詩話總龜·雅什門

雅什門(1)

　　王安國平甫作詩多使酒樓。語宋次道曰：「楊文公詩有酒樓：『江南堤柳拂人頭，李白題詩遍酒樓。』錢昭度亦有一酒樓：『長憶錢塘江上望，酒樓人散雨千絲。』今子詩有幾酒樓？」次道曰：「吾詩有二酒樓：《九江琵琶亭》雲：『夜泊潯陽宿酒樓，琵琶亭畔荻花秋。雲沉鳥沒事已往，月白風清江自流。』又《送客西陵》雲：『若耶溪畔醉秋風，獵獵船旗照水紅。後夜錢塘酒樓上，夢魂應繞浙江東。』」《青箱雜記》

　　西方琥，東州人，鄭毅夫榜登第。期集處，告毅夫曰：「榜中琥最少年，乞作探花郎。」毅夫雲：「已差二人。」琥曰：「此無定員，添一員何損？」公吏曰：「前日琥第三甲，合出鋪地錢二十緡，若作職事，則不出錢。」琥曰：「願出錢。」毅夫從其請。琥已受符，不出緡錢，毅夫切責之，而倍其罰。琥白毅夫曰：「晚進未嘗工詩，願狀元先為之，以為楷式。」毅夫曰：「綠袍不怕露痕濕，直入鬧花深處來。」他日複見毅夫曰：「一見雅詩，不敢下筆，翌日當再進詩，願公代之。」毅夫複雲：「朝來已與碧桃約，留住春風不放歸。」聞者嘆服。《翰府名談》

　　成都慈光寺尼《乘舟夜行》一篇亦佳，雲：「水色連天色，風聲益浪聲。旅人歸思苦，漁父夢魂驚。舉棹雲先到，移舟月遂行。旅吟詩句罷，猶自遠山橫。」[《鑒戒錄》卷十]

　　京師曹氏，家藏《阮步兵詩》一卷，唐人所書，與世所傳多異，有數十首集中所無。其一篇雲：「放心懷寸陰，羲和將欲冥。揮袂撫長劍，仰觀浮雲行。雲間有立鵠，抗首揚哀聲。一飛沖青天，強世不再鳴。安與鶉鷃徒，翩翩戲中庭。」又雲：「嘉木不成蹊，東園損桃李。秋風吹飛雀，零落從此始。繁華有憔悴，堂上生荊杞。驅馬舍之去，去上西山址。一身不自保，況複戀妻子。零霜被野草，歲暮亦雲已。」詩語皆類此，非後人明矣。孔宗翰亦有本，與此多同。（《詩史》）

　　海州東海縣臨海懸崖上，有隋王謨摩崖題名並詩，字方數寸，詩雲：「因巡來到此，矚海看波流。自茲一度往，何日更回眸。」孫巨源雲：「此詩工夫不少。」刻之石。

　　吳人方子通作《古柏詩》雲：「四邊喬木盡兒孫，曾見吳宮幾度春。若使當時成大廈，也應隨例作埃塵。」又作《灩澦堆詩》：「湍流怪石礙通津，一一操舟若有神。自是世間無妙手，古來何事不由人！」舒王見而奇之。《雲齋廣錄》

　　舒王得請金陵，寓定力院，題一絕於壁間雲：「溪北溪南水暗通，隔溪遙見夕陽春。思量諸葛成何事，只合終身作臥龍。」

　　天聖中，禮部郎中孫冕記三英詩：劉元載妻、詹茂光妻、趙晟之母《早梅》《寄遠》《惜別》三詩。劉妻哀子無立，詹妻留夫侍母病，趙母懼子遠遊。孫公愛其才以取之。《早梅詩》雲：「南枝向暖北枝寒，一種春風有兩般。憑仗高樓莫吹笛，大家留取倚闌幹。」《寄遠詩》雲：「錦江江上探春回，消盡寒冰落盡梅。爭得兒夫似春色，一年一度一歸來？」《惜別詩》雲：「暖有花枝冷有冰，惟人沒後卻無憑。預愁離別苦相對，挑盡漁陽一夜燈。」《金華瀛洲集》　又《摭遺》記《梅花詩》是女仙題蜀州江梅閣

　　王元字文元，桂林人，苦吟風月，終於貧病。妻黃氏，共持雅操，每遇得句，中夜必先起然燭，供具紙筆，元甚重之。有《聽琴詩》曰：「拂琴開素匣，何事獨顰眉！古調俗不樂，正聲公自知。寒泉出澗澀，老檜倚風悲。縱有來聽者，誰堪繼子期？」好事者畫為圖。《郡閣雅談》

　　僧虛中，宜春人，遊瀟湘山，與齊己、顏棲蟾為詩友，住湘江西宗成寺。潭州馬氏子希振侍中，好事，每出，即延納於書閣中，好燒柴火，煙昏彩翠。去後複節《題馬侍中池亭》雲：「嘉魚在深處，幽鳥立多時。」集首《寄華山司空圖侍郎》雲：「門徑放莎垂，往來投刺希。有時開禦劄，特地掛朝衣。嶽信僧傳去，天香鶴帶歸。他時周召作，無複更衰微。」司空侍郎有詩言懷雲：「十年華嶽峰前住，只得虛中一首詩。」同前

　　唐大清宮使翰林學士錢起，多作佳篇。人收起詩不過百首。有錢蒙仲得《江行無題》一百絕，皆人家藏本所無。有雲：「霽雲疏有葉，雨浪細無聲。穩放扁舟去，江天自有程。」又：「憔悴異靈均，非讒作逐臣。如逢漁父問，未是獨醒人。」又：「煙渚複煙渚，畫屏還畫屏。引惹天末去，數點暮山青。」又：「堤壞漏江水，地拗成野塘。晚荷從不折，留取作秋香。」《詩史》

　　權常侍《題山寺》曰：「萬葉風聲利，一山秋氣寒。曉霜浮碧瓦，薄日度朱欄。」又：「得即高歌失即休，多悲多恨漫悠悠。今朝有酒今朝醉，明日愁來明日愁。」

　　王駕，大順中擢第，為禮部員外郎，棄官，號守素先生。與司空圖、鄭谷為詩友，所為詩少傳者。《晴景》一篇最佳，雲：「雨前不見花間葉，雨後全無葉底花。蜂蝶飛來過牆去，應疑春色在鄰家。」

　　柳彥塗《塞上》雲：「鳴骹直上幾千尺，天靜無風聲更幹。碧眼胡兒三百騎，盡提金勒向雲看。」都下好事者畫為圖。

　　歐陽文忠公酷愛鮑溶詩，《山中寒思》一篇最佳，雲：「山深多悲風，敗葉與秫齊。門徑非世路，何人念窮棲！哀風破山起，夕雪誤鳴雞。巢鳥侵旦出，饑猿無聲啼。晨興動煙火，開雲伐冰溪。老木寒更瘦，陰雲晴亦低。我負自力求，顏色常低迷。時想靈台下，遊子正淒淒。」文忠晚得，恨見之遲。今人少愛溶詩者。

　　閩人謝伯初，字景山，天聖、景祐之間以詩知名。餘謫夷陵，景山為許州法曹，以長韻見寄，頗多佳句，有雲：「長官衫色江波綠，學士文華蜀錦張。」餘答曰：「參軍春思亂如雲，白髮題詩愁送春。」蓋景山有「多情未老頭先白，野思到春如亂雲」之句，故餘以此戲之。景山詩頗多，如「自種黃花添野景，旋移高竹聽秋聲」；「園林換葉梅初熟，池館無人燕學飛」：皆無愧唐賢。仕宦不偶，終以困窮而卒。其詩今已不見於世，其家亦流落不知所在。其寄餘詩，迨今三十五年矣，餘猶能誦之。蓋其人不幸既可哀，其詩淪棄亦可惜，因錄於此雲：「江流無險似瞿塘，滿峽猿聲斷旅腸。萬里可堪人謫宦？經年應合鬢成霜。長官衫色江波綠，學士文華蜀錦張。異域化為儒雅俗，遠民爭識校讎郎。才如夢得多為累，情似安仁久悼亡。下國難留金馬客，新詩傳與竹枝娘。典辭縣待修青史，諫草當留集皂囊。莫為明時輕譴謫，便將纓足濯滄浪。」《歐陽公詩話》

　　鄭相肇牧廬州，日以詩酒為娛。《題郡齋》曰：「九衢塵裡一書生，多幸逢時擁旆旌。醉裡眼開金使字，紫旗風動耀昆明。」後代者薛沆郎中到郡，《題藏舟浦花》一聯雲：「也知別有風光主，蓓蕾枝枝似去年。」又《別後寄席中三蘭》三人名中並曰蘭：「淮淝兩水不相通，隔岸臨流望向東。千顆淚珠無寄處，一時彈與渡前風。」鄭多佳句，如「凍瓶粘柱礎，宿火陷爐灰」，人皆稱之。《南部新書》

　　廖凝字熙績，善吟諷，有學行，隱居南嶽三年。江南受偽官為彭澤令，遷連州刺史，與升州李建勳為詩友相善，有集，蓋見行於世。詠《中秋月》與《聞蟬》為絕唱。《中秋月》雲：「九十日秋色，今宵已半分。孤光吞列宿，四面絕微雲。眾木排疏影，寒流疊細紋。遙遙望丹桂，心緒正紛紛。」《聞蟬》雲：「一聲初應候，萬木已西風。偏感異鄉客，先於離塞鴻。日斜金穀靜，雨過石城空。此處不堪聽，蕭條千古同。」凝居南嶽，韋鼎有詩贈曰：「居與白雲鄰，生涯久忍貧。姓名高雅道，寰海許何人！嶽氣秋來早，亭寒果落新。幾回吟石畔，孤鶴自相親。」初宰彭澤，有句雲：「風清竹閣留僧宿，雨濕莎庭放吏衙。」解印有句雲：「五鬥徒勞謾折腰，三年兩鬢為誰焦？今朝官滿重歸去，還挈來時舊酒瓢。」江左學詩者，競造其門。

　　劉昭禹字休明，婺州人。少師林寬，為詩刻苦，不憚風雪。詩雲：「句向夜深得，心從天外歸。」言不虛耳。《懷蕭山隱者》雲：「先生入太華，杳杳絕良音。秋夢有時見，孤雲無處尋。神清峰頂立，衣冷瀑邊吟。應笑幹名者，六街塵土深。」嘗與人論詩曰：「五言如四十個賢人，亂著一字，屠沽輩也。覓句者若掘得玉匣，有底有蓋，但精求，必得其寶。」在湖南，累為宰，卒于桂府幕。有詩行於世。《郡閣雅談》

　　廖融字元素，隱於衡山，與逸人任鵠、王正己、淩蟾、王元皆一時名士，為詩相善。湘守楊徽之代歸闕，枉道出南嶽，宿融山齋，留詩曰：「清和春尚在，歡醉日何長！谷鳥隨柯轉，庭花奪酒香。初晴岩翠滴，向晚樹陰涼。別有堪吟處，相留宿草堂。」融《贈天臺逸人》雲：「移檜托禪子，攜家上赤城。拂琴天籟寂，欹枕海濤生。雪白寒峰晚，鳥歌春穀晴。又聞求桂楫，載月十洲行。」又《題寺古檜》雲：「何人見植初，老對梵王居。山鬼暗棲托，樵夫難破除。聲高秋漢迥，影倒月潭虛。盡日無僧繞，清風長有餘。」《夢仙謠》雲：「琪木扶疏系辟邪，麻姑夜宴紫皇家。銀河旌節搖波影，珠閣笙簫吸月華。翠鳳引游三島路，赤龍齊別五雲車。星稀猶倚虹橋立，擬就張騫搭漢槎。」《退宮妓》雲：「神仙風格本難儔，曾從前皇翠輦遊。紅躑躅繁金殿暖，碧芙蓉笑水宮秋。寶車鈿剝陰塵覆，錦帳香消畫燭幽。一旦色衰歸故里，月明猶夢按《梁州》。」左司諫張觀過衡山，留詩曰：「未向漆園為傲吏，定應明代作徵君。家傳奕世無金玉，樂道經年有《典》《墳》。帶雨小舟橫別澗，隔花幽犬吠深雲。到頭終為蒼生起，休戀耕煙楚水濆。」融卒，刺史何承矩葬之，進士鄭鉉表其墓。（《雅言雜載》）

　　劉相公鄴，因白令公維持，方入翰苑，仍賜及第，為同列所輕。因作詩曰：「曾是江波垂釣人，自憐深厭九衢塵。浮生漸老年隨水，往事曾聞淚滿巾。已覺遠天秋色動，不堪閑夜雨聲頻。多慚不是相如筆，虛直金鑾接侍臣。」《待漏院吟》曰：「玉堂簾外燭遲遲，明月初沉契勘時。閑聽景陽鐘盡處，兩鶯飛上萬年枝。」才調清高，終秉鈞衡。盧瓌《抒情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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