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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八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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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武帝父子詩讖 梁武帝《冬日》詩:「雪花無著蒂,冰鏡不安台。」梁簡文《詠月》詩:「飛輪了無轍,明鏡不安台。」竟成二讖。 梁簡文詠楓葉詩 「萎綠映葭青,疏紅分浪白。落葉灑行舟,仍持送遠客。」此詩二十字,而用彩色四字,在宋人則以為憶矣;以為彩色字多,不莊重,不古雅,如此詩何嘗不莊重古雅耶? 梁簡文和蕭侍中子顯春別 「別觀蒲桃帶實垂,江南豆蔻生連枝。無情無意尚如此,有心有恨徒自知。」《詩》雲:「隰有萇楚,猗儺其枝。夭之沃沃,樂子之無知。」此詩祖其意。 書雲 詩人冬至用書雲事,宋人小說以為分至啟閉,必書雲物,獨以為冬至事,非也。余按《春秋感精符》雲:「冬至,有雲迎送日者,來歲美。」宋忠注曰:「雲迎日出,雲送日沒也。」冬至獨用書雲事,指此未為偏失也。 阡眠 《楚辭》:「遠望兮阡眠。」陸機詩:「林薄杳阡眠。」呂延濟曰:「阡眠,原野之色。」按《說文》:「〈千穀〉,山谷青々也。」則「阡眠」字當作「〈千穀〉眠」。又《列子》雲:「鬱鬱芊芊。」注:「芊芊,茂盛之貌。」李白賦「彩翠兮芊眠」。「〈千穀〉眠」作「芊眠」,亦通。《文選》別作「〈目千〉眠」,字皆從目。 唐詩葳蕤 唐詩「春樓不閉葳蕤鎖」,又「望見葳蕤舉翠華」,「葳蕤」旗名,鹵簿中有之。孫氏《瑞應圖》雲:「葳蕤瑞草,王者禮備至則生。」今之字書,例解為草木之狀,未得其原也。 唐詩主情 唐人詩主情,去《三百篇》近;宋人詩主理,去《三百篇》卻遠矣。匪惟作詩也,其解詩亦然。且舉唐人閨情詩雲:「嫋嫋庭前柳,青青陌上桑。提籠忘采葉,昨夜夢漁陽。」即《卷耳》詩首章之意也。又曰:「鶯啼綠樹深,燕語雕梁晚。不省出門行,沙場知近遠。」又曰:「漁陽千里道,近於中門限。中門逾有時,漁陽常在眼。」又雲:「夢裡分明見關塞,不知何路向金微。」又雲:「妾夢不離江上水,人傳郎在鳳凰山。」即《卷耳》詩後章之意也。若如今詩傳解為托言,而不以為寄望之詞,則《卷耳》之詩,乃不若唐人作閨情詩之正矣。若知其為思望之詞,則詩之寄興深,而唐人淺矣。若使詩人九原可作,必蒙印可此說耳。 唐詩翻三百篇意 唐劉采春詩:「那年離別日,只道往桐廬。桐廬人不見,今得廣州書。」此本《詩疏》「何斯違斯」一句,其疏雲:「君子既行王命於彼遠方,謂適居此一處,今複乃去此,更轉遠於餘方。」韋蘇州詩:「春潮帶雨晚來急,野渡無人舟自橫。」此本於《詩》「汎彼柏舟」一句,其疏雲:「舟載渡物者,今不用而與眾物泛泛然俱流水中,喻仁人之不見用。」其餘尚多類是。《三百篇》為後世詩人之祖,信矣。 唐詩絕句誤字 唐詩絕句,今本多誤字,試舉一二,如杜牧之《江南春》雲「十裡鶯啼綠映紅」,今本誤作「千里」,若依俗本,「千里鶯啼」,誰人聽得?「千里綠映紅」,誰人見得?若作十裡,則鶯啼綠紅之景,村郭樓臺,僧寺酒旗,皆在其中矣。又《寄揚州韓綽判官》雲「秋盡江南草未凋」,俗本作「草木凋」。秋盡而草木凋,自是常事,不必說也,況江南地暖,草本不凋乎。此詩杜牧在淮南而寄揚州人者,蓋厭淮南之搖落,而羨江南之繁華,若作草木凋,則與「青山明月」、「玉人吹簫」不是一套事矣。餘戲謂此二詩絕妙,「十裡鶯啼」,俗人添一撇壞了,「草未凋」,俗人減一畫壞了,甚矣,士俗不可醫也。又如陸龜蒙《宮人斜》詩雲「草著愁煙似不春」,只一句,便見墳墓淒惻之意。今本作「草樹如煙似不春」,「草樹如煙」,正是春景,如何下得「不春」字。讀者往往忽之,亦食不知味者也。 唐詩不厭同 唐人詩句,不厭雷同,絕句尤多,試舉其略。如「忽見陌頭楊柳色,悔教夫婿覓封侯。」王昌齡《春閨怨》也。而李頎《春閨怨》亦雲:「紅粉女兒窗下羞,畫眉夫婿隴西頭。自怨愁容長照鏡,悔教征戍覓封侯。」王勃《九日詩》雲:「九月九日望鄉台,他席他鄉送客樸。人今已厭南中苦,鴻雁那從北地來。」而盧照鄰《九日》詩亦雲:「九月九日眺山川,歸心歸望積風煙。他鄉共酌金花酒,萬里同悲鴻雁天。」杜牧《邊上聞胡笳》詩雲:「何處吹笳薄暮天,塞垣高鳥沒狼煙。遊人一聽頭堪白,蘇武爭禁十九年。」胡曾詩雲:「漠漠黃沙際碧天,問人雲此是居延。停驂一顧猶魂斷,蘇武爭消十九年。」戎昱《湘浦曲》雲:「虞帝南巡不復還,翠娥幽怨水雲間。昨夜月明湘浦宿,閨中環珮度空山。」高駢雲:「帝舜南巡不復還,二妃幽怨水雲間。當時珠淚垂多少,只到而今竹尚斑。」白樂天詩:「綠浪東西南北水,紅闌三百九十橋。」劉禹錫雲:「春城三百九十橋,夾岸朱樓隔柳條。」杜工部霅:「新春看又過,何日是歸年?」李太白雲:「萬里關塞斷,何日是歸年?」鶯鶯詩:「自從銷瘦減容光,萬轉千回嬾下床。不為傍人羞不起,因郎憔悴卻羞郎。」陽詹《太原妓》詩:「自從銷瘦減容光,半是思郎半恨郎。欲識舊時雲髻樣,開奴床上鏤金箱。」李賀《詠竹》雲:「無情有恨何人見,露壓煙籠千萬枝。」皮日休《詠曰蓮》雲:「無情有恨何人見,月曉風清欲墮時。」陸龜蒙《送棋客》詩雲:「滿目山川似弈棋,況當秋雁正斜飛。金門若召楊元保,賭取江東太守歸。」溫庭筠《觀棋》詩雲:「閑對楸枰傾一壺,黃華坪上幾成盧。他時謁帝銅池水,便賭宣城太守無。」 唐舜妓著靴 舒元輿《詠妓女從良》詩雲:「湘江舞罷卻成悲,便脫蠻靴出鳳幃。誰是蔡邕琴酒客,曹公懷舊嫁文姬。」可考唐時妓女舞飾也。按《說文》:「鞮,四夷舞人所著屨也。」《周禮》有鞮鞻氏,亦是四夷之舞。今之樂部舞妝,皆出四夷。唐人舞妓皆著靴,猶有此意。盧肇《枯枝舞賦》:「靴瑞錦以鶯雲匝,袍蹙金而雁欹。」樂府歌:「錦靴玉帶舞回雲。」杜牧之《贈妓》詩曰:「舞靴應任傍人看,笑臉還須待我開。」黃山谷《贈妓詞》雲:「風流太守,能籠翠羽,宜醉金釵,且留取垂楊掩映映庭階。直待朱輪去後,便從伊穿襪弓鞋。」則汴宋猶似唐制,至南渡頭妓女窄襪弓鞋如良人矣。故當時有蘇州頭杭州腳之諺雲。「蠻靴」一本作「鸞靴」,盧肇賦一本雲「靴瑞錦以鸞匝,袍蹙金而雁欹」,以鸞當是,並識於此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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