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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回 偷骨殖何九叔送喪 供人頭武二郎設祭(3)


  那人原是吏員出身,便瞧道有些尷尬,那裡肯來;被武松不管他,拖了過來,卻請去趙四郎肩下坐了。武松道:「王婆,你隔壁是誰?」王婆道:「他家是賣餶飿兒的張公。」卻好正在屋裡,見武松入來,吃了一驚道:「都頭,沒甚話說?」武松道:「家間多擾了街坊,相請吃杯淡酒。」那老兒道:「哎呀!老子不曾有些禮數到都頭家,卻如何請老子吃酒?」武松道:「不成微敬,便請到家。」老兒吃武松拖了過來,請去姚二郎肩下坐地。

  說話的,為何先坐的不走了?原來都有土兵前後把著門,都似監禁的一般。

  且說武松請到四家鄰舍,並王婆和嫂嫂,共是六人。武松掇條凳子,卻坐在橫頭,便叫土兵把前後門關了。那後面土兵,自來篩酒。武松唱個大喏,說道:「眾高鄰:休怪小人粗鹵,胡亂請些個。」眾鄰舍道:「小人們都不曾與都頭洗泥接風,如今倒來反擾。」武松笑道:「不成意思,眾高鄰休得笑話則個。」土兵只顧篩酒。眾人懷著鬼胎,正不知怎地。看看酒至三杯,那胡正卿便要起身,說道:「小人忙些個。」武松叫道:「去不得!既來到此,便忙也坐一坐。」那胡正卿心頭十五個吊桶打水,七上八下,暗暗地尋思道:「既是好意請我們吃酒,如何卻這般相待,不許人動身?」只得坐下。武松道:「再把酒來篩。」

  土兵斟到第四杯酒,前後共吃了七杯酒過,眾人卻似吃了呂太后一千個筵宴。只見武松喝叫土兵,且收拾過了杯盤,少間再吃。武松抹了桌子。眾鄰舍卻待起身,武松把兩隻手只一攔道:「正要說話。一干高鄰在這裡,中間高鄰那位會寫字?」姚二郎便道:「此位胡正卿極寫得好。」武松便唱個喏道:「相煩則個。」便卷起雙袖,去衣裳底下,颼地只一掣,掣出那口尖刀來;右手四指籠著刀靶,大母指按住掩心,兩隻圓彪彪怪眼睜起道:「諸位高鄰在此:小人冤各有頭,債各有主,只要眾位做個證見。」

  只見武松左手拿住嫂嫂,右手指定王婆,四家鄰舍驚得目睜口呆,罔知所措,都面面廝覷,不敢做聲。武松道:「高鄰休怪,不必吃驚。武松雖是粗鹵漢子,──便死也不怕,──還省得有冤報冤,有仇報仇,並不傷犯眾位,只煩高鄰做個證見。若有一位先走的,武松翻過臉來休怪,教他先吃我五七刀了去,武二便償他命也不妨。」眾鄰舍俱目瞪口呆,再不敢動。

  武松看著王婆喝道:「兀那老豬狗聽著!我的哥哥這個性命,都在你的身上,慢慢地卻問你!」回過臉來,看著婦人罵道:「你那淫婦聽著!你把我的哥哥性命,怎地謀害了,從實招了,我便饒你。」那婦人道:「叔叔,你好沒道理!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,幹我甚事!……」說猶未了,武松把刀肐查子插在桌子上,用左手揪住那婦人頭髻,右手劈胸提住。把桌子一腳踢倒了,隔桌子把這婦人輕輕地提將過來,一交放翻在靈床面前,兩腳踏住;右手拔起刀來,指定王婆道:「老豬狗,你從實說!」那婆子要脫身,脫不得,只得道:「不消都頭發怒,老身自說便了。」

  武松叫土兵取過紙、墨、筆、硯,排好在桌子上,把刀指著胡正卿道:「相煩你與我聽一句,寫一句。」胡正卿肐褡褡抖著道:「小人便寫。」討了些硯水,磨起墨來,胡正卿拿起筆,拂開紙道:「王婆,你實說!」那婆子道:「又不幹我事,教說甚麼?」武松道:「老豬狗,我都知了,你賴那個去!你不說時,我先剮了這個淫婦,後殺你這老狗。」提起刀來,望那婦人臉上便鐾兩鐾。那婦人慌忙叫道:「叔叔,且饒我!你放我起來,我說便了。」武松一提,提起那婆娘,跪在靈床子前。武松喝一聲:「淫婦快說!」

  那婦人驚得魂魄都沒了,只得從實招說:將那時放簾子,因打著西門慶起,並做衣裳,入馬通姦,一一地說。次後來怎生踢了武大,因何設計下藥,王婆怎地教唆撥置,從頭至尾,說了一遍。武松叫他說一句,卻叫胡正卿寫一句。王婆道:「咬蟲,你先招了,我如何賴得過,只苦了老身!」王婆也只得招認了。把這婆子口詞,也叫胡正卿寫了。從頭至尾,都說在上面。叫他兩個都點指畫了字,就叫四家鄰舍書了名,也畫了字。叫土兵解搭膊來,背剪綁了這老狗,卷了口詞,藏在懷裡。叫土兵取碗酒來,供養在靈床子前,拖過這婦人來,跪在靈前,喝那婆子也跪在靈前。武松道:「哥哥靈魂不遠,兄弟武二與你報仇雪恨!」叫土兵把紙錢點著。

  那婦人見頭勢不好,卻待要叫,被武松腦揪倒來,兩隻腳踏住他兩隻肐膊,扯開胸脯衣裳;說時遲,那時快,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,口裡銜著刀,雙手去挖開胸脯,摳出心肝五臟,供養在靈前;肐查一刀,便割下那婦人頭來,血流滿地。四家鄰舍,吃了一驚,都掩了臉,見他凶了,又不敢動,只得隨順他。武松叫土兵去樓上取下一床被來,把婦人頭包了,揩了刀,插在鞘裡,洗了手,唱個喏一道:「有勞高鄰,甚是休怪。且請眾位樓上少坐,待武二便來。」四家鄰舍,都面面相看,不敢不依他,只得都上樓去坐了。武松分付土兵,也教押那婆子上樓去。關了樓門,著兩個土兵在樓下看守。

  武松包了婦人那顆頭,一直奔西門慶生藥鋪前來,看著主管,唱個喏,問道:「大官人在麼?」主管道:「卻才出去。」武松道:「借一步閑說一句話。」那主管也有些認得武松,不敢不出來。武松一引引到側首僻淨巷內。武松翻過臉來道:「你要死,卻是要活?」主管慌道:「都頭在上,小人又不曾傷犯了都頭。」武松道:「你要死,休說西門慶去向;你若要活,實對我說西門慶在那裡。」主管道:「卻才和……一個相識,去……獅子橋下大酒樓上……吃酒。」武松聽了,轉身便走。那主管驚得半晌,移腳不動,自去了。

  且說武松徑奔到獅子橋下酒樓前,便問酒保道:「西門慶大郎和甚人吃酒?」酒保道:「和一個一般的財主,在樓上邊街閣兒裡吃酒。」武松一直撞到樓上,去閣子前張時,窗眼裡見西門慶坐著主位,對面一個坐著客席,兩個唱的粉頭坐在兩邊。武松把那被包打開一抖,那顆人頭,血淥淥的滾出來。武松左手提了人頭,右手拔出尖刀,挑開簾子,鑽將入來,把那婦人頭望西門慶臉上摜將來。西門慶認得是武松,吃了一驚,叫聲:「哎呀!」便跳起在凳子上去,一隻腳跨上窗檻,要尋走路。見下面是街,跳不下去,心裡正慌。說時遲,那時快,武松卻用手略按一按,托地已跳在桌子上,把些盞兒、碟兒,都踢下來。兩個唱的行院,驚得走不動。那個財主官人,慌了腳手,也驚倒了。

  西門慶見來得凶,便把手虛指一指,早飛起右腳來。武松只顧奔入去,見他腳起,略閃一閃,恰好那一腳正踢中武松右手,那口刀踢將起來,直落下街心裡去了。西門慶見踢去了刀,心裡便不怕他,右手虛照一照,左手一拳,照著武松心窩裡打來。卻被武松略躲個過,就勢裡從口下鑽入來,左手帶住頭,連肩胛只一提,右手早捽住西門慶左腳,叫聲:「下去!」那西門慶一者冤魂纏定,二乃天理難容,三來怎當武松勇力,只見頭在下,腳在上,倒撞落在當街心裡去了,跌得個發昏章第十一。街上兩邊人,都吃了一驚。

  武松伸手去凳子邊提了淫婦的頭,也鑽出窗子外,湧身望下只一跳,跳在當街上,先搶了那口刀在手裡。看這西門慶已自跌得半死,直挺挺在地下,只把眼來動。武松按住,只一刀,割下西門慶的頭來;把兩顆頭相結何一處,提在手裡,把著那口刀,一直奔回紫石街來。叫土兵開了門,將兩顆人頭供養在靈前;把那碗冷酒澆奠了,說道:「哥哥靈魂不遠,早生天界!兄弟與你報仇,殺了姦夫和淫婦,今日就行燒化。」便叫土兵樓上請高鄰下來,把那婆子押在前面。

  武松拿著刀,提了兩顆人頭,再對四家鄰舍道:「我還有一句話,對你們四位高鄰說則個。」那四家鄰舍叉手拱立盡道:「都頭但說,我眾人一聽尊命。」武松說出這幾句話來,有分教:景陽岡好漢,屈做囚徒;陽穀縣都頭,變作行者。直教:名標千古,聲播萬年。畢竟武松說出甚話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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