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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 蔡夫人隔屏聽密語 劉皇叔躍馬過檀溪(2)


  玄德起謝。表又曰:「賢弟久居此間,恐廢武事。襄陽屬邑新野縣,頗有錢糧。弟可引本部軍馬於本縣屯紮,何如?」〔數語已在前沉吟不語時算定矣。〕

  玄德領諾。次日謝別劉表,引本部軍馬徑往新野。〔從荊州移屯新野,與前從徐州移屯小沛,同一局面。〕

  方出城門,只見一人在馬前長揖曰:「公所騎馬,不可乘也。」

  玄德視之,乃荊州幕賓伊籍,字機伯,山陽人也。玄德忙下馬問之,籍曰:「昨聞蒯異度對劉荊州雲:『此馬名的盧,乘則妨主。』因此還公。公豈可複乘之?」〔蒯越學蒯良之相馬以告劉表,伊籍又述蒯越之相馬以告玄德。只一馬耳,卻生出無數曲折。〕

  玄德曰:「深感先生見愛。但凡人死生有命,豈馬所能妨哉!」〔劉表懼怕,玄德不懼怕,即此可見兩人高下。〕

  籍服其高見,自此常與玄德往來。〔為後伊籍兩番救玄德伏線。〕

  玄德自到新野,軍民皆喜,政治一新。建安十二年春,甘夫人生劉禪。是夜有白鶴一隻,飛來縣衙屋上,〔雀從地出,鶴從天來,前後閑閑映像。〕

  高鳴四十餘聲,望西飛去。〔應後劉禪稱帝西川四十餘年。〕

  臨分娩時,異香滿室。甘夫人嘗夜夢仰吞北斗,因而懷孕,故乳名阿斗。〔前見黃星,此夢北斗,又閑閑映像。○忙中忽夾敘阿斗降生事,卻又並非閒筆。〕

  此時曹操正統兵北征。玄德乃往荊州,說劉表曰:「今曹操悉兵北征,許昌空虛,若以荊襄之眾,乘間襲之,大事可就也。」〔讀前回曹操北征烏桓之時,深怪劉備在荊州何處睡著;今觀此處,方知英雄謀略。〕

  表曰:「吾坐據九州足矣,豈可別圖?」〔不出前回郭嘉所料。〕

  玄德默然。表邀入後堂飲酒。酒至半酣,表忽然長歎,玄德曰:「兄長何故長歎?」

  表曰:「吾有心事,未易明言。」〔此時不即說出緣故,是劉表緩處,是文字曲處。〕

  玄德再欲問時,蔡夫人出立屏後,劉表乃垂頭不語。〔寫盡悍婦妨察之嚴,暗夫畏忌之狀。○先寫蔡夫人此番竊聽,卻無所聞,妙甚。〕

  須臾席散,玄德自歸新野。至是年冬,聞曹操自柳城回,玄德甚歎表之不用其言。

  忽一日,劉表遣使至,請玄德赴荊州相會。玄德隨使而往,劉表接著,敘禮畢,請入後堂飲宴,因謂玄德曰:「近聞曹操提兵回許都,勢日強盛,必有吞併荊、襄之心。昔日悔不聽賢弟之言,失此好機會。」〔九州鐵鑄不成此一大錯。〕

  玄德曰:「今天下分裂,干戈日起,機會豈有盡乎?若能應之於後,未足為恨也。」〔往者不可諫,來者猶可追。〕

  表曰:「吾弟之言甚當。」

  相與對飲。酒酣,表忽潸然淚下。〔前止長歎,此寫下淚,文勢紆徐有致。〕

  玄德問其故,表曰:「吾有心事,前者欲訴與賢弟,未得其便。」

  玄德曰:「兄長有何難決之事?倘有用弟之處,弟雖死不辭。」

  表曰:「前妻陳氏所生長子琦,為人雖賢,而柔懦不足立事;後妻蔡氏所生少子琮,頗聰明。〔此在劉表口敘出,省筆。〕

  吾欲廢長立幼,恐礙于禮法;欲立長子,爭奈蔡氏族中皆掌軍務,後必生亂:因此委決不下。」〔前不說明,此方說出,文勢紆徐有致。○既愛少子,又憐長子;既愛長子,又畏蔡氏;活畫一沒主意無決斷人。〕

  玄德曰:「自古廢長立幼,取亂之道。若憂蔡氏權重,可徐徐削之,不可溺愛而立少子也。」〔自是正論。〕

  表默然。原來蔡夫人素疑玄德,凡遇玄德與表敘論,必來竊聽。〔前既先寫蔡夫人出立屏後,此處所敘便不突然。〕

  是時正在屏風後,聞玄德此言,心甚恨之。〔後文孔明不對劉琦之問,直至登樓去梯,而後言者,正恐此屬垣之有耳也。〕

  玄德自知語失,遂起身如廁。因見己身髀肉複生,亦不覺潸然流涕。〔劉表下淚是兒女態,玄德下淚是英雄氣。〕

  少頃複入席。表見玄德有淚容,怪問之。玄德長歎曰:「備往常身不離鞍,髀肉皆散;今久不騎,髀裡肉生。日月磋跎,老將至矣,而功業不建,是以悲耳!」〔劉表為家庭系情,玄德為天下發憤。〕

  表曰:「吾聞賢弟在許昌,與曹操青梅煮酒,共論英雄,賢弟盡舉當世名士,操皆不許,而獨曰:『天下英雄,惟使君與操耳!』〔青梅煮酒事已隔數回,忽於此處一提。〕

  以曹操之權力,猶不敢居吾弟之先,何慮功業不建乎?」

  玄德乘著酒興,失口答曰:「備若有基本,天下碌碌之輩,誠不足慮也。」〔前於曹操面前,假作愚人身分;今在劉表面前,卻露出英雄本色。〕

  表聞言默然。玄德自知語失,托醉而起,歸館舍安歇。〔前寫玄德默然,後寫劉表默然;前寫劉表長歎,後寫玄德長歎;前寫劉表下淚,後寫玄德下淚;前雲玄德自知失語,起身如廁,後又雲玄德自知失語,托醉而起:皆故意作此兩兩相對之筆,閑甚,妙甚。〕

  後人有詩贊玄德曰:

  曹公屈指從頭數,天下英雄獨使君。
  髀肉複生猶感歎,爭教寰字不三分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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