我便放了他!」

  喝令左右把下書人推將出去。那親隨人被趕出寨門,急急歸來,稟復花榮知道。花榮聽了,只叫得:「苦了哥哥!快備我的馬來!」

  花榮披掛,拴束了弓箭,綽鎗上馬,帶了三五十名軍漢,都拖鎗拽棒,直奔到劉高寨裏來。把門軍人見了,那裏敢攔當?見花榮頭勢不好,盡皆喫驚,都四散走了。花榮搶到廳前,下了馬,手中拿著鎗,那三五十人,都擺在廳前。花榮口裏叫道:「請劉知寨說話。」

  劉高聽得,驚的魂飛魄散,懼怕花榮是個武官,那裏敢出來相見。花榮見劉高不出來,立了一回,喝叫左右去兩邊耳房裏搜人。那三五十軍漢一齊去搜時,早從廊下耳房裏尋見宋江,被麻索高弔起在梁上,又使鐵索鎖著,兩腿打得肉綻。幾個軍漢便把繩索割斷,鐵鎖打開,救出宋江。花榮便叫軍士先送回家裏去。花榮上了馬,綽鎗在手,口裏發話道:「劉知寨,你便是個正知寨,待怎的奈何了花榮!誰家沒個親眷!你卻甚麼意思?我的一個表兄,直拿在家裏,強扭做賊。好欺負人,明日和你說話。」

  花榮帶了眾人,自回到寨裏來看視宋江。

  卻說劉知寨見花榮救了人去,急忙點起一二百人,也叫來花榮寨奪人。那二百人內,新有兩個教頭。為首的教頭,雖然了得些鎗刀,終不及花榮武藝,不敢不從劉高,只得引了眾人,奔花榮寨裏來。把門軍士入去報知花榮。此時天色未甚明亮,那二百來人擁在門首,誰敢先入去,都懼怕花榮了得。看看天大明了,卻見兩扇大門不關,只見花知寨在正廳上坐著,左手拿著弓,右手挽著箭。眾人都擁在門前,花榮豎起弓,大喝道:「你這軍士們,不知冤各有頭,債各有主。劉高差你來,休要替他出色。你那兩個新參教頭,還未見花知寨的武藝,今日先教你眾人看花知寨弓箭,然後你那廝們要替劉高出色,不怕的入來。看我先射大門上左邊門神的骨朵頭!」

  搭上箭,拽滿弓,只一箭,喝聲:「著!」

  正射中門神骨朵頭。眾人看了,都喫一驚。花榮又取第二枝箭,大叫道:「你們眾人,再看我這第二枝箭,要射右邊門神的頭盔上朱纓。」

  颼的又一箭,不偏不斜,正中纓頭上——那兩枝箭卻射定在兩扇門上。花榮再取第三枝箭,喝道:「你眾人看我第三枝箭,要射你那隊裏穿白的教頭心窩。」

  那人叫聲:「哎呀!」

  便轉身先走。眾人發聲喊,一齊都走了。花榮且叫閉上寨門,卻來後堂看覷宋江。花榮說道:「小弟誤了哥哥,受此之苦。」

  宋江答道:「我卻不妨,只恐劉高那廝不肯和你干休。我們也要計較個長便。」

  花榮道:「小弟捨著棄了這道官誥,和那廝理會。」

  宋江道:「不想那婦人將恩作怨,教丈夫打我這一頓。我本待自說出真名姓來,卻又怕閻婆惜事發,因此只說鄆城客人張三。叵耐劉高無禮,要把我做『鄆城虎』張三,解上州去,合個囚車盛我。要做清風山賊首時,頃刻便是一刀一剮。不得賢弟自來力救,便有銅脣鐵舌,也和他分辯不得。」

  花榮道:「小弟尋思,只想他是讀書人,須念同姓之親,因此寫了劉丈,不想他直恁沒些人情。如今既已救了來家,且卻又理會。」

  宋江道:「賢弟差矣。既然仗你豪勢救了人來,凡事要三思。自古道:『喫飯防噎,行路防跌。』他被你公然奪了人來、急使人來搶,又被你一嚇,盡都散了,我想他如何肯干罷,必然要和你動文書。今晚我先走上清風山去躲避,你明日卻好和他白賴,終久只是文武不和相毆的官司。我若再被他拿出去時,你便和他分說不過。」

  花榮道:「小弟只是一勇之夫,卻無兄長的高明遠見。只恐兄長傷重了,走不動。」

  宋江道:「不妨。事急難以耽擱,我自捱到山下便了。」

  當日敷貼了膏藥,喫了些酒肉,把包裹都寄在花榮處。黃昏時分,便使兩個軍漢,送出柵外去了。宋江自連夜捱去,不在話下。

  再說劉知寨見軍士一個個都散回寨裏來,說道:「花知寨十分英勇了得,誰敢去近前當他弓箭!」

  兩個教頭道:「著他一箭時,射個透明窟窿,卻是都去不得。」

  劉高那廝終是個文官,意思深狠,有些算計。當下劉高尋思起來:「想他這一奪去,必然連夜放他上清風山去了,明日卻來和我白賴。便爭競到上司,也只是文武不和鬥毆之事,我卻如何奈何的他?我今夜差二三十軍漢,去五里路頭等候。倘若天幸捉著時,將來悄悄的關在家裏,卻暗地使人連夜去州裏,報知軍官下來取,就和花榮一發拿了,都害了他性命。那時我獨自霸著這清風寨,省得受那廝們的氣。」

  當晚點了二十餘人,各執鎗棒,連夜去了。約莫有二更時候,去的軍漢,背剪綁得宋江到來。劉知寨見了,大喜道:「不出吾之所料。且與我囚在後院裏,休教一個人得知。」

  連夜便寫了實封申狀,差兩個心腹之人,星夜來青州府飛報。次日,花榮只道宋江上清風山去了,坐視在家,心裏自道:「我且看他怎的!」

  竟不來睬著。劉高也只做不知,兩下都不說著。

  且說這青州府知府,正值陞廳公座。那知府覆姓慕容,雙名彥達,是今上徽宗天子慕容貴妃之兄。倚托妹子的勢,要在青州橫行,殘害良民,欺罔僚友,無所不為。正欲回衙早飯,只見左右公人,接上劉知寨申狀,飛報賊情公事。知府接來,看了劉高的文書,喫了一驚,便道:「花榮是個功臣之子,如何結連清風山強賊?這罪犯非小,未委虛的。」

  便教喚那本州兵馬都監,來到廳上,吩咐他去。原來那個都監姓黃,名信。為他本身武藝高強,威鎮青州,因此稱他為「鎮三山」。那青州地面,所管下有三座惡山:第一便是清風山,第二便是二龍山,第三便是桃花山。這三處都是強人草寇出沒的去處。黃信卻自誇要捉盡三山人馬,因此喚做「鎮三山」。

  這兵馬都監黃信上廳來,領了知府的言語,出來點起五十個壯健軍漢,披掛了衣甲,馬上擎著那口喪門劍,連夜便下清風寨來,逕到劉高寨前下馬。劉知寨出來接著,請到後堂,敘禮罷。一面安排酒食管待,一面犒賞軍士。後面取出宋江來,教黃信看了。黃信道:「這個不必問了。連夜合個囚車,把這廝盛在裏面。」

  頭上抹了紅絹,插一個紙旗,上寫著「清風山賊首鄆城虎張三」。宋江那裏敢分辯,只得由他們安排。黃信再問劉高道:「你拿得張三時,花榮知也不知?」

  劉高道:「小官夜來二更拿了他,悄悄的藏在家裏,花榮只道去了,安坐在家。」

  黃信道:「既是恁的,卻容易。明早安排一副羊酒,去大寨裏公廳上擺著,卻教四下裏埋伏下三五十人,預備著。我卻自去花榮家請得他來,只推道:『慕容知府聽得你文武不和,因此特差我來置酒勸諭。』賺到公廳,只看我擲盞為號,就下手拿住了,一同解上州裏去。此計如何?」

  劉高喝采道:「還是相公高見,此計大妙。卻似『瓮中捉鱉,手到拿來』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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