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詩評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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誠齋品藻中興以來諸賢詩 自隆興以來以詩名:林謙之,範至能,陸務觀,尤延之,蕭東夫;近時後進,有張鎡功父,趙蕃昌父,劉翰武子,黃景說岩老,徐似道淵子,項安世平甫,鞏豐仲至,姜夔堯章,徐賀恭仲,汪經仲權。前五人皆有詩集傳世。謙之常稱重其友方翥次雲詩雲:「秋明河漢外,月近鬥牛旁。」延之有雲:「去年江南荒,趁逐過江北;江北不可住,江南歸未得。」有寄友人雲:「胸中襞積千般事,到得相逢一語無。」又台州秩滿而歸雲:「送客漸稀城漸遠,歸塗應減兩三程。」東夫飲酒雲:「信腳到太古」,又登岳陽樓:「不作蒼茫去,真成浪蕩遊。三年夜郎客,一柂洞庭秋。得句鷺飛處,看山天盡頭。猶嫌未奇絕,更上岳陽樓。」又「荒村三月不肉味,並與瓜茄倚閣休。造物於人相補報,問天賒得一山秋。」至能有雲:「月從雪後皆奇夜,天到梅邊有別春。」功父雲:「斷橋斜取路,古寺未關門。」絕似晚唐人。 詠金林禽花雲:「梨花風骨杏花妝」,黃薔薇雲:「已從槐借葉,更染菊為裳」,寫物之工如此。余歸自金陵,功父送之,末章雲:「何時重來桂隱軒,為我醉倒春風前。看人喚作詩中仙,看人喚作飲中仙。」此詩超然矣。昌父雲:「紅葉連村雨,黃花獨徑秋。詩窮真得瘦,酒薄不禁愁。」武子雲:「自鋤明月種梅花。」又雲:「吹入征鴻數字秋。」淵子雲:「暖分煨芋火,明借績麻燈。」又「客路二千年五十,向人猶自說歸耕。」 平甫題釣台:「醉中偶爾閑伸腳,便被劉郎賣作名。」恭仲雲:「碎斫生柴爛煮詩。」又有姚宋佐輔之一絕句雲:「梅花得月太清生,月到梅花越樣明。梅月蕭疏兩奇絕,有人踏月繞花行。」僧顯萬亦能詩:「萬松嶺上一間屋,老僧半間雲半間。三更雲去作行雨,回頭方羨老僧閑。」又梅詩:「探支春色牆頭朵,闌入風光竹外梢。」又「河橫星斗三更後,月過梧桐一丈高。」又有龐右甫者,使虜過汴京雲:「蒼龍觀闕東風外,黃道星辰北斗邊。月照九衢平似水,胡兒吹笛內門前。」 誠齋題品諸楊詩 吾族前輩諱存字正叟,諱樸字元素,諱杞字元卿,諱輔世字昌英,皆能詩。元卿年十八第進士,其叔正叟賀之雲:「月中丹桂輸先手,鏡裡朱顏正後生。」吾鄉民俗,稻未熟,摘而蒸之,舂以為米,其飯絕香。元素有詩雲:「和露摘殘雲淺碧,帶香炊出玉輕黃。」餘先太中貧,嘗作小茅屋三間,而未有門扉,幹元卿求一扉;元卿以絕句送至雲:「三間茅屋獨家村,風雨蕭蕭可斷魂。舊日相如猶有壁,如今無壁更無門。」昌英有絕句雲:「碧玉寒塘瑩不流,紅蕖影裡立沙鷗。便當不作南溪看,當得西湖十裡秋。」 吾州詩人瀘溪先生安福王民瞻,名庭珪,弱冠貢入京師太學,已有詩名。有絕句雲:「江水磨銅鏡面寒,釣魚人在蓼花灣。回頭貪看新月上,不覺竹竿流下灘。」紹興間,宰相秦檜力主和戎之議,鄉先生胡邦衡名銓,時為編修官,上書乞斬檜,謫新州。民瞻送行詩:「一封朝上九重關,是日清都虎豹閑。百辟動容觀奏議,幾人回首愧朝班。名高北斗星辰上,身落南州瘴海間。不待百年公議定,漢廷行召賈生還。」「大廈元非一木支,要將獨力拄傾危。癡兒不了公家事,男子要為天下奇。當日奸諛皆膽落,平生忠義秪心知。端能飽吃新州飯,在處江山足護持。」有歐陽安永上飛語告之,除名竄辰州。孝宗登極,召為國子監簿,以老請奉祠,除直敷文閣宮觀。 誠齋評李杜蘇黃詩體 「問君何意棲碧山,笑而不答心自閑。桃花流水窅然去,別有天地非人間。」又「相隨遙遙訪赤城,三十六曲水回縈。一溪初入千花明,萬壑度盡松風聲。」此李太白詩體也。「麒麟圖畫鴻雁行,紫極出入黃金印。」又「白摧朽骨龍虎死,黑入太陰雷雨垂。」又「指揮能事回天地,訓練強兵動鬼神。」又「路經灩澦雙蓬鬢,天入滄浪一釣舟。」此杜子美詩體也。「明月易低人易散,歸來呼酒更重看。」又「當其下筆風雨快,筆所未到氣已吞。」又「醉中不覺度千山,夜聞梅香失醉眠。」又李白畫象。「西望太白橫峨岷,眼高四海空無人。大兒汾陽中令君,小兒天臺坐忘身。平生不識高將軍,手涴吾足乃敢嗔。」此東坡詩體也。「風光錯綜天經緯,草木文章帝杼機。」又「澗松無心古須鬣,天球不琢中粹溫。」又「兒呼不蘇驢失腳,猶恐醒來有新作。」此山谷詩體也。 誠齋評為詩隱蓄髮露之異 太史公曰:國風好色而不淫,小雅怨誹而不亂。左氏傳曰:春秋之稱,微而顯,志而晦,婉而成章,盡而不汙。此詩與春秋紀事之妙也。近世詞人,閒情之靡,如伯有所賦,趙武所不得聞者,有過之無不及焉。是得為好色而不淫乎!惟晏叔原雲:「落花人獨立,微雨燕雙飛。」可謂好色而不淫矣。唐人長門怨雲:「珊瑚枕上千行淚,不是思君是恨君。」是得為怨誹而不亂乎!惟劉長卿雲:「月來深殿早,春到後宮遲。」可謂怨誹而不亂矣。近世陳克詠李伯時畫甯王進史圖雲:「汗簡不知天上事,至尊新納壽王妃。」是得為微、為晦、為婉、為不汙穢乎!惟李義山雲:「侍燕歸來宮漏永,薛王沉醉壽王醒。」可謂微婉顯晦,盡而不汙矣。 以畫為真以真為畫 杜蜀山水圖雲:「沱水流中座,岷山赴此堂。白波吹粉壁,青嶂插雕梁。」此以畫為真也。曾吉父雲:「斷崖韋偃樹,小雨郭熙山。」此以真為畫也。誠齋 臞翁詩評 因暇日與弟侄輩評古今諸名人詩:魏武帝如幽燕老將,氣韻沉雄;曹子建如三河少年,風流自賞;鮑明遠如饑鷹獨出,奇矯無前;謝康樂如東海揚帆,風日流麗;陶彭澤如絳雲在霄,舒卷自如;王右丞如秋水芙蕖,倚風自笑;韋蘇州如園客獨繭,暗合音徽;孟浩然如洞庭始波,木葉微脫;杜牧之如銅丸走阪,駿馬注坡;白樂天如山東父老課農桑,言言皆實;元微之如李龜年說天寶遺事,貌悴而神不傷;劉夢得如鏤冰雕瓊,流光自照;李太白如劉安雞犬,遺響白雲,覈其歸存,恍無定處;韓退之如囊沙背水,惟韓信獨能;李長吉如武帝食露盤,無補多欲;孟東野如埋泉斷劍,臥壑寒松;張籍如優工行鄉飲,酬獻秩如,時有詼氣;柳子厚如高秋獨眺,霽晚孤吹;李義山如百寶流蘇,千絲鐵網,綺密環妍,要非適用。 本朝蘇東坡如屈注天潢,倒連滄海,變眩百怪,終歸雄渾;歐公如四瑚八璉,止可施之宗廟;荊公如鄧艾縋兵入蜀,要以嶮絕為功;山谷如陶弘景祇詔入宮,析理談玄,而松風之夢故在;梅聖俞如關河放溜,瞬息無聲;秦少游如時女步春,終傷婉弱;後山如九皋獨唳,深林孤芳,沖寂自妍,不求識賞;韓子蒼如梨園按樂,排比得倫;呂居仁如散聖安禪,自能奇逸。其他作者,未易殫陳。獨唐杜工部,如周公制作,後世莫能擬議。 滄浪詩評 大曆以前,分明別是一副言語,晚唐分明別是一副言語,本朝諸公分明別是一副言語,如此見得,方許具一隻眼。 盛唐人有似粗而非粗處,盛唐人有似拙而非拙處。 五言絕句,眾唐人是一樣,少陵是一樣,韓退之是一樣,王荊公是一樣,本朝諸公是一樣。 盛唐人詩,亦有一二濫觴晚唐者;晚唐人詩,亦有一二可入盛唐者,要論其大概耳。 唐人與本朝人詩,未論工拙,直是氣象不同。 唐人命題言語亦自不同,雜古人之集而觀之,不必見詩,望其題引,而知其為唐人、今人矣。大曆之詩,高者尚未失盛唐,下者漸入晚唐矣;晚唐之下者,亦墮野狐外道鬼窟中。 或問唐詩何以勝我朝?唐人以詩取士,故多專門之學,我朝之詩所以不及也。 詩有詞理意興。南朝人尚詞而病於理;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興;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;漢魏之詩,詞理意興,無跡可尋。 漢魏古詩,氣象混沌,難以句摘;晉以還方有佳句,如陶淵明「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」;謝靈運「池塘生春草」之句。謝所以不及陶者:康樂之詩精工,淵明之詩質而自然耳。 謝靈運無一字不佳。 黃初之後,惟阮籍詠懷之作,極為高古,有建安風骨。 晉人舍陶淵明、阮嗣宗外,惟左太沖高出一時。陸士衡獨在諸公之下。 顏不如鮑,鮑不如謝,文中子獨取顏,非也。 建安之作,全在氣象,不可尋枝摘葉;靈運之詩,已是徹首尾成對句矣,是以不及建安也。 謝脁之詩,已有全篇似唐人者,當觀其集方知之。 戎昱在盛唐為最下,已濫觴晚唐矣。戎昱之詩有絕似晚唐者,權德輿之詩卻有絕似盛唐者。 權德輿或有似韋蘇州、劉長卿處。 顧況詩多在元、白之上,稍有盛唐風骨處。 冷朝陽在大曆才子中最為下。 馬戴在晚唐諸人之上。 劉滄、呂溫亦勝諸人。 李瀕不全是晚唐,間有似劉隨州處。 陳陶之詩,在晚唐人中最無可觀。 薛逢最淺俗。 大曆以後,吾所深取者,李長吉、柳子厚、劉言史、權德輿、李涉、李益耳。 大曆後,劉夢得之絕句,張籍、王建之樂府,吾所深取耳。 李、杜二公,正不當優劣:太白有一二妙處,子美不能道;子美有一二妙處,太白不能作。 子美不能為太白之飄逸,太白不能為子美之沉鬱。 太白夢遊天姥吟、遠別離等,子美不能道;子美北征、兵車行、垂老別等,太白不能作。論詩以李杜為准,挾天子以令諸侯也。 少陵詩法如孫吳,太白詩法如李廣。 少陵如節制之師。 李、杜數公如金翅擘海,香象渡河,下視郊、島輩,直蛩吟草間耳。 觀太白詩者,要識真太白處:太白天才豪逸,語多率然而成者。學者于每篇中,要識其安身立命處可也。 少陵詩憲章漢魏,而取材於六朝,至其自得之妙,則前輩所謂集大成者也。 人言太白仙才,長吉鬼才,不然。太白天仙之詞,長吉鬼仙之詞耳。 高、岑之詩悲壯,讀之使人感慨;孟郊之詩刻苦,讀之使人不歡。 玉川之怪,長吉之瑰詭,天地間自欠此體不得。 韓退之琴操極高古,正是本色,非唐諸賢所及。 釋皎然之詩,在唐諸僧之上唐詩僧有法震、法照、無可、護國、靈一、清江,不特無本、齊己、貫休也。 集句惟荊公最長,胡笳十八拍,混然天成,絕無痕跡,如蔡文姬肝肺間流出。 擬古惟江文通最長:擬淵明似淵明,擬康樂似康樂,擬左思似左思,擬郭璞似郭璞;獨擬李都尉一首,不似西漢耳。 雖謝康樂擬鄴中諸子之詩,亦氣象不類;至於劉玄休擬「行行重行生」等篇,鮑明遠代「君子有所思」之作,仍是其自體耳。 和韻最害人詩。古人酬唱不次韻,此風始盛于元、白、皮、陸,而本朝諸賢乃以此而鬥工,遂至往復有八九和者。 孟郊之詩,憔悴枯槁,其氣局促不伸;退之許之如此,何耶?詩道本正大,孟郊自為之艱阻耳! 孟浩然諸公之詩,諷味之久,有金石宮商之聲。 唐人七言律詩,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。 唐人好詩,多是征戍、遷謫、行旅、離別之作,往往尤能感動人意。 蘇子卿詩「幸有弦歌曲,可以喻中懷。請為遊子吟,泛泛一何悲。絲竹厲清聲,慷慨有餘哀。長歌正激烈;中心愴以摧。欲展清商曲,念子不能歸。」今人觀之,必以為一篇重複之甚,豈特如蘭亭絲竹弦歌之語耶!古詩正不當以此論也。 十九首「青青河畔草,鬱鬱園中柳。盈盈樓上女。皎皎當窗牖。娥娥紅粉妝。纖纖出素手。」一連六句,皆用疊字在首;今人必以為句法重複之甚。古詩正不當以此論也。 任昉哭範僕射詩,一首中凡兩用「生」字韻,三用「情」字韻:「夫子值狂生」,「千齡萬恨生」,猶是兩義;「猶我故人情」,「生死一交情」,「欲以遣離情」,三字皆同一意。天廚禁臠謂平韻可重押,若或平或仄韻,則不可。彼以八仙歌言之耳,何見之陋耶! 詩話謂東坡兩「耳」字韻,二「耳」義不同,故可重押。亦非也。 劉公幹贈五官中郎將詩:「昔我從元後,整駕至南鄉。過彼豐沛都,與君共翱翔。」元後蓋指曹操,至南鄉謂伐劉表之時,豐沛都喻操譙郡也。王仲宣從軍詩雲:「籌策運帷幄,一由我聖君。」聖君亦指操也。又曰:「竊慕負鼎翁,願厲朽鈍姿。」是欲效伊尹負鼎幹湯以伐夏也。是時漢帝尚存,而二子言如此!一曰元後,一曰聖君,正與荀彧比曹操為高、光同科。春秋誅心之法,二子其何逃! 古人贈答,多相勉之詞。蘇子卿雲:「願君崇令德,隨時愛景光。」李少卿雲:「努力崇明德,皓首以為期。」 劉公幹雲:「勉哉修令德,北面自寵珍。」杜子美雲:「君若登臺輔,臨危莫愛身。」往往此意。高達夫贈王徹雲:「吾知十年後,季子多黃金。」金何足道,又甚於以名位期人者。此達夫偶然漏逗處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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