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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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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時宋江夜夜與婆惜一處歇臥,向後漸漸來得慢了。卻是為何?原來宋江是個好漢,只愛學使槍棒,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。這閻婆惜水也似後生,況兼十八九歲,正在妙齡之際,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。一日,宋江不合帶後司貼書張文遠來閻婆惜家吃酒。這張文遠,卻是宋江的同房押司,那廝喚做「小張三」,生得眉清目秀,齒白唇紅。平昔只愛去三瓦兩舍,飄蓬浮蕩,學得一身風流俊俏。更兼品竹調絲,無有不會。這婆惜是個酒色娼妓,一見張三,心裡便喜,倒有意看上他。那張三見這婆惜有意,以目送情,等宋江起身淨手,倒把言語來嘲惹張三。常言道:「風不來,樹不動;船不搖,水不渾。」 那張三亦是個酒色之徒,這事如何不曉得。因見這婆娘眉來眼去,十分有情,便記在心裡。向後宋江不在時,這張三便去那裡,假意兒只做來尋宋江。那婆娘留住吃茶,言來語去,成了此事。誰想那婆娘自從和那張三兩個搭識上了,打得火塊一般熱。亦且這張三又是個慣弄此事的,豈不聞古人有言一不將,二不帶,只因宋江千不合,萬不合,帶這張三來他家裡吃酒,以此看上了他。自古道:「風流茶說合,酒是色媒人。」正犯著這條款。 閻婆惜自從和那小張三兩個搭上,並無半點兒情分在這宋江身上。宋江但若來時,只把言語傷他,全不兜攬他些個。這宋江是個好漢,不以這女色為念,因此半月十日,去走得一遭。那張三和這婆惜,如膠似漆,夜去明來,街坊上人也都知了,卻有些風聲吹在宋江耳朵裡。宋江半信不信,自肚裡尋思道:「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,他若無心戀我,我沒來由惹氣做甚麼?我只不上門便了。」自此有幾個月不去。閻婆累使人來請,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門去。正是: 花娘有意隨流水,義士無心戀落花。 婆愛錢財娘愛俏,一般行貨兩家茶。 話分兩頭。忽一日將晚,宋江從縣裡出來,去對過茶房裡坐定吃茶。只見一個大漢,頭帶白范陽氈笠兒,身穿一領黑綠羅襖,下面腿絣護膝,八搭麻鞋,腰裡跨著一口腰刀,背著一個大包,走得汗雨通流,氣急喘促,把臉別轉著看那縣裡。宋江見了這個大漢走得蹺蹊,慌忙起身趕出茶房來,跟著那漢走。約走了三二十步,那漢回過頭來,看了宋江,卻不認得。宋江見了這人,略有些面熟,「莫不是那裡曾廝會來?……」心中一時思量不起。那漢見宋江看了一回,也有些認得,立住了腳,定睛看那宋江,又不敢問。 宋江尋思道:「這個人好作怪!卻怎地只顧看我?」宋江亦不敢問他。只見那漢去路邊一個篦頭鋪裡問道:「大哥,前面那個押司是誰?」篦頭待詔應道:「這位是宋押司。」那漢提著樸刀,走到面前,唱個大喏,說道:「押司認得小弟麼?」宋江道:「足下有些面善。」那漢道:「可借一步說話。」宋江便和那漢人一條僻淨小巷。那漢道:「這個酒店裡好說話。」 兩個上到酒樓,揀個僻淨閣兒裡坐下。那漢倚了朴刀,解下包裹,撇在桌子底下。那漢撲翻身便拜。宋江慌忙答禮道:「不敢拜問足下高姓?」那人道:「大恩人,如何忘了小弟?」宋江道:「兄長是誰?真個有些面熟,小人失忘了。」那漢道:「小弟便是晁保正莊上曾拜識尊顏蒙恩救了性命的『赤發鬼』劉唐便是。」宋江聽了大驚,說道:「賢弟,你好大膽!早是沒做公的看見,險些兒惹出事來!」劉唐道:「感承大恩,不懼一死,特地來酬謝。」宋江道:「晁保正弟兄們,近日如何?兄弟,誰教你來?」 劉唐道:「晁頭領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。得蒙救了性命,見今做了梁山泊主都頭領。吳學究做了軍師,公孫勝同掌兵權。林沖一力維持,火並了王倫。山寨裡原有杜遷、宋萬、朱貴,和俺弟兄七個,共是十一個頭領。現今山寨裡聚集得七八百人,糧食不計其數。只想兄長大恩,無可報答,特使劉唐齎一封書,並黃金一百兩,相謝押司,並朱雷二都頭。」劉唐打開包裹,取出書來,便遞與宋江。宋江看罷,便拽起褶子前襟,摸出招文袋。打開包兒時,劉唐取出金子放在桌上。宋江把那封書──就取了一條金子和這書包了,──插在招文袋內,放下衣襟,便道:「賢弟,將此金子依舊包了。」隨即便喚量酒的打酒來,叫大塊切一盤肉來,鋪下些菜蔬果子之類,叫量酒人篩酒與劉唐吃。看看天色晚了,劉唐吃了酒,把桌上金子包打開,要取出來。 宋江慌忙攔住道:「賢弟,你聽我說:你們七個弟兄初到山寨,正要金銀使用;宋江家中頗有些過活,且放在你山寨裡,等宋江缺少盤纏時,卻教兄弟宋清來取。今日非是宋江見外,於內已受了一條。朱仝那人,也有些家私,不用與他,我自與他說知人情便了。雷橫這人,又不知我報與保正;況兼這人貪賭,倘或將些出去賭時,便惹出事來,不當穩便,金子切不可與他。賢弟,我不敢留你相請去家中住,倘或有人認得時,不是耍處。今夜月色必然明朗,你便可回山寨去,莫在此停擱。宋江再三申意眾頭領,不能前來慶賀,切乞恕罪。」 劉唐道:「哥哥大恩,無可報答,特令小弟送些人情來與押司,微表孝順之心。保正哥哥,今做頭領,學究軍師號令,非比舊日,小弟怎敢將回去?到山寨中必然受責。」宋江道:「既是號令嚴明,我便寫一封回書,與你將去便了。」劉唐苦苦相央宋江收受,宋江那裡肯接,隨即取一幅紙來,借酒家筆硯,備細寫了一封回書,與劉唐收在包內。劉唐是個直性的人,見宋江如此推卻,想是不肯受了,便將金子依前包了。看看天色晚來,劉唐道:「既然兄長有了回書,小弟連夜便去。」宋江道:「賢弟,不及相留,以心相照。」劉唐又下了四拜。宋江教量酒人來道:「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銀一兩在此,我明日卻自來算。」劉唐背上包裹,拿了樸刀,跟著宋江下樓來。離了酒樓,出到巷口,天色昏黃,是八月半天氣,月輪上來。宋江攜住劉唐的手,分付道:「賢弟保重,再不可來。此間做公的多,不是耍處。我更不遠送,只此相別。」劉唐見月色明朗,拽開腳步,望西路便走,連夜回梁山泊來。 再說宋江與劉唐別了,自慢慢行回下處來,一頭走,一面肚裡尋思道:「早是沒做公的看見,爭些兒惹出一場大事來!」一頭想:「那晁蓋倒去落了草,直如此大弄。」轉不過兩個彎,只聽得背後有人叫一聲:「押司,那裡去來,好兩日不見面。」宋江回頭看時,正是閻婆。不因這番,有分教,宋江小膽翻為大膽,善心變做噁心。畢竟宋江怎地發付閻婆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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