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文學 > 水滸全傳 | 上頁 下頁
第二十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(2)


  黃安駕著小快船,正走之間,只見蘆花蕩邊一隻船上,立著劉唐,一撓鉤搭住黃安的船,托地跳將過來,只一把攔腰提住,喝道:「不要掙扎!」別的軍人能識水者,水裡被箭射死。不敢下水的,就船裡都活捉了。黃安被劉唐扯到岸邊,上了岸,遠遠地晁蓋、公孫勝山邊騎著馬,挺著刀,引五六十人,三二十匹馬,齊來接應。一行人生擒活捉得一二百人,奪的船隻,盡數都收在山南水寨裡安頓了。大小頭領,一齊都到山寨。晁蓋下了馬,來到聚義廳上坐定。眾頭領各去了戎裝軍器,團團坐下。捉那黃安綁在將軍柱上;取過金銀緞疋,賞了小嘍囉。點檢共奪得六百余匹好馬,這是林沖的功勞。東港是杜遷、宋萬的功勞。西港是阮氏三雄的功勞。捉得黃安,是劉唐的功勞。

  眾頭領大喜,殺牛宰馬,山寨裡筵會。自醞的好酒,水泊裡出的新鮮蓮藕並鮮魚,山南樹上,自有時新的桃、杏、梅、李、枇杷、山棗、柿、栗之類,自養的雞、豬、鵝、鴨等品物,不必細說。眾頭領只顧慶賞。新到山寨,得獲全勝,非同小可。有詩為證:

  堪笑王倫妄自矜,庸才大任豈能勝!
  一從火並歸新主,會見梁山事業新。

  正飲酒間,只見小嘍囉報道:「山下朱頭領使人到寨。」晁蓋喚來問有甚事?小嘍囉道:「朱頭領探聽得一起客商,有數十人結聯一處,今晚必從旱路經過,特來報知。」晁蓋道:「正沒金帛使用,誰領人去走一遭?」三阮道:「我弟兄們去。」晁蓋道:「好兄弟,小心在意,速去早來。」三阮便下廳去,換了衣裳,跨了腰刀,拿了樸刀、欓叉、留客住,點起一百餘人上廳來;別了頭領,便下山,就金沙灘把船載過朱貴酒店裡去了。晁蓋恐三阮擔負不下,又使劉唐點起一百餘人,教領了下山去接應;又分付道:「只可善取金帛財物,切不可傷害客商性命。」劉唐去了。晁蓋到三更,不見回報,又使杜遷、宋萬,引五十餘人下山接應。晁蓋與吳用、公孫勝、林沖飲酒至天明,兄見小嘍囉報喜道:「虧得朱頭領,得了二十余輛車子金銀財物,並四五十匹驢騾頭口。」晁蓋又問道:「不曾殺人麼?」小嘍囉答道:「那許多客人,見我們來得頭勢猛了,都撇下車子、頭口、行李,逃命去了,並不曾傷害他一個。」

  晁蓋見說大喜:「我等初到山寨,不可傷害於人。」取一錠白銀,賞了小嘍囉。便叫將了酒果下山來,直接到金沙灘上。見眾頭領盡把車輛扛上岸來,再叫撐船去載頭口馬匹,眾頭領大喜。把盞已畢,教人去請朱貴上山來筵宴。晁蓋等眾頭領,都上到山寨聚義廳上,簸箕掌、栲栳圈坐定。叫小嘍囉扛抬過許多財物在廳上,一包包打開,將彩帛衣服堆在一邊,行貨等物堆在一邊,金銀寶貝堆在正面。眾頭領看了打劫得許多財物,心中歡喜。便叫掌庫的個小頭目,每樣取一半,收貯在庫,聽候支用。這一半分做兩分:廳上十一位頭領,均分一分;山上山下眾人,均分一分。把這新拿到的軍健臉上,刺了字號,選壯浪的分撥去各寨喂馬砍柴,軟弱的,各處看車切草。黃安鎖在後寨監房內。晁蓋道:「我等今日初到山寨,當初只指望逃災避難,投托王倫帳下,為一小頭目;多感林教頭賢弟推讓我為尊,不想連得了兩場喜事:第一贏得官軍,收得許多人馬船隻,捉了黃安;二乃又得了若干財物金銀。此不是皆托眾弟兄的才能?」眾頭領道:「皆托得大哥哥的福蔭,以此得采。」

  晁蓋再與吳用道:「俺們弟兄七人的性命,皆出於宋押司、朱都頭兩個。古人道:『知恩不報,非為人也!』今日富貴安樂,從何而來?早晚將些金銀,可使人親到鄆城縣走一遭,此是第一件要緊的事務。再有白勝陷在濟州大牢裡,我們必須要去救他出來。」吳用道:「兄長不必憂心,小生自有擺劃。宋押司是個仁義之人,緊地不望我們酬謝。然雖如此,禮不可缺,早晚待山寨粗安,必用一個兄弟自去。白勝的事,可教驀生人去那裡使錢,買上囑下,松寬他,便好脫身。我等且商量屯糧、造船、制辦軍器,安排寨柵、城垣,添造房屋,整頓衣袍、鎧甲,打造槍、刀、弓、箭,防備迎敵官軍。」晁蓋道:「既然如此,全仗軍師妙策指教。」吳用當下調撥眾頭領,分派去辦,不在話下。

  且不說梁山泊自從晁蓋上山,好生興旺。卻說濟州府太守見黃安手下逃回的軍人,備說梁山泊殺死官軍,生擒黃安一事;又說梁山泊好漢,十分英雄了得,無人近傍得他,難以收捕;抑且水路難認,港汊多雜,以此不能取勝。府尹聽了,只叫得苦,向太師府幹辦說道:「何濤先折了許多人馬,獨自一個逃得性命回來,已被割了兩個耳朵,自回家將息,至今不能痊;去的五百人,無一個回來;因此又差團練使黃安並本府捕盜官,帶領軍兵前去追捉,亦皆失陷。黃安已被活捉上山,殺死官軍,不知其數,又不能取勝,怎生是好!」太守肚裡正懷著鬼胎,沒個道理處。只見承局來報說:「東門接官亭上,有新官到來,飛報到此。」

  太守慌忙上馬,來到東門外接官亭上,望見塵土起處,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馬。府尹接上亭子相見已了。那新官取出中書省更替文書來,度與府尹。太守看罷,隨即和新官到州衙裡,交割牌印,一應府庫錢糧等項。當下安排筵席,管待新官。舊太守備說梁山泊賊盜浩大,殺死官軍一節。說罷,新官面如土色,心中思忖道:「蔡太師將這件勾當抬舉我,卻是此等地面,這般府分……又沒強兵猛將,如何收捕得這夥強人?倘或這廝們來城裡借糧時,卻怎生奈何?……」舊官太守次日收拾了衣裝行李,自回東京聽罪,不在話下。

  且說新官宗府尹到任之後,請將一員新調來鎮守濟州的軍官來,當下商議招軍買馬,集草屯糧,招募悍勇民夫,智謀賢士,準備收捕梁山泊好漢。一面申呈中書省,轉行牌仰附近州郡,並力剿捕;一面自行下文書所屬州縣,知會收剿,及仰屬縣,著令守禦本境。這個都不在話下。

  且說本州孔目,差人齎一紙公文,行下所屬鄆城縣,教守禦本境,防備梁山泊賊人。鄆城縣知縣看了公文,教宋江迭成文案,行下各鄉村,一體守備。宋江見了公文,心內尋思道:「晁蓋等眾人,不想做下這般大事,犯了大罪,劫了『生辰綱』,殺了做公的,傷了何觀察,又損害了許多官軍人馬,又把黃安活捉上山。如此之罪,是滅九族的勾當。雖是被人逼迫,事非得已,於法度上卻饒不得。倘有疏失,如之奈何?」自家一個心中納悶。分付貼書後司張文遠將此文書立成文案,行下各鄉各保。張文遠自理會文卷,宋江卻信步走出縣來。

  走不過三二十步,只聽得背後有人叫聲押司。宋江轉回頭來看時,卻是做媒的王婆,引著一個婆子,卻與他說道:「你有緣,做好事的押司來也!」宋江轉身來問道:「有甚麼話說?」王婆攔住,指著閻婆對宋江說道:「押司不知,這一家兒,從東京來,不是這裡人家。嫡親三口兒,夫主閻公,有個女兒婆惜。他那閻公,平昔是個好唱的人,自小教得他那女兒婆惜,也會唱諸般耍令。年方一十八歲,頗有些顏色。三口兒因來山東投奔一個官人不著,流落在此鄆城縣。不想這裡的人,不喜風流宴樂,因此不能過活,在這縣後一個僻淨巷內權住。昨日他的家公因害時疫死了,這閻婆無錢津送,沒做道理處,央及老身做媒。我道:『這般時節,那裡有這等恰好?』又沒借換處,正在這裡走頭沒路的,只見押司打從這裡過,以此老身與這閻婆趕來,望押司可憐見他則個,作成一具棺材。」

  宋江道:「原來恁地。你兩個跟我來,去巷口酒店裡,借筆硯寫個帖子,與你去縣東陳三郎家,取具棺材。」宋江又問道:「你有結果使用麼?」閻婆答道:「實不瞞押司說,棺材尚無,那討使用?」宋江道:「我再與你銀子十兩,做使用錢。」閻婆道:「便是重生的父母,再長的爺娘,做驢做馬,報答押司。」宋江道:「休要如此說。」隨即取出一錠銀子,遞與閻婆,自回下處去了。且說這婆子將了帖子,徑來縣東街陳三郎家,取了一具棺材,回家發送了當,兀自餘剩下五六兩銀子,娘兒兩個,把來盤纏,不在話下。

  忽一朝,那閻婆因來謝宋江,見他下處,沒有一個婦人家面,回來問間壁王婆道:「宋押司下處,不見一個婦人面,他曾有娘子也無?」王婆道:「只聞宋押司家裡在宋家村住,卻不曾見說他有娘子。在這縣裡做押司,只是客居。常常見他散施棺材藥餌,極肯濟人貧苦,敢怕是未有娘子。」閻婆道:「我這女兒長得好模樣,又會唱曲兒,省得諸般耍笑,從小兒在東京時,只去行院人家串,那一個行院不愛他!有幾個上行首,要問我過房幾次,我不肯。只因我兩口兒無人養老,因此不過房與他。不想今來倒苦了他。我前日去謝宋押司,見他下處沒娘子,因此央你與我對宋押司說,他若要討人時,我情願把婆惜與他。我前日得你作成,虧了宋押司救濟,無可報答他,與他做個親眷來往。」

  王婆聽了這話,次日來見宋江,備細說了這件事。宋江初時不肯,怎當這婆子「撮合山」的嘴攛掇,宋江依允了。就在縣西巷內,討了一所樓房,置辦些家火什物安頓了閻婆惜娘兒兩個,在那裡居住。沒半月之間,打扮得閻婆惜滿頭珠翠,遍體綾羅。正是:

  花容嫋娜,玉質娉婷。髻橫一片烏雲,眉掃半彎新月。金蓮窄窄,湘裙微露不勝情;玉筍纖纖,翠袖半籠無限意。星眼渾如點漆,酥胸真似截肪。金屋美人離御苑,蕊珠仙子下塵寰。

  宋江又過幾日,連那婆子,也有若干頭面衣服,端的養的婆惜豐衣足食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