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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頭(1)


  話說當時薛霸雙手舉起棍來,望林冲腦袋上便劈下來。說時遲,那時快,薛霸的棍恰舉起來,只見松樹背後雷鳴也似一聲,那條鐵禪杖飛將來,把這水火棍一隔,丟去九霄雲外。跳出一箇胖大和尚來,喝道:「洒家在林子裏聽你多時!」

  兩箇公人看那和尚時,穿一領皂布直裰,跨一口戒刀,提起禪杖,掄起來打兩箇公人。

  林冲方纔閃開眼看時,認得是魯智深。林冲連忙叫道:「師兄不可下手,我有話說。」

  智深聽得,收住禪杖。兩箇公人呆了半晌,動彈不得。林冲道:「非干他兩箇事,盡是高太尉使陸虞候吩咐他兩箇公人,要害我性命。他兩箇怎不依他?你若打殺他兩箇,也是冤屈。」

  魯智深扯出戒刀,把索子都割斷了,便扶起林冲,叫:「兄弟,俺自從和你買刀那日相別之後,洒家懮得你苦。自從你受官司,俺又無處去救你。打聽的你斷配滄州,洒家在開封府前又尋不見。卻聽得人說,監在使臣房內,又見酒保來請兩箇公人說道:『店裏一位官人尋說話。』以此洒家疑心,放你不下。恐這廝們路上害你,俺特地跟將來。見這兩箇撮鳥帶你入店裏去,洒家也在那裏歇。夜間聽得那廝兩箇做神做鬼,把滾湯賺了你腳。那時俺便要殺這兩箇撮鳥,卻被客店裏人多,恐防救了。洒家見這廝們不懷好心,越放你不下。你五更裏出門時,洒家先投奔這林子裏來,等殺這廝兩箇撮鳥。他到來這裏害你,正好殺這廝兩箇。」

  林冲勸道:「既然師兄救了我,你休害他兩箇性命。」

  魯智深喝道:「你這兩箇撮鳥!洒家不看兄弟面時,把你這兩箇都剁做肉醬!且看兄弟面皮,饒你兩箇性命。」

  就那裏插了戒刀,喝道:「你這兩箇撮鳥,快攙兄弟,都跟洒家來。」

  提了禪杖先走。兩箇公人那裏敢回話,只叫:「林教頭救俺兩箇。」

  依前背上包裹,提了水火棍,扶著林冲。又替他拖了包裹,一同跟出林子來。行得三四里路程,見一座小小酒店在村口,四箇人入來坐下。看那店時,但見:

  前臨驛路,後接溪村。
  數株桃柳綠陰濃,幾處葵榴紅影亂。
  門外森森麻麥,窗前猗猗荷花。
  輕輕酒旆舞薰風,短短蘆帘遮酷日。
  壁邊瓦瓮,白泠泠滿貯村醪;
  架上磁瓶,香噴噴新開社醞。
  白髮田翁親滌器,紅顏村女笑當壚。

  當下深、沖、超、霸四人在村酒店中坐下,喚酒保買五七斤肉,打兩角酒來喫,回些麵來打餅。酒保一面整治,把酒來篩。兩箇公人道:「不敢拜問師父在那箇寺裏住持?」

  智深笑道:「你兩箇撮鳥問俺住處做甚麼?莫不去教高俅做甚麼奈何洒家?別人怕他,俺不怕他。洒家若撞著那廝,教他喫三百禪杖。」

  兩箇公人那裏敢再開口。喫了些酒肉,收拾了行李,還了酒錢,出離了村店。林冲問道:「師兄,今投那裏去?」

  魯智深道:「『殺人須見血,救人須救徹』。洒家放你不下,直送兄弟到滄州。」

  兩箇公人聽了,暗暗地道:「苦也!卻是壞了我們的勾當,轉去時怎回話?且只得隨順他,一處行路。」

  有詩為證:

  最恨姦謀欺白日,獨持義氣薄黃金。
  迢遙不畏千程路,辛苦惟存一片心。

  自此途中被魯智深要行便行,要歇便歇,那裏敢扭他?好便罵,不好便打。兩箇公人不敢高聲,只怕和尚發作。行了兩程,討了一輛車子,林冲上車將息,三箇跟著車子行著。兩箇公人懷著鬼胎,各自要保性命,只得小心隨順著行。魯智深一路買酒買肉,將息林冲,那兩箇公人也喫。遇著客店,早歇晚行,都是那兩箇公人打火做飯,誰敢不依他?二人暗商量:「我們被這和尚監押定了,明日回去,高太尉必然奈何俺。」

  薛霸道:「我聽得大相國寺菜園廨宇裏新來了箇僧人,喚做魯智深,想來必是他。回去實說,俺要在野豬林結果他,被這和尚救了,一路護送到滄州,因此下手不得。捨著還了他十兩金子,著陸謙自去尋這和尚便了。我和你只要躲得身上乾淨。」

  董超道:「也說的是。」

  兩箇暗商量了不題。

  話休絮繁。被智深監押不離,行了十七八日,近滄州只有七十來里路程。一路去都有人家,再無僻靜處了。魯智深打聽得實了,就松林裏少歇。智深對林冲道:「兄弟,此去滄州不遠了。前路都有人家,別無僻靜去處,洒家已打聽實了。俺如今和你分手,異日再得相見。」

  林冲道:「師兄回去,泰山處可說知。防護之恩,不死當以厚報。」

  魯智深又取出一二十兩銀子與林冲,把三二兩與兩箇公人道:「你兩箇撮鳥,本是路上砍了你兩箇頭,兄弟面上,饒你兩箇鳥命。如今沒多路了,休生歹心。」

  兩箇道:「再怎敢?皆是太尉差遣。」

  接了銀子,卻待分手,魯智深看著兩箇公人道:「你兩箇撮鳥的頭,硬似這松樹麼?」

  二人答道:「小人頭是父母皮肉,包著些骨頭。」

  智深掄起禪杖,把松樹只一下,打的樹有二寸深痕,齊齊折了。喝一聲道:「你兩箇撮鳥,但有歹心,教你頭也與這樹一般。」

  擺著手,拖了禪杖,叫聲:「兄弟保重。」

  自回去了。董超、薛霸都吐出舌頭來,半晌縮不入去。林冲道:「上下,俺們自去罷。」

  兩箇公人道:「好箇莽和尚,一下打折了一株樹。」

  林冲道:「這箇直得甚麼?相國寺一株柳樹,連根也拔將出來。」

  二人只把頭來搖,方纔得知是實。

  三人當下離了松林,行到晌午,早望見官道上一座酒店。但見:

  古道孤村,路傍酒店。
  楊柳岸,曉垂錦旆;
  蓮花蕩,風拂青帘。
  劉伶仰臥畫床前,李白醉眠描壁上。
  社醞壯農夫之膽,村醪助野叟之容。
  神仙玉佩曾留下;卿相金貂也當來。

  三箇人入酒店裏來,林冲讓兩箇公人上首坐了。董、薛二人,半日方纔得自在。只見那店裏有幾處座頭,三五箇篩酒的酒保,都手忙腳亂,搬東搬西。林冲與兩箇公人坐了半箇時辰,酒保並不來問。林冲等得不耐煩,把桌子敲著說道:「你這店主人好欺客,見我是箇犯人,便不來睬著,我須不白喫你的,是甚道理?」

  主人說道:「你這是原來不知我的好意。」

  林冲道:「不賣酒肉與我,有甚好意?」

  店主人道:「你不知俺這村中有箇大財主,姓柴名進,此間稱為柴大官人,江湖上都喚做‘小旋風’,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孫。自陳橋讓位,太祖武德皇帝敕賜與他誓書鐵券在家中,誰敢欺負他?專一招接天下往來的好漢,三五十箇養在家中,常常囑付我們酒店裏:『如有流配來的犯人,可叫他投我莊上來,我自資助他。』我如今賣酒肉與你,喫得面皮紅了,他道你自有盤纏,便不助你。我是好意。」

  林冲聽了,對兩箇公人道:「我在東京教軍時,常常聽得軍中人傳說柴大官人名字,卻原來在這裏。我們何不同去投奔他。」

  董超、薛霸尋思道:「既然如此,有甚虧了我們處?」

  就便收拾包裹,和林冲問道:「酒店主人,柴大官人莊在何處,我等正要尋他。」

  店主人道:「只在前面,約過三二里路,大石橋邊轉彎抹角,那箇大莊院便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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