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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石將軍村店寄書 小李廣梁山射雁(3)


  花榮、秦明等都下馬,立在岸邊答應道:「我等眾人非是官軍,有山東『及時雨』宋公明哥哥書劄在此,特來相投大寨入夥。」林沖聽了道:「既有宋公明兄長的書劄,且請過前面,到朱貴酒店裡,先請書來看了,卻來相請廝會。」船上把青旗只一招,蘆葦裡棹出一隻小船,內有三個漁人,一個看船,兩個上岸來說道:「你們眾位將軍都跟我來。」水面上見兩隻哨船,一隻船上把白旗招動,銅鑼響處,兩隻哨船,一齊去了。

  一行眾人看了,都驚呆了,說道:「端在此處,官軍誰敢侵傍?我等山寨如何及得?」眾人跟著兩個漁人,從大寬轉直到「旱地忽律」朱貴酒店裡。朱貴見說了,迎接眾人,都相見了。便叫放翻兩頭黃牛,散了分例酒食,討書劄看了。先向水亭上放一枝響箭,射過對岸蘆葦中,早搖過一隻快船來。朱貴便喚小嘍囉分付罷,叫把書先齎上山去報知,一面店裡殺宰豬羊,管待九個好漢,把軍馬屯住在四散歇了。

  第二日辰牌時分,只見軍師吳學究自來朱貴酒店裡迎接眾人,一個個都相見了。敘禮罷,動問備細,早有二三十只大白棹船來接。吳用、朱貴邀請九位好漢下船,老小車輛,人馬行李,亦各自都搬在各船上,前望金沙灘來。上得岸,松樹徑裡,眾多好漢隨著晁頭領,全副鼓樂來接。晁蓋為頭,與九個好漢相見了,迎上關來。各自乘馬坐轎,直到聚義廳上,一對對講禮罷。

  左邊一帶交椅上,卻是晁蓋、吳用、公孫勝、林沖、劉唐、阮小二、阮小五、阮小七、杜遷、宋萬、朱貴、白勝(那時『白日鼠』白勝,數月之前,已從濟州太牢裡越獄逃走,到梁山上入夥,皆是吳學究使人去用度,救得白勝脫身。)。右邊一帶交椅上,卻是花榮、秦明、黃信、燕順、王英、鄭天壽、呂方、郭盛、石勇。列兩行坐下,中間焚起一爐香來,各設了誓。當日大吹大擂,殺牛宰馬筵宴。一面叫新到火伴廳下參拜了,自和小頭目管待筵席。收拾了後山房舍,教搬老小家眷都安頓了。秦明、花榮在席上稱讚宋公明許多好處,清風山報冤相殺一事,眾頭領聽了大喜。後說呂方、郭盛兩個比試戟法,花榮一箭射斷絨絛,分開畫戟。晁蓋聽罷,意思不信,口裡含糊應道:「直如此射得親切,改日卻看比箭。」

  當日酒至半酣,食供數品,眾頭領都道:「且去山前閑玩一回,再來赴席。」當下眾頭領相謙相讓,下階閒步樂情,觀看山景。行至寨前第三關上,只聽得空中數行賓鴻嘹亮。花榮尋思道:「晁蓋卻才意思,不信我射斷絨絛,何不今日就此施逞些手段,教他們眾人看,日後敬伏我。」把眼一觀,隨行人伴數內卻有帶弓箭的,花榮便問他討過一張弓來。在手看時,卻是一張泥金鵲畫細弓,正中花榮意。急取過一枝好箭,便對晁蓋道:「恰才兄長見說花榮射斷絨絛,眾頭領似有不信之意,遠遠的有一行雁來,花榮未敢誇口,這枝箭要射雁行內第三只雁的頭上。射不中時,眾頭領休笑。」花榮搭上箭,拽滿弓,覷得親切,望空中只一箭射去。但見:

  鵲畫弓彎滿月,雕翎箭迸飛星。挽手既強,離弦甚疾。雁排空如張皮鵠,人發矢似展膠竿。影落雲中,聲在草內。天漢雁行驚折斷,英雄雁序喜相聯。

  當下花榮一箭,果然正中雁行內第三只,直墜落山坡下。急叫軍士取來看時,那枝箭正穿在頭雁上。晁蓋和眾頭領看了,盡皆駭然,都稱花榮做神臂將軍。吳學究稱讚道:「休言將軍比『小李廣』,便是養由基也不及神手,真乃是山寨有幸!」自此梁山泊無一個不欽敬花榮。

  眾頭領再回廳上筵會,到晚各自歇息。次日,山寨中再備筵席,議定坐次。本是秦明才及花榮,因為花榮是秦明大舅,眾人推讓花榮在林沖肩下,坐了第五位,秦明坐第六位,劉唐坐第七位,黃信坐第八位,三阮之下,便是燕順、王矮虎、呂方、郭盛、鄭天壽、石勇、杜遷、宋萬、朱貴、白勝,一行共是二十一個頭領。坐定。慶賀筵宴已畢。山寨中添造大船、屋宇、車輛、什物,打造槍刀、軍器、鎧甲、頭盔,整頓旌旗、袍襖、弓弩、箭矢,準備抵敵官軍,不在話下。

  ***

  卻說宋江自離了村店,連夜趕歸。當日申牌時候,奔到本鄉村口張社長酒店裡暫歇一歇。那張社長卻和宋江家來往得好。張社長見了宋江容顏不樂,眼淚暗流,張社長動問道:「押司有年半來不到家中,今日且喜歸來,如何尊顏有些煩惱,心中為甚不樂?且喜官事已遇赦了,必是減罪了。」宋江答道:「老叔自說得是。家中官事且靠後,只有一個生身老父歿了,如何不煩惱?」張社長大笑道:「押司真個,也是作耍?令尊太公卻才在我這裡吃酒了回去,只有半個時辰來去,如何卻說這話?」

  宋江道:「老叔休要取笑小侄。」便取出家書教張社長看了。「兄弟宋清明明寫道父親於今年正月初頭歿了,專等我歸來奔喪。」張社長看罷,說道:「呸,那裡這般事!只午時前後和東村王太公在我這裡吃酒了去,我如何肯說謊?」宋江聽了,心中疑影,沒做道理處。尋思了半晌,只等天晚,別了社長,便奔歸家。

  入得莊門看時,沒些動靜。莊客見了宋江,都來參拜,宋江便問道:「我父親和四郎有麼?」莊客道:「太公每日望得押司眼穿,今得歸來,卻是歡喜。方才和東村裡王社長在村口張社長店裡吃酒了回來,睡在裡面房內。」宋江聽了大驚,撇了短棒,徑入草堂上來,只見宋清迎著哥哥便拜。宋江見了兄弟不戴孝,心中十分大怒,便指著宋清罵道:「你這忤逆畜生,是何道理!父親見今在堂,如何卻寫書來戲弄我?教我兩三遍自尋死處,一哭一個昏迷。你做這等不孝之子!」

  宋清卻待分說,只見屏風背後轉出宋太公來叫道:「我兒不要焦躁,這個不幹你兄弟之事。是我每日思量,要見你一面,因此教四郎只寫道我歿了,你便歸得快。我又聽得人說,白虎山地面多有強人,又怕你一時被人攛掇,落草去了,做個不忠不孝的人。為此急急寄書去,喚你歸家。又得柴大官人那裡來的石勇,寄書去與他。這件事盡都是我主意,不幹四郎之事,你休埋怨他。我恰才在張社長店裡回來,聽得是你歸來了。」

  宋江聽罷,納頭便拜太公,憂喜相伴。宋江又問父親道:「不知近日官司如何?已經赦宥,必然減罪。適間張社長也這般說了。」宋太公道:「你兄弟宋清未回之先,多有朱仝、雷橫的氣力說,向後只動了一個海捕文書,再也不曾來勾擾。我如今為何喚你歸來,近聞朝廷冊立皇太子,已降下一道赦書,應有民間犯了大罪,盡減一等科斷,俱已行開各處施行。便是髮露到官,也只該個徒流之罪,不到得害了性命。且由他,卻又別作道理。」宋江又問道:「朱、雷二都頭曾來莊上麼?」

  宋清說道:「我前日聽得說來,這兩個都差出去了。朱仝差往東京去,雷橫不知差到那裡去了。如今縣裡卻是新添兩個姓趙的勾攝公事。」宋太公道:「我兒遠路風塵,且去房裡將息幾時。」合家歡喜,不在話下。

  天色看看將晚,玉兔東生,約有一更時分,莊上人都睡了,只聽得前後門發喊起來,看時,四下裡都是火把,團團圍住宋家莊,一片聲叫道:「不要走了宋江!」太公聽了,連聲叫苦。不因此起,有分教:大江岸上,聚集好漢英雄;鬧市叢中,來顯忠肝義膽。畢竟宋公明在莊上怎地脫身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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