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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鬧飛雲浦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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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玉蘭唱罷,放下象板,又各道了一個萬福,立在一邊。張都監又道:「玉蘭,你可把一巡酒。」 這玉蘭應了,便拿了一副勸盤,丫嬛斟酒,先遞了相公,次勸了夫人,第三便勸武松飲酒。張都監叫斟滿著。武松那裏敢抬頭,起身遠遠地接過酒來,唱了相公夫人兩個大喏,拿起酒來,一飲而盡,便還了盞子。張都監指著玉蘭對武松道:「此女頗有些聰明伶俐,善知音律,極能鍼指。如你不嫌低微,數日之間,擇了良時,將來與你做個妻室。」 武松起身再拜道:「量小人何者之人,怎敢望恩相宅眷為妻?枉自折武松的草料。」 張都監笑道:「我既出了此言,必要與你。你休推故阻,我必不負約。」 當時一連又飲了十數杯酒。約莫酒湧上來,恐怕失了禮節,便起身拜謝了相公夫人,出到前廳廊下房門前。開了門,覺道酒食在腹,未能便睡,去房裏脫了衣裳,除了巾幘,拿條哨棒來廳心裏,月明下,使幾回棒,打了幾個輪頭;仰面看天時,約莫三更時分。武松進到房裏,卻待脫衣去睡,只聽得後堂裏一片聲叫起有賊來,武松聽得道:「都監相公如此愛我,他後堂內裏有賊,我如何不去救護。」 武松獻勤,提了一條哨棒,逕搶入後堂裏來。只見那個唱的玉蘭慌慌張張走出來指道:「一個賊奔入後花園裏去了!」 武松聽得這話,提著哨棒,大踏步直趕入花園裏去尋時,一週遭不見。復翻身卻奔出來,不隄防黑影裏撇出一條板凳,把武松一交絆翻,走出七八個軍漢,叫一聲:「捉賊!」 就地下把武松一條麻索綁了。武松急叫道:「是我!」 那眾軍漢那裏容他分說。只見堂裏燈燭熒煌,張都監坐在廳上,一片聲叫道:「拿將來!」 眾軍漢把武松一步一棍,打到廳前,武松叫道:「我不是賊,是武松。」 張都監看了大怒,變了面皮,喝罵道:「你這個賊配軍,本是個強盜,賊心賊肝的人。我倒要抬舉你一力成人,不曾虧負了你半點兒,卻纔教你一處喫酒,同席坐地,我指望要抬舉,與你個官,你如何卻做這等的勾當?」 武松大叫道:「相公,非干我事!我來捉賊,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賊?武松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,不做這般的事。」 張都監喝道:「你這廝休賴!且把他押去他房裏,搜看有無贓物。」 眾軍漢把武松押著,逕到他房裏,打開他那柳藤箱子看時,上面都是些衣服,下面卻是些銀酒器皿,約有一二百兩贓物。武松見了,也自目睜口呆,只叫得屈。眾軍漢把箱子抬出廳前,張都監看了大罵道:「賊配軍,如此無禮,贓物正在你箱子裏搜出來,如何賴得過!常言道:『眾生好度人難度!』原來你這廝外貌象人,倒有這等賊心賊肝。既然贓證明白,沒話說了。」 連夜便把贓物封了,且叫送去機密房裏監收,天明卻和這廝說話。武松大叫冤屈,那裏肯容他分說,眾軍漢扛了贓物,將武松送到機密房裏收管了。張都監連夜使人去對知府說了,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錢。 次日天明,知府方纔坐廳,左右緝捕觀察,把武松押至當廳,贓物都扛在廳上。張都監家心腹人,齎著張都監被盜的文書,呈上知府看了。那知府喝令左右把武松一索捆翻。牢子節級將一束問事獄具放在面前。武松卻待開口分說,知府喝道:「這廝原是遠流配軍,如何不做賊,一定是一時見財起意。既是贓證明白,休聽這廝胡說,只顧與我加力打!」 那牢子獄卒,拿起批頭竹片,雨點地打下來。武松情知不是話頭,只得屈招做:「本月十五日,一時見本官衙內許多銀酒器皿,因而起意,至夜乘勢竊取入己。」 與了招狀。知府道:「這廝正是見財起意,不必說了,且取枷來釘了監下。」 牢子將過長枷,把武松枷了,押下死囚牢裏監禁了。詩曰: 都監貪污實可嗟,出妻獻婢售奸邪。 如何太守心堪買,也把平人當賊拿。 且說武松下到大牢裏,尋思道:「叵耐張都監那廝,安排這般圈套坑陷我。我若能夠掙得性命出去時,卻又理會。」 牢子獄卒,把武松押在大牢裏,將他一雙腳晝夜匣著;又把木鈕釘住雙手,那裏容他些鬆寬。 話裏卻說施恩,已有人報知此事,慌忙入城來和父親商議。老管營道:「眼見得是張團練替‘蔣門神’報仇,買囑張都監,卻設出這條計策陷害武松。必然是他著人去上下都使了錢,受了人情賄賂,眾人以此不由他分說,必然要害他性命。我如今尋思起來,他須不該死罪。只是買求兩院押牢節級,便好可以存他性命。在外卻又別作商議。」 施恩道:「現今當牢節級姓康的,和孩兒最過得好,只得去求浼他如何?」 老管營道:「他是為你喫官司,你不去救他,更待何時?」 施恩將了一二百兩銀子,逕投康節級,卻在牢未回。施恩教他家著人去牢裏說知。不多時,康節級歸來與施恩相見。施恩把上件事一一告訴了一遍。康節級答道:「不瞞兄長說:此一件事,皆是張都監和張團練兩個,同姓結義做兄弟。現今‘蔣門神’躲在張團練家裏,卻央張團練買囑這張都監,商量設出這條計來,一應上下之人,都是‘蔣門神’用賄賂,我們都接了他錢。廳上知府,一力與他作主,定要結果武松性命,只有當案一個葉孔目不肯,因此不敢害他。這人忠直仗義,不肯要害平人,以此武松還不喫虧。今聽施兄所說了,牢中之事,盡是我自維持;如今便去寬他,今後不教他喫半點兒苦。你卻快央人去,只囑葉孔目,要求他早斷出去,便可救得他性命。」 施恩取一百兩銀子與康節級。康節級那裏肯受,再三推辭,方纔收了。 施恩相別出門來,逕回營裏,又尋一個和葉孔目知契的人,送一百兩銀子與他,只求早早緊急決斷。那葉孔目已知武松是個好漢,亦自有心周全他,已把那文案做得活著;只被這知府受了張都監賄賂囑托,不肯從輕。勘來武松竊取人財,又不得死罪,因此互相延挨,只要牢裏謀他性命。今來又得了這一百兩銀子,亦知是屈陷武松,卻把這文案都改得輕了,盡出豁了武松,只待限滿決斷。有詩為證: 贓吏紛紛據要津,公然白日受黃金。 西廳孔目心如水,不把真心作賊心。 且說施恩於次日安排了許多酒饌,甚是齊備,來央康節級引領,直進大牢裏看視武松,見面送飯。此時武松已自得康節級看覷,將這刑禁都放寬了。施恩又取三二十兩銀子,分俵與眾小牢子。取酒食叫武松喫了,施恩附耳低言道:「這場官司,明明是都監替‘蔣門神’報仇,陷害哥哥。你且寬心,不要憂念。我已央人和葉孔目說通了,甚有周全你的好意。且待限滿斷決你出去,卻再理會。」 此時武松得鬆寬了,已有越獄之心;聽得施恩說罷,卻放了那片心。施恩在牢裏安慰了武松,歸到營中。過了兩日,施恩再備些酒食錢財,又央康節級引領入牢裏,與武松說話。相見了,將酒食管待。又分俵了些零碎銀子與眾人做酒錢。回歸家來,又央浼人上下去使用,催趲打點文書。 過得數日,施恩再備了酒肉,做了幾件衣裳,再央康節級維持,相引將來牢裏,請眾人喫酒,買求看覷武松,叫他更換了些衣服,喫了酒食。出入情熟,一連數日,施恩來了大牢裏三次。卻不隄防被張團練家心腹人見了,回去報知。那張團練便去對張都監說了其事。張都監卻再使人送金帛來與知府,就說與此事。那知府是個贓官,接受了賄賂,便差人常常下牢裏來閘看。但見閒人,便要拿問。施恩得知了,那裏敢再去看覷。武松卻自得康節級和眾牢子自照管他。施恩自此早晚只去得康節級家裏討信,得知長短,都不在話下。 看看前後將及兩月。有這當案葉孔目一力主張,知府處早晚說開就裏。那知府方纔知道張都監接受了「蔣門神」若干銀子,通同張團練,設計排陷武松,自心裏想道:「你倒賺了銀兩,教我與你害人!」 因此心都懶了,不來管看。 捱到六十日限滿,牢中取出武松,當廳開了枷。當案葉孔目讀了招狀,就擬下罪名,脊杖二十,刺配恩州牢城,原盜贓物,給還本主。張都監只得著家人當官領了贓物。當廳把武松斷了二十脊杖,刺了「金印」,取一面七斤半鐵葉盤頭枷釘了,押一紙公文,差兩個壯健公人,防送武松,限了時日要起身。那兩個公人,領了牒文,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門便行。原來武松喫斷棒之時,卻得老管營使錢通了,葉孔目又看覷他,知府亦知他被陷害,不十分來打重,因此斷得棒輕。 武松忍著那口氣,帶上行枷,出得城來,兩個公人監在後面。約行得一里多路,只見官道旁邊酒店裏鑽出施恩來,看著武松道:「小弟在此專等。」 武松看施恩時,又包著頭,絡著手臂。武松問道:「我好幾時不見你,如何又做恁地模樣?」 施恩答道:「實不相瞞哥哥說:小弟自從牢裏三番相見之後,知府得知了,不時差人下來牢裏點閘,那張都監又差人在牢門口左右兩邊巡看著,因此小弟不能勾再進大牢裏看望兄長,只到得康節級家裏討信。半月之前,小弟正在快活林中店裏,只見‘蔣門神’那廝又領著一伙軍漢到來廝打。小弟被他又痛打一頓,也要小弟央浼人陪話,卻被他仍復奪了店面,依舊交還了許多家火什物。小弟在家將息未起,今日聽得哥哥斷配恩州,特有兩件綿衣,送與哥哥路上穿著。煮得兩隻熟鵝在此,請哥哥喫了兩塊去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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