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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(1)


  【趙高以指鹿察左右之順逆,曹操以射鹿驗眾心之從違,奸臣心事,何其前後如出一轍也!至於借弓不還,始而假借,既且實受,豈獨一弓為然哉?即天位亦猶是爾。河陽之狩,以臣召君;許田之獵,以上從下:皆非天子意也。然重耳率諸侯以朝王,曹操代天子而受賀,操於是不得複為重耳矣。

  雲長之欲殺操,為人臣明大義也。玄德之不欲殺,為君父謀萬全也。君側之惡,除之最難。前後左右,皆其腹心爪牙,殺之而禍及我身,猶可耳;殺之而禍及君父,則不為功之首,而反為罪之魁矣,可不慎哉!

  董承前曾拒傕、汜以救駕,今若能誅曹操,是再救駕也。馬騰前同韓遂攻傕、汜曾受密詔,今同董承謀曹操,是再受詔也。前之救駕是實事,而後之救駕是虛談。前之受詔用虛敘,而後之受詔用實寫。一虛一實,參差變換,各各入妙。又妙在七人受詔處,或自受,或因人所受以為受;或先見詔,或後見詔;或約來,或自至;或兩人同來,或一人獨至;或潸然淚下,或咬牙切齒。文官有文官身分,武臣有武臣氣概,人人不同,人人如畫,真敘事妙品。

  曹操無君之罪,至許田射鹿而大章明較著矣。人臣無將,將則必誅。袁術之僭,其既然者也;曹操之篡,其將然者也。將之與既,厥罪維均,故自有衣帶詔之後,凡興兵討操者,俱大書「討賊」以予之。

  前有謀誅宦豎之何國舅,後有謀誅奸相之董國舅,遙遙相對,然二人不可同年而語矣。進有鴆董後之罪,承有拒李傕之功;進則靈帝嘗欲殺之,承則獻帝傾心托之。乃二人之賢否不同,而同於敗者,進之失在不斷,承之失在不密。君不密則失臣,臣不密則失身。事欲其秘,何必歃血會飲?跡恐其露,何必立券書名?雖然,「謀事在人,成事在天」,天不祚漢,無徒為董承咎也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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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話說曹操舉劍欲殺張遼,玄德攀住臂膊,雲長跪於面前。玄德曰:「此等赤心之人,正當留用。」

  雲長曰:「關某素知文遠忠義之士,願以性命保之。」〔為後文張遼土山救關公張本。〕

  操擲劍笑曰:「我亦知文遠忠義,故戲之耳。」〔恐他人做了人情,便說自家是戲。奸雄權變,真不可及。〕

  乃親釋其縛,解衣衣之,延之上坐。〔要殺則親自拔劍,不殺則解衣延坐;怒便加一倍怒,愛亦加一倍愛。奸雄權變,真不可及。〕

  遼感其意,遂降。操拜遼為中郎將,賜爵關內侯,使招安臧霸。霸聞呂布已死,張遼已降,遂亦引本部軍投降,操厚賞之。臧霸又招安孫觀、吳敦、尹禮來降,獨昌豨未肯歸順。操封臧霸為琅琊相,孫觀等亦各加官,令守青、徐沿海地面。將呂布妻女,載回許都。〔未識貂蟬亦在其中否?〕

  大犒三軍,拔寨班師。路過徐州,百姓焚香遮道,請留劉使君為牧。操曰:「劉使君功大,且待面君封爵,回來未遲。」〔操自欲取徐州,而不欲以予備,明矣。〕

  百姓叩謝。操喚車騎將軍車冑權領徐州。〔為後文關公斬車冑張本。〕

  操軍回許昌,封賞出征人員,留玄德在相府左近宅院歇定。次日,獻帝設朝,操表奏玄德軍功,引玄德見帝。玄德具朝服拜於丹墀。帝宣上殿,問曰:「卿祖何人?」

  玄德奏曰:「臣乃中山靖王之後,孝景皇帝閣下玄孫,劉雄之孫,劉弘之子也。」〔首回中已敘過,此又于玄德口中自敘一番。〕

  帝教取宗族世譜檢看,令宗正卿宣讀曰:

  孝景皇帝生十四子。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劉勝。勝生陸城亭侯劉貞。貞生沛侯劉昂。昂生漳侯劉祿。祿生沂水侯劉戀。戀生欽陽侯劉英。英生安國侯劉建。建生廣陵侯劉哀。哀生膠水侯劉憲。憲生祖邑侯劉舒。舒生祁陽侯劉誼。誼生原澤侯劉必。必生潁川侯劉達。達生豐靈侯劉不疑。不疑生濟川侯劉惠。惠生東郡范令劉雄。雄生劉弘。弘不仕。劉備乃劉弘之子也。

  帝排世譜,則玄德乃帝之叔也。〔曆按宗譜,章章可考,正為後文繼漢正統張本。〕

  帝大喜,請入偏殿,敘叔侄之禮。帝暗思:「曹操弄權,國事都不由朕主。今得此英雄之叔,朕有助矣!」〔帝亦有眼力。〕

  遂拜玄德為左將軍、宜城亭侯。〔皇帝面封,封得冠冕。〕

  設宴款待畢,玄德謝恩出朝。自此人皆稱為「劉皇叔」。

  曹操回府,荀彧等一班謀士入見曰:「天子認劉備為叔,恐無益於明公。」

  操曰:「彼既認為皇叔,吾以天子之詔令之,彼愈不敢不服矣。況吾留彼在許都,名雖近君,實在吾掌握之內,吾何懼哉!〔操不使備留徐州,正是此意。〕吾所慮者,太尉楊彪系袁術親戚,倘與二袁為內應,為害不淺。當即除之。」

  乃密使人誣告彪交通袁術,遂收彪下獄,命滿寵按治之。〔前彪實勸帝召操,今操即害彪,老賊大是忘本。〕

  時北海太守孔融在許都,〔孔融自玄德北海解圍後,至此第二番出現。〕因諫操曰:「楊公四世清德,豈可因袁氏而罪之乎?」

  操曰:「此朝廷意也。」

  融曰:「使成王殺召公,周公可得言不知耶?」

  操不得已,乃免彪官,放歸田裡。〔彪則倖免;而操之忌融,自此始矣。〕

  議郎趙彥憤操專橫,上疏劾操不奉帝旨、擅收大臣之罪。操大怒,即收趙彥殺之。〔殺趙彥、收楊彪二事,俱見陳琳檄中。〕

  於是百官無不悚懼。

  謀士程昱說操曰:「今明公威名日盛,何不乘此時行王霸之業?」

  操曰:「朝廷股肱尚多,未可輕動。吾當請天子田獵,以觀動靜。」〔觀動靜者,觀左右之順逆也。〕

  於是揀選良馬、名鷹、俊犬、弓矢俱備,先聚兵城外,操入請天子田獵。帝曰:「田獵恐非正道。」〔絕非亡國之君之言,何天之不祚漢也?〕

  操曰:「古之帝王,春搜〔音守。〕、夏苗,秋獮、〔音先。〕冬狩,四時出郊,以示武於天下。今四海擾攘之時,正當借田獵以講武。」

  帝不敢不從,〔周宣王之獵於東都,是天子當陽;漢獻帝之獵于許田,是權臣耀武。〕隨即上逍遙馬,帶寶雕弓、金鈚箭,排鑾駕出城。玄德與關、張各彎弓插箭,內穿掩心甲,手持兵器,自引數十騎隨駕出許昌。〔滿朝文武,獨詳敘劉、關、張,正為關公欲殺曹操張本。〕

  曹操騎爪黃飛電馬,引十萬之眾,與天子獵于許田。軍士排開圍場,周廣三百餘裡。操與天子並馬而行,只爭一馬頭。背後都是操之心腹將校。〔可知此時殺將曹操不得。〕

  文武百官,遠遠侍從,誰敢近前。當日獻帝馳馬到許田,劉玄德起居道旁。帝曰:「朕今欲看皇叔射獵。」

  玄德領命上馬,忽草中趕起一兔。玄德射之,一箭正中那兔,〔將有曹操射鹿,先有玄德射兔以引之。〕帝喝采。轉過土坡,忽見荊棘中,趕出一隻大鹿。帝連射三箭不中,顧謂操曰:「卿射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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