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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回 祭先聖南京修禮 送孝子西蜀尋親(2)


  金東崖贊:「行終獻禮。」盧華士又走進殿裡去抱出一個牌子,上寫「終獻」二字。遲均、杜儀,引著終獻的馬二先生到香案前。遲均贊:「盥洗。」同杜儀引著馬二先生盥洗了回來。武書持麾在遲均前走。三人從丹墀東邊走,引司尊的余夔、司玉的虞感祁、司帛的郭鐵筆,一路同走;引著終獻的從上面走。走過西邊,引司稷的伊昭,司饌的宗姬,引著終獻的又從西邊下來,在香案前轉過東邊上去。進到大殿,遲均、杜儀,立於香案左右。余夔捧著尊,虞感祁捧著玉,郭鐵筆捧著帛,立在左邊;伊昭捧著稷,宗姬捧著饌,立在右邊。遲均贊:「就位。跪。」馬二先生跪于香案前。遲均贊:「獻酒。」

  餘夔跪著遞與馬二先生獻上去。遲均贊:「獻玉。」虞感祁跪著遞與馬二先生獻上去。遲均贊:「獻帛。」郭鐵筆跪著遞與馬二先生獻上去。遲均贊:「獻稷。」伊昭跪著遞與馬二先生獻上去。遲均贊:「獻饌。」宗姬跪著遞與馬二先生獻上去。獻畢,執事者退了下來。遲均贊:「拜,興;拜,興;拜,興;拜,興。」

  金東崖贊:「三奏至德之章,舞至德之容。」堂上樂細細奏了起來。那三十六個孩子手持鑰、翟,齊上來舞。樂舞已畢。金東崖贊:「退班。」遲均贊:「平身。複位。」武書、遲均、杜儀、余夔、虞感祁、郭鐵筆、伊昭、宗姬,引著終獻的馬二先生從西邊一路走了下來。馬二先生複歸了終獻位,執事的都複了原位。

  金東崖贊:「行侑食之禮。」遲均、杜儀,又從主祭位上引虞博士從東邊上來,香案前跪下。金東崖贊:「奏樂。」堂上堂下,樂聲一齊大作。樂止。遲均贊:「拜,興;拜,興;拜,興;拜,興。平身。」金東崖贊:「退班。」遲均、杜儀,引虞博士從西邊走下去,複了主祭的位。遲均、杜儀,也複了引贊的位。金東崖贊:「撤饌。」杜儀抽出一枝紅旗來,上有「金奏」二字。當下樂聲又一齊大作起來。遲均、杜儀,從主位上引了虞博士,奏著樂,從東邊走上殿去,香案前跪下。遲均贊:「拜,興;拜,興;拜,興;拜,興。平身。」金東崖贊:「退班。」遲均、杜儀,引虞博士從西邊走下去,複了主祭的位。遲均、杜儀,也複了引贊的位。杜儀又抽出一枝紅旗來:「止樂。」金東崖贊:「飲福受胙。」

  遲均、杜儀,引主祭的虞博士,亞獻的莊征君,終獻的馬二先生,都跪在香案前,飲了福酒,受了胙肉。金東崖贊:「退班。」三人退下去了。金東崖贊:「焚帛。」司帛的諸葛佑、景本蕙、郭鐵筆,一齊焚了帛。金東崖贊:「禮畢。」眾人撤去了祭器,樂器,換去了公服,齊往後面樓下來。金次福、鮑廷璽,帶著堂上堂下的樂工和佾舞的三十六個孩子,都到後面兩邊書房裡來。

  這一回大祭,主祭的虞博士,亞獻的莊征君,終獻的馬二先生,共三位。大贊的金東崖,司祝的臧荼;盧華士共三位。引贊的遲均、杜儀,共二位。司麾的武書一位。司尊的季萑、辛東之、餘夔,共三位。司玉的蘧來旬、盧爾德、虞感祁,共三位。司帛的諸葛佑、景本蕙、郭鐵筆,共三位。司稷的蕭鼎、儲信、伊昭,共三位。司饌的季恬逸、金寓劉、宗姬,共三位。金次福、鮑廷璽,二人領著司球的一人,司琴的一人,司瑟的一人,司管的一人,司鞀鼓的一人,司柷的一人,司敔的一人,司笙的一人,司鏞的一人,司蕭的一人,司編鐘的、司編磬的二人;和佾舞的孩子,共是三十六人。──通共七十六人。

  當下廚役開剝了一條牛、四副羊,和祭品的肴饌菜蔬都整治起來,共備了十六席:樓底下擺了八席,二十四位同坐;兩邊書房擺了八席,款待眾人。吃了半日的酒,虞博士上轎先進城去。這裡眾位,也有坐轎的,也有走的;見兩邊百姓,扶老攜幼,挨擠著來看,歡聲雷動。馬二先生笑問:「你們這是為甚麼事?」眾人都道:「我們生長在南京,也有活了七八十歲的,從不曾看見這樣的禮體,聽見這樣的吹打!老年人都說這位主祭的老爺是一位神聖臨凡,所以都爭著出來看。」眾人都歡喜,一齊進城去了。

  又過了幾日,季萑、蕭鼎、辛東之、金寓劉來辭了虞博士,回揚州去了。馬純上同蘧駪夫到河房裡來辭杜少卿,要回浙江。二人走進河房,見杜少卿、臧荼又和一個人坐在那裡。蘧駪夫一見,就嚇了一跳,心裡想道:「這人便是在我婁表叔家弄假人頭的張鐵臂!他如何也在此?」彼此作了揖。張鐵臂見蘧駪夫,也不好意思,臉上出神。吃了茶,說了一會辭別的話,馬純上、蘧駪夫辭了出來。杜少卿送出大門。蓮驗夫問道:「這姓張的,世兄因如何和他相與?」杜少卿道:「他叫做張俊民,他在敝縣天長住。」

  蘧駪夫笑著把他本來叫做張鐵臂,在浙江做的這些事,略說了幾句,說道:「這人是相與不得的,少卿須要留神。」杜少卿道:「我知道了。」兩人別過自去。杜少卿回河房來問張俊民道:「俊老,你當初曾叫做張鐵臂麼?」張鐵臂紅了臉,道:「是小時有這個名字。」別的事含糊說不出來。杜少卿也不再問了。張鐵臂見人看破了相,也存身不住,過幾日,拉著臧蓼齋回天長去了。蕭金鉉三個人欠了店帳和酒飯錢,不得回去,來尋杜少卿耽帶。

  杜少卿替他三人賠了幾兩銀子,三人也各回家去了。宗先生要回湖廣去,拿行樂來求杜少卿題。杜少卿當面題罷,送別了去。恰好遇著武書走了來。杜少卿道:「正字兄,許久不見。這些時在那裡?」武書道:「前日監裡六堂合考,小弟又是一等第一。」杜少卿道:「這也有趣的緊。」武書道:「倒不說有趣,內中弄出一件奇事來。」

  杜少卿道:「甚麼奇事?」武書道:「這一回朝廷奉旨要甄別在監讀書的人,所以六堂合考。那日上頭吩咐下來,解懷脫腳,認真搜檢,就和鄉試場一樣。考的是兩篇《四書》,一篇經文。有個習《春秋》的朋友竟帶了一篇刻的經文進去。他帶了也罷,上去告出恭,就把這經文夾在卷子裡,送上堂去。天幸遇著虞老師值場。大人裡面也有人同虞老師巡視。虞老師揭卷子,看見這文章,忙拿了藏在靴桶裡。巡視的人問是甚麼東西。

  虞老師說:「不相干。等那人出恭回來,悄悄遞與他:『你拿去寫。但是你方才上堂不該夾在卷子裡拿上來。幸得是我看見,若是別人看見,怎了?』那人嚇了個臭死。發案考在二等,走來謝虞老師。虞老師推不認得,說:『並沒有這句話。你想是昨日錯認了,並不是我。』那日小弟恰好在那裡謝考,親眼看見。那人去了,我問虞老師:『這事老師怎的不肯認?難道他還是不該來謝的?』虞老師道:『讀書人全要養其廉恥。他沒奈何來謝我,我若再認這話,他就無容身之地了。』小弟卻認不的這位朋友,彼時問他姓名,虞老師也不肯

  說。先生,你說這一件奇事可是難得?」杜少卿道:「這也是老人家常有的事。」武書道:「還有一件事,更可笑的緊!他家世兄賠嫁來的一個丫頭,他就配了姓嚴的管家了。那奴才看見衙門清淡,沒有錢尋,前日就辭了要去。虞老師從前並不曾要他一個錢,白白把丫頭配了他,他而今要領丫頭出去,要是別人,就要問他要丫頭身價,不知要多少。虞老師聽了這話,說道:『你兩口子出去也好;只是出去,房錢、飯錢都沒有。』又給了他十兩銀子。打發出去,隨即把他薦在一個知縣衙門裡做長隨。你說好笑不好笑?」杜少卿道:「這些做奴才的有甚麼良心!但老人家兩次賞他銀子並不是有心要人說好,所以難得。」當下留武書吃飯。

  武書辭了出去,才走到利涉橋,遇見一個人,頭戴方巾,身穿舊布直裰,腰系絲絛,腳下芒鞋,身上掮著行李,花白鬍鬚,憔悴枯槁。那人丟下行李,向武書作揖。武書驚道:「郭先生,自江寧鎮一別,又是三年,一向在那裡奔走?」那人道:「一言難盡!」武書道:「請在茶館裡坐。」當下兩人到茶館裡坐下。那人道:「我一向因尋父親,走遍天下。從前有人說是在江南,所以我到江南。這番是三次了。而今聽見人說不在江南,已到四川山裡削髮為僧去了。我如今就要到四川去。」

  武書道:「可憐!可憐!但先生此去萬里程途,非同容易。我想西安府裡有一個知縣,姓尤,是我們國子監虞老先生的同年。如今托虞老師寫一封書子去,是先生順路,倘若盤纏缺少,也可以幫助些須。」那人道:「我草野之人,我那裡去見那國子監的官府?」武書道:「不妨。這裡過去幾步就是杜少卿家,先生同我到少卿家坐著,我去討這一封書。」那人道:「杜少卿?可是那天長不應徵辟的豪傑麼?」武書道:「正是。」那人道:「這人我到要會他。」便會了茶錢,同出了茶館,一齊來到杜少卿家。

  杜少卿出來相見作揖,問:「這位先生尊姓?」武書道:「這位先生姓郭,名力,字鐵山。二十年走遍天下,尋訪父親,有名的郭孝子。」杜少卿聽了這話,從新見禮,奉郭孝子上坐,便問:「太老先生如何數十年不知消息?」郭孝子不好說。武書附耳低言,說:「曾在江西做官,降過甯王,所以逃竄在外。」杜少卿聽罷駭然。因見這般舉動,心裡敬他,說罷留下行李:「先生權在我家住一宿,明日再行。」郭孝子道:「少卿先生豪傑,天下共聞,我也不做客套,竟住一宵罷。」

  杜少卿進去和娘子說,替郭孝子漿洗衣服,治辦酒肴款待他。出來陪著郭孝子。武書說起要問虞博士要書子的話來。杜少卿道:「這個容易。郭先生在我這裡坐著,我和正字去要書子去。」只因這一番,有分教:

  用勞用力,不辭虎窟之中;遠水遠山,又入蠶叢之境。畢竟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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