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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四回 龐令名抬櫬決死戰 關雲長放水淹七軍(2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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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言間,於禁至。相見畢,禁曰:「聞將軍戰關公,百合之上,未得便宜,何不且退軍避之?」 德奮然曰:「魏王命將軍為大將,何太弱也?吾來日與關某共決一死,誓不退避!」〔到底只是要尋死。〕 禁不敢阻而回。 卻說關公回寨,謂關平曰:「龐德刀法慣熟,真吾敵手。」 平曰:「俗雲:『初生之犢不懼虎。』父親縱然斬了此人,只是西羌一小卒耳。倘有疏虞,非所以重伯父之托也。」〔關平之言,深見大體。〕 關公曰:「吾不殺此人,何以雪恨?吾意已決,再勿多言!」 次日,上馬引兵前進。龐德亦引兵來迎。兩陣對圓,二將齊出,更不打話,出馬交鋒。鬥至五十余合,龐德撥回馬,拖刀而走。關公隨後追趕。關平恐有疏失,亦隨後趕去。〔關平處處精細。〕 關公口中大罵:「龐賊!欲使拖刀計,吾豈懼汝?」 原來龐德虛作拖刀勢,卻把刀就鞍鞽掛住,偷拽雕弓,搭上箭射將來。〔不能以刀勝,而欲以箭勝,亦不算英雄。〕 關平眼快,見龐德拽弓,大叫:「賊將休放冷箭!」〔關平能。〕 關公急睜眼看時,弓弦響處,箭早到來;躲閃不及,正中左臂。關平馬到,救父回營。龐德勒回馬,輪刀趕來,忽聽得本營鑼聲大震。德恐後軍有失,急勒馬回。原來于禁見龐德射中關公,恐他成了大功,滅己威風,故鳴金收軍。〔于禁初阻龐德,今故忌之。〕 龐德回馬,問:「何故鳴金?」 於禁曰:「魏王有戒:關公智勇雙全。他雖中箭,只恐有詐,故鳴金收軍。」 德曰:「若不收軍,吾已斬了此人也!」〔有關平相救,只怕未必。〕 禁曰:「緊行無好步,當緩圖之。」 龐德不知於禁之意,只懊悔不已。 卻說關公回營,拔了箭頭。幸得箭射不深,用金瘡藥敷之。〔後文有一箭射得重,此處先有一箭射得輕,為之作引。〕 關公痛恨龐德,謂眾將曰:「吾誓報此一箭之仇!」 眾將對曰:「將軍且暫安息幾日,然後與戰未遲。」 次日,人報龐德引軍搦戰。關公就要出戰。眾將勸住。龐德令小軍毀罵。關平把住隘口,分付眾將休報知關公。〔寫關平精細之細。〕 龐德搦戰十余日,無人出迎,乃與於禁商議曰:「眼見關公箭瘡舉發,不能動止;不若乘此機會,統七軍一擁殺入寨中,可救樊城之圍。」 于禁恐龐德成功,只把魏王戒旨相推,不肯動兵。〔于禁忌龐德,正為龐德背馬超之報。〕 龐德累欲動兵,於禁只不允,乃移七軍轉過山口,離樊城北十裡,依山下寨,禁自領兵截斷大路,令龐德屯兵于穀後,使德不能進兵成功。〔龐德前為楊松之忌,遂降曹操;今有於禁之忌,何不降關公?〕 卻說關平見關公箭瘡已合,甚是喜悅。忽聽得於禁移七軍于樊城之北下寨,未知其謀,即報知關公。公遂上馬,自引數騎上高阜處望之,見樊城城上旗號不整,軍士慌亂;〔又在關公眼中帶寫樊城一筆。〕 城北十裡山谷之內,屯著軍馬;又見襄江水勢甚急。〔伏筆甚妙。〕 看了半晌,喚嚮導官問曰:「樊城北十裡山谷,是何地名?」 對曰:「罾口川也。」 關公喜曰:「於禁必為我擒矣。」 將士問曰:「將軍何以知之?」 關公曰:「魚入罾口,豈能久乎?」〔坡名落鳳,龐統被射;川名罾口,於禁被擒,正複相似。而龐統則自覺之,於禁則不自知,而關公知之。〕 諸將未信。公回本寨。時值八月秋天,驟雨數日。公令人預備船筏,收拾水具。關平問曰:「陸地相持,何用水具?」 公曰:「非汝所知也。于禁七軍不屯于廣易之地,而聚於罾口川險隘之處;方今秋雨連綿,襄江之水必然泛漲;吾已差人堰住各處水口,待水發時,乘高就船,放水一淹,樊城、罾口川之兵皆為魚鱉矣。」〔不獨於禁為魚,七軍皆為魚矣。〕 關平拜服。 卻說魏軍屯於罾口川,連日大雨不止,督將成何來見於禁曰:「大軍屯於川口,地勢甚低;雖有土山,離營稍遠。即今秋雨連綿,軍士艱辛。近有人報說荊州兵移于高阜處,〔關公移兵,在成何口中補出。〕又于漢水口預備戰筏,倘江水泛漲,我軍危矣。宜早為計。」 於禁叱曰:「匹夫惑吾軍心耶!再有多言者,斬之!」〔于禁素來知兵,今何愚昧之甚?總之人不可以有私,私則蔽明,可不戒哉!〕 成何羞慚而退,卻來見龐德,說此事。德曰:「汝所見甚當。奈大軍不肯移兵,吾明日自移軍,屯於他處。」〔只怕等明日不得。〕 計議方定,是夜風雨大作。龐德坐於帳中,只聽得萬馬爭奔,征鼙震地。德大驚,急出帳上馬看時,四面八方風雨驟至;七軍亂竄,隨波逐浪者不計其數。平地水深丈余,于禁、龐德與諸將,各登小山避水。〔地水師化作水山蹇。〕 比及平明,關公及眾將皆搖旗鼓噪,乘大船而來。于禁見四下無路,左右止有五六十人,料不能逃,口稱願降。〔不濟事。〕 關公令盡去衣甲,拘收入船,〔初入罾口,今則已入魚舟。〕然後來擒龐德。時龐德並二董及成何,與步卒五百人,皆無衣甲,立在堤上。見關公來,龐德全無懼怯,奮然前來接戰。關公將船四面圍定,軍士一齊放箭,射死魏兵大半。董衡、董超見勢已危,乃告龐德曰:「軍士折傷大半,四下無路,不如投降。」 龐德大怒曰:「吾受魏王厚恩,豈肯屈節於人!」 遂親斬董衡、董超於前,〔其初本是二董疑龐德,今反是龐德殺二董,出於意外。〕厲聲曰:「再說降者,以此二人為例!」 於是眾皆奮力禦敵。自平明戰至日中,勇力倍增。關公催四面急攻,矢石如雨。德令軍士用短兵接戰。德回顧成何曰:「吾聞『勇將不怯死以苟免,壯士不毀節而求生。』〔此一語在被擒于曹操時何不記之?〕今日乃我死日也。〔死則死矣,但不知木櫬何處去耳。〕汝可努力死戰。」 成何依令向前,被關公一箭射落水中。眾軍皆降,止有龐德一人力戰。正遇荊州數十人,駕小船近堤來,德提刀飛身一躍,早上小船,立殺十餘人,〔有此本事,可惜力之不得其當。〕余皆棄船赴水逃命。龐德一手提刀,一手使短棹,欲向樊城而走。〔與許褚渭橋之舟仿佛相類。〕 只見上流頭一將,撐大筏而至,將小船撞翻,龐德落于水中。船上那將跳下水去,生擒龐德上船。眾視之,擒龐德者,乃周倉也。〔先敘其功,後出其名。〕 倉素知水性,又在荊州住了數年,愈加慣熟;更兼力大,因此擒了龐德。〔又補敘周倉武藝。〕 於禁所領七軍,皆死于水中。其會水者,料無去路,亦皆投降。後人有詩曰: 夜半征鼙響震天,襄樊平地作深淵。 關公神算誰能及,華夏威名萬古傳。 關公回到高阜去處,升帳而坐。群刀手押過於禁來。禁拜伏於地,乞哀請命。〔大失體面。〕 關公曰:「汝怎敢抗吾?」 禁曰:「上命差遣,身不由己。望君侯憐憫,誓以死報。」 公綽髯笑曰:「吾殺汝,猶殺狗彘耳,空汙刀斧!」令人縛送荊州,大牢內監候,〔荊州大牢,權作放身也。〕「待吾回,別作區處。」發落去訖。〔為後文伏筆。〕 關公又令押過龐德。德睜眉怒目,立而不跪。〔不肯跪關公,獨肯跪曹操,殊無足取。〕 關公曰:「汝兄現在漢中;汝故主馬超,亦在蜀中為大將。汝如何不早降?」〔絕不記被射之恨,何等卓犖。〕 德大怒曰:「吾甯死於刀下,豈降汝耶!」〔德之所以不降者,想以妻子在許昌故耶?嫂可殺,兄可絕,而妻子獨不可棄耶?〕 罵不絕口。公大怒,喝令刀斧手推出斬之。德引頸受刑。關公憐而葬之。〔此時定是關公另以木櫬葬之,原來之櫬,不知漂沒歸何所矣。〕 於是乘水勢未退,複上戰船,引大小將校來攻樊城。 卻說樊城周圍,白浪滔天,水勢益甚,城垣漸漸浸塌,男女擔土搬磚,填塞不住。曹軍眾將無不喪膽,慌忙來告曹仁曰:「今日之危,非力可救;可趁敵軍未至,乘舟夜走,雖然失城,尚可全身。」〔皆是怕死的。〕 仁從其言。方欲備船出走,滿寵諫曰:「不可出。山水驟至,豈能長存?不旬日,即當自退。〔成何知水之將來,滿寵知水之將去,而一見聽,一不見聽,亦有幸有不幸焉。〕關公雖未攻城,已遣別將在郟下。其所以不敢輕進者,慮吾軍襲其後也。今若棄城而去,黃河以南,非國家之有矣。願將軍固守此城,以為保障。」 仁拱手稱謝曰:「非伯甯之教,幾誤大事。」〔若無滿寵,則樊城怭為關公所有;關公既得樊城,則舉黃河以南,皆可據而有之。如是則呂蒙雖襲荊州,而關公猶不至於無以自立也。而滿寵言之,曹仁聽之,豈非天哉!〕 乃騎白馬上城,聚眾將發誓曰:「吾受魏王命保守此城;但有言棄城而去者,斬!」 諸將皆曰:「某等願以死據守!」 仁大喜,就城上設弓弩數百,軍士晝夜防護,不敢懈怠。老幼居民,擔土石填塞城垣。旬日之內,水勢漸退。關公自擒魏將於禁等,威震天下,無不驚駭。忽次子關興來寨內省親。〔關興於此處出現。〕 公就令興齎諸官立功文書去成都,見漢中王,各求升遷。〔但求升遷,而不求添兵相助,是亦疏虞處。〕 興拜辭父親,徑投成都去訖。〔虧此一去,關公留得一子。〕 卻說關公分兵一半,直抵郟下。公自領兵四面攻打樊城。當日關公自到北門,立馬揚鞭,指而問曰:「汝等鼠輩,不早來降,更待何時?」 正言間,曹仁在敵樓上見關公身上止披掩心甲,斜袒著綠袍,乃急招五百弓弩手,一齊放箭。公急勒馬回時,右臂上中一弩箭,翻身落馬。正是: 水裡七軍方喪膽,城中一箭忽傷身。 未知關公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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