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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 潘自業橫遭禍事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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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匡超人睡在樓上,聽見有客來拜,慌忙穿衣起來下樓,見一個人坐在樓下,頭戴吏巾,身穿元緞直裰,腳下蝦蟆頭厚底皂靴,黃鬍子,高顴骨,黃黑面皮,一雙直眼。那人見匡超人下來,便問道:「此位是匡二相公麼?」匡超人道:「賤姓匡。請問尊客貴姓?」那人道:「在下姓潘;前日看見家兄書子,說你二相公來省。」匡超人道:「原來就是潘三哥。」慌忙作揖行禮,請到樓上坐下。潘三道:「那日二相公賜顧,我不在家。前日返舍,看見家兄的書信,極贊二相公為人聰明,又行過多少好事,著實可敬。」匡超人道:「小弟來省,特地投奔三哥,不想公出。今日會見,歡喜之極。」說罷,自己下去拿茶;又托書店買了兩盤點心,拿上樓來。潘三正在那裡看斗方,看見點心到了,說道:「哎呀!這做甚麼?」接茶在手,指著壁上道:「二相公,你到省裡來,和這些人相與做甚麼?」 匡超人問是怎的。潘三道:「這一班人是有名的呆子。這姓景的開頭巾店,本來有兩千銀子的本錢,一頓詩做的精光。他每日在店裡,手裡拿著一個刷子刷頭巾,口裡還哼的是『清明時節雨紛紛』,把那買頭巾的和店鄰看了都笑。而今折了本錢,只借這做詩為由,遇著人就借銀子,人聽見他都怕。那一個姓支的是鹽務裡一個巡商。我來家在衙門裡聽見說,不多幾日,他吃醉了,在街上吟詩,被府裡二太爺一條鏈子鎖去,把巡商都革了,將來只好窮的淌屎!二相公,你在客邊要做些有想頭的事,這樣人同他混纏做甚麼?」 當下吃了兩個點心,便丟下,說道:「這點心吃他做甚麼,我和你到街上去吃飯。」叫匡超人鎖了門,同到街上司門口一個飯店裡。潘三叫切一隻整鴨膾,一賣海參雜膾,又是一大盤白肉,都拿上來。飯店裡見是潘三爺,屁滾尿流,鴨和肉都撿上好的極肥的切來;海參雜膾,加味用作料。兩人先斟兩壺酒。酒罷用飯,剩下的就給了店裡人。出來也不算帳,只吩咐得一聲:「是我的。」那店主人忙拱手道:「三爺請便,小店知道!」 走出店門,潘三道:「二相公,你而今往那去?」匡超人道:「正要到三哥府上。」潘三道:「也罷,到我家去坐坐。」同著一直走到一個巷內,一帶青牆,兩扇半截板門,又是兩扇重門。進到廳上,一夥人在那裡圍著一張桌子賭錢。潘三罵道:「你這一班狗才!無事便在我這裡胡鬧!」眾人道:「知道三老爹到家幾日了,送幾個頭錢來與老爹接風。」潘三道:「我那裡要你甚麼頭錢接風!」又道:「也罷,我有個朋友在此,你們弄出幾個錢來熱鬧熱鬧。」 匡超人要同他施禮。他攔住道:「方才見過罷了,又作揖怎的?你且坐著。」當下走了進去,拿出兩千錢來,向眾人說道:「兄弟們,這個是匡二相公的兩千錢,放與你們。今日打的頭錢都是他的。」向匡超人道:「二相公,你在這裡坐著,看著這一個管子。這管子滿了,你就倒出來收了,讓他們再丟。」便拉一把椅子,叫匡超人坐著。他也在傍邊看。 看了一會,外邊走進一個人來請潘三爺說話。潘三出去看時,原來是開賭場的王老六。潘三道:「老六,久不見你!尋我怎的?」老六道:「請三爺在外邊說話。」潘三同他走了出來,一個僻靜茶室裡坐下。王老六道:「如今有一件事,可以發個小財,一徑來和三爺商議。」潘三問是何事。 老六道:「昨日錢塘縣衙門裡快手拿著一班光棍在茅家鋪輪奸,奸的是樂清縣大戶人家逃出來的一個使女,叫做荷花。這班光棍正奸得好,被快手拾著了,來報了官。縣裡王太爺把光棍每人打幾十板子放了,出了差,將這荷花解回樂清去。我這鄉下有個財主,姓胡,他看上了這個丫頭,商量若想個方法瞞的下這個丫頭來,情願出幾百銀子買他。這事可有個主意?」 潘三道:「差人是那個?」王老六道:「是黃球。」潘三道:「黃球可曾自己解去?」王老六道:「不曾去,是兩個副差去的。」潘三道:「幾時去的?」王老六道:「去了一日了。」潘三道:「黃球可知道胡家這事?」王老六道:「怎麼不知道;他也想在這裡面發幾個錢的財,只是沒有方法。」潘三道:「這也不難,你去約黃球來當面商議,」那人應諾去了。 潘三獨自坐著吃茶,只見又是一個人,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,說道:「三老爹!我那裡不尋你!原來獨自坐在這裡吃茶!」潘三道:「你尋我做甚麼?」 那人道:「這離城四十裡外,有個鄉里人施美卿賣弟媳婦與黃祥甫,銀子都兌了,弟媳婦要守節,不肯嫁。施美卿同媒人商議著要搶,媒人說:『我不認得你家弟媳婦,你須是說出個記認。』施美卿說:『每日清早上是我弟媳婦出來屋後抱柴。你明日眾人伏在那裡,遇著就搶罷了。』眾人依計而行,到第二日搶了家去。不想那一日早,弟媳婦不曾出來,是他乃眷抱柴,眾人就搶了去。隔著三四十裡路,已是睡了一晚。施美卿來要討他的老婆,這裡不肯。施美卿告了狀。如今那邊要訴,卻因講親的時節,不曾寫個婚書,沒有憑據;而今要寫一個,鄉里人不在行,來同老爹商議。還有這衙門裡事,都托老爹料理,有幾兩銀子送作使費。」 潘三道:「這是甚麼要緊的事,也這般大驚小怪!你且坐著,我等黃頭說話哩。」 須臾,王老六同黃球來到。黃球見了那人道:「原來郝老二也在這裡。」潘三道:「不相干,他是說別的話。」因同黃球另在一張桌子上坐下。王老六同郝老二又在一桌。黃球道:「方才這件事,三老爹是怎個施為?」潘三道:「他出多少銀子?」黃球道:「胡家說,只要得這丫頭荷花,他連使費一總乾淨,出二百兩銀子。」潘三道:「你想賺他多少?」黃球道:「只要三老爹把這事辦的妥當,我是好處多寡分幾兩銀子罷了;難道我還同你老人家爭?」 潘三道:「既如此,罷了。我家現住著一位樂清縣的相公。他和樂清縣的太爺最好,我托他去人情上弄一張回批來,只說荷花已經解到,交與本人領去了。我這裡再托人向本縣弄出一個朱簽來,到路上將荷花趕回,把與胡家。這個方法何如?」黃球道:「這好的很了。只是事不宜遲,老爹就要去辦。」潘三道:「今日就有朱簽。你叫他把銀子作速取來。」黃球應諾,同王老六去了。潘三叫郝老二:「跟我家去。」 當下兩人來家,賭錢的還不曾散。潘三看看賭完了,送了眾人出去,留下匡超人來道:「二相公,你住在此,我和你說話。」當下留在後面樓上,起了一個婚書稿,叫匡超人寫了,把與郝老二看,叫他明日拿銀子來取。打發郝二去了。 吃了晚飯,點起燈來,念著回批,叫匡超人寫了。家裡有的是豆腐乾刻的假印,取來用上。又取出朱筆,叫匡超人寫了一個趕回文書的朱簽。辦畢,拿出酒來對飲,向匡超人道:「像這都是有些想頭的事,也不枉費一番精神。和那些呆瘟纏甚麼?」是夜,留他睡下。次早,兩處都送了銀子來。潘三收進去,隨即拿二十兩銀子遞與匡超人,叫他帶在寓處做盤費。匡超人歡喜接了,遇便人也帶些家去與哥添本錢。書坊各店也有些文章請他選。潘三一切事都帶著他分幾兩銀子,身上漸漸光鮮。果然聽了潘三的話,和那邊的名士來往稀少。 不覺住了將及兩年。一日,潘三走來道:「二相公,好幾日不會,同你往街上吃三杯。」匡超人鎖了樓門,同走上街。才走得幾步,只見潘家一個小廝尋來了說:「有客在家裡等三爺說話。」潘三道:「二相公,你就同我家去。」當下同他到家,請匡超人在里間小客座裡坐下。潘三同那人在外邊。潘三道:「李四哥,許久不見,一向在那裡?」 李四道:「我一向在學道衙門前。今有一件事,回來商議,怕三爺不在家;而今會著三爺,這事不愁不妥了。」潘三道:「你又甚麼事搗鬼話?同你共事,你是『馬蹄刀瓢裡切菜,滴水也不漏』,總不肯放出錢來。」李四道:「這事是有錢的。」「潘三道:「你且說是甚麼事。」李四道:「目今宗師按臨紹興了,有個金東崖在部裡做了幾年衙門,掙起幾個錢來,而今想兒子進學。他兒子叫做金躍,卻是一字不通的。考期在即,要尋一個替身。這位學道的關防又嚴,須是想出一個新法子來。這事所以要和三爺商議。」潘三道:「他願出多少銀子?」 李四道:「紹興的秀才,足足值一千兩一個。他如今走小路,一半也要他五百兩。只是眼下且難得這一個替考的人。又必定是怎樣裝一個何等樣的人進去?那替考的筆資多少?衙門裡使費共是多少?剩下的你我怎樣一個分法?」潘三道:「通共五百兩銀子,你還想在這裡頭分一個分子,這事就不必講了。你只好在他那邊得些謝禮,這裡你不必想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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