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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六回 難張溫秦宓逞天辯 破曹丕徐盛用火攻(2)


  次日,後主將金帛賜與張溫,設宴于城南郵亭之上,命眾官相送。孔明殷勤勸酒。正飲酒間,忽一人乘醉而入,昂然長揖,入席就坐。〔此人定是孔明約來。〕

  溫怪之,乃問孔明曰:「此何人也?」

  孔明答曰:「姓秦,名宓,字子勑,現為益州學士。」

  溫笑曰:「名稱學士,未知胸中曾學事否?」〔此句笑今人則可,笑秦宓則不可。〕

  宓正色而言曰:「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學,何況於我?」

  溫曰:「且說公何所學?」

  宓對曰:「上至天文,下至地理,三教九流,諸子百家,無所不通;古今興廢,聖賢經傳,無所不覽。」〔此等大話,我今亦聞之矣,但未是真有如秦宓者耳。〕

  溫笑曰:「公既出大言,請即以天為問:天有頭乎?」〔問得詼諧。〕

  宓曰:「有頭。」〔答亦詼諧。〕

  溫曰:「頭在何方?」

  宓曰:「在西方。《詩》雲:『乃眷西顧。』以此推之,頭在西方也。」〔便將西蜀高抬。〕

  溫又問:「天有耳乎?」〔詼諧。〕

  宓答曰:「天處高而聽卑。《詩》雲:『鶴鳴九皋,聲聞於天。』無耳何能聽?」〔敏妙之極。〕

  溫又問:「天有足乎?」〔詼諧。〕

  宓曰:「有足。《詩》雲:『天步艱難。』無足何能步?」〔敏妙之極。〕

  溫又問:「天有姓乎?」〔詼諧。〕

  宓曰:「豈得無姓!」〔妙。〕

  溫曰:「何姓?」

  宓答曰:「姓劉。」

  溫曰:「何以知之?」

  宓曰:「天子姓劉,以故知之。」〔天子為天之子,以子之姓,姓其父也。然則天子屢易姓,則天之姓亦屢易矣。〕

  溫又問曰:「日生於東乎?」〔日言君象,是言君在東吳也。〕

  宓對曰:「雖生於東,而沒於西。」〔又將西蜀抹倒東吳。〕

  此時秦宓語言清朗,答問如流,滿座皆驚。張溫無語。宓乃問曰:「先生東吳名士,既以天事下問,必能深明天之理。昔混沌既分,陰陽剖判;輕清者上浮而為天,重濁者下凝而為地。至共工氏戰敗,頭觸不周山,天柱折,地維缺:天傾西北,地陷東南。天既輕清而上浮,何以傾其西北乎?〔張溫之問天是詼諧,秦宓卻認真問起來,教他如何對答。〕又未知輕清之外,還是何物?〔此一句又問天之外,一發難對。〕願先生教我。」

  張溫無言可對,乃避席而謝曰:「不意蜀中多出俊傑!恰聞講論,使僕頓開茅塞。」

  孔明恐溫羞愧,故以善言解之曰:「席間問難,皆戲談耳。足下深知安邦定國之道,何在唇齒之戲哉?」〔暗約秦宓來難倒了他,卻又自己收科,孔明真是妙人。〕

  溫拜謝。孔明又令鄧芝入吳答禮,就與張溫同行。張、鄧二人拜辭孔明,望東吳而來。

  卻說吳王見張溫入蜀未還,乃聚文武商議。忽近臣奏曰:「蜀遣鄧芝同張溫入國答禮。」

  權召入。張溫拜於殿前,備稱後主、孔明之德,願求永結盟好,特遣鄧尚書又來答禮。權大喜,乃設宴待之。權問鄧芝曰:「若吳、蜀二國同心滅魏,得天下太平,二主分治,豈不樂乎?」

  芝答曰:「天無二日,〔秦宓論天,鄧芝又論天。〕民無二王。如滅魏之後,未識天命所歸何人。但為君者各修其德;為臣者各盡其忠:則戰爭方息耳。」〔鄧芝到底不弱,勝張溫多矣。〕

  權大笑曰:「君之誠款,乃如是耶!」

  遂厚贈鄧芝還蜀。自此吳、蜀通好。〔自此一和之後,永不相伐,又是一大關目處。以上按下吳、蜀兩邊,以下接敘魏國一邊。〕

  卻說魏國細作人探知此事,火速報入中原。魏主曹丕聽知,大怒曰:「吳、蜀連和,必有圖中原之意也。不若朕先伐之。」

  於是大集文武,商議起兵伐吳。〔頭醋不酸,只怕二醋不辣。〕

  此時大司馬曹仁、太尉賈詡已亡。侍中辛毗出班奏曰:「中原之地,土闊民稀,而欲用兵,未見其利。今日之計,莫若養兵屯田十年,足食足兵,然後用之,則吳、蜀方可破也。」〔辛毗十年之說太遠,與賈詡、劉曄之諫伐吳不同。〕

  丕怒曰:「此迂儒之論也。今吳、蜀連和,早晚必來侵境,何暇等待十年!」即傳旨起兵伐吳。司馬懿奏曰:「吳有長江之險,非船莫渡。陛下必御駕親征,可選大小戰船,從蔡、穎而入淮,取壽春,至廣陵,渡江口,徑取南徐:此為上策。」〔與曹操之屯兵赤壁又不同。蓋曹操既得荊州,故赤壁之兵欲從荊州渡江;今荊州已屬孫權,故淮上之軍欲從廣陵渡江。地勢既殊,局面亦異。〕

  丕從之。於是日夜並工,造龍舟十隻,長二十餘丈,可容二千餘人;〔此時好向鎮江看大龍舟也。〕收拾戰船三千餘隻。魏黃初五年秋八月,會聚大小將士,令曹真為前部,張遼、張郃、文聘、徐晃等為大將先行,許褚、呂虔為中軍護衛,曹休為合後,劉曄、蔣濟為參謀官。〔劉曄此時何以不諫?〕

  前後水陸軍馬三十余萬,克日起兵。封司馬懿為尚書僕射,留在許昌,凡國政大事,並皆聽懿決斷。〔便為司馬氏專權之兆。〕

  不說魏兵起程。卻說東吳細作探知此事,報入吳國。近臣慌奏吳王曰:「今魏王曹丕親自乘駕龍舟,提水陸大軍三十余萬,從蔡、穎出淮,必取廣陵渡江來下江南,甚為利害。」

  孫權大驚,即聚文武商議。顧雍曰:「今主上既與西蜀連和,可修書與諸葛孔明,令起兵出漢中,以分其勢。〔為下文趙雲取陽平關伏線。〕一面遣一大將,屯兵南徐以拒之。」

  權曰:「非陸伯言不可當此大任。」

  雍曰:「陸伯言鎮守荊州,不可輕動。」〔丕之不取荊州,想亦為陸遜在彼之故。〕

  權曰:「孤非不知,奈眼前無替力之人。」〔孫權慣用激將法。〕

  言未盡,一人從班部內應聲而出曰:「臣雖不才,願統一軍以當魏兵。若曹丕親渡大江,臣必主擒以獻殿下;若不渡江,亦殺魏兵大半,今魏兵不敢正視東吳。」

  權視之,乃徐盛也。〔守南徐,恰好用著姓徐的。〕

  權大喜曰:「如得卿守江南一帶,孤何憂哉!」

  遂封徐盛為安東將軍,總鎮都督建業、南徐軍馬。盛謝恩,領命而退;即傳令教眾官軍多置器械,多設旌旗,以為守護江岸之計。〔其地曰徐,其將曰徐,其用兵亦不疾而徐。〕

  忽一人挺身出曰:「今日大王以重任委託將軍,欲破魏兵以擒曹丕,將軍何不早發軍馬渡江,於淮南之地迎敵?直待曹丕兵至,恐無及矣。」〔與韓當、周泰不服陸遜仿佛相似。〕

  盛視之,乃吳王侄孫韶也。韶字公禮,官授揚威將軍,曾在廣陵守禦;年幼負氣,極有膽勇。〔陸遜以年少,人不服他;孫韶亦以年少,不肯服人。〕

  盛曰:「曹丕勢大,更有名將為先鋒,不可渡江迎敵。待彼船皆集於北岸,吾自有計破之。」〔與陸遜候先主移營仿佛相似。〕

  韶曰:「吾手下自有三千軍馬,更兼深知廣陵路勢,吾願自去江北,與曹丕決一死戰。如不勝,甘當軍令。」

  盛不從,韶堅執要去。盛只是不肯,韶再三要行。盛怒曰:「汝如此不聽號令,吾安能制諸將乎?」

  叱武士推出斬之。〔如韓信之欲斬樊噲。〕

  刀斧手擁孫韶出轅門之外,立起皂旗。韶部將飛報孫權。權聽知,急上馬來救。樊噲是相國來救,〔孫韶卻是君王自救。〕

  武士恰待行刑,孫權早到,喝散刀斧手,救了孫韶。韶哭奏曰:「臣往年在廣陵,深知地利;不就那裡與曹丕廝殺,直待他下了長江,東吳指日休矣!」〔孫韶有終軍、宗愨之風。〕

  權徑入營來。徐盛迎接入帳,奏曰:「大王命臣為都督提兵拒魏;今揚威將軍孫韶不遵軍法,違令當斬,大王何故赦之?」

  權曰:「韶倚血氣之壯,誤犯軍法,萬希寬恕。」

  盛曰:「法非臣所立,亦非大王所立,乃國家之典刑也。若以親而免之,何以令眾乎?」〔徐盛有穰苴、孫武之風。〕

  權曰:「韶犯法,本應任將軍處治;奈此子雖本姓俞氏,然孤兄甚愛之,賜姓孫;於孤頗有勞績。今若殺之,負兄義矣。」〔孫權篤于兄弟,與曹丕不同。〕

  盛曰:「且看大王之面,寄下死罪。」

  權令孫韶拜謝。韶不肯拜,厲聲而言曰:「據吾之見,只是引軍去破曹丕,便死也不服你的見識。」〔可謂強項將軍。〕

  徐盛變色。權叱退孫韶,謂徐盛曰:「便無此子,何損於兵?今後勿再用之。」〔善於調停。〕

  言訖自回。是夜,人報徐盛說:「孫韶引本部三千精兵,潛地過江去了。」

  盛恐有失,于吳王面上不好看,乃喚丁奉授以密計,引三千兵渡江接應。〔徐盛亦得體,若棄韶而不救,便不成大將矣。〕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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