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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回 入雲龍鬥法破高廉 黑旋風下井救柴進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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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請得公孫勝後,三人一同趕回,可也。乃戴宗忽然先去者,所以為李逵買棗糕地也;李逵特買棗糕者,所以為結識湯隆地也;李逵結識湯隆者,所以為打造鉤鐮槍地也。夫打造鉤鐮槍,以破連環馬也。連環馬之來,固為高廉報仇也;高廉之死,則死于公孫勝也。今公孫勝則猶未去也。公孫勝未去,是高廉未死也;高廉未死,則高俅亦不必遣呼延也;高俅不遣呼延,則亦無有所謂連環馬也;無有所謂連環馬,則亦不須所謂鉤鐮槍也;無有連環馬,不須鉤鐮槍,則亦不必湯隆也。乃今李逵已預結識也;為結識故,已預買糕也;為買糕故,戴宗亦已預去也。夫文心之曲,至於如此,洵鬼神之所不得測也。 寫公孫神功道法,只是一筆兩筆,不肯出力鋪張,是此書特特過人一籌處。 寫公孫破高廉,若使一陣便了,則不顯公孫;然欲再持一日,又太張高廉。趁前篇劫寨一勢,寫作又來劫寨,因而便掃蕩之。不輕不重,深得其宜矣。 前劫寨是乘勝而來,後劫寨是因敗而至;前後兩番劫寨,以此為其分別。 然作者其實以後劫寨自掩前劫寨之筆痕墨蹟,如上卷論之詳矣。 此回獨大書材沖戰功者,正是高家清水公案,非浪筆漫書也。太史公曰:「怨毒之於人甚矣哉!」不其然乎。 李逵樸至人,雖極力寫之,亦須寫不出。乃此書但要寫李逵樸至,便倒寫其奸猾;寫得李逵愈奸猾,便愈樸至,真奇事也。 古詩雲:「井水知天風。」蓋言水在井中,未必知天風也。今兩旋風都入高唐枯井之底,殆寓言當時宋江擾亂之惡,至於無處不至也。 卷末描畫御賜踢雪烏雅只三四句,卻用兩「那馬」句,讀之遂抵一篇妙絕馬賦。」 話說當下羅真人道:「弟子,你往日學的法術卻與高廉一般。吾今特授與汝『五雷天心正法,』依此而行。可救宋江,保國安民,替天行道,你的老母,我自使人早晚看視,勿得憂念。「獨此母不入山泊山泊,為一部書之所無。」汝本上應天間星數,「略逗。」以此暫容汝去一遭;切須專持從前學道之心,休被人欲搖動,誤了自己腳跟下大事。」公孫勝跪受了訣法,便和戴宗 、李逵拜辭了羅真人,別了眾道伴下山。歸到家中,收拾了寶劍二口並鐵冠道衣等物了當,拜辭老母,離山上路。 行過了三四十裡路程,戴宗道:「小可先去報知哥哥,「好,又顯事急,又顯神足。」先生和李逵大路上來,卻得再來相接。」公孫勝道:「正好;賢弟先往報知,吾亦趲行來也。」戴宗分付李逵道:「于路上小心伏侍先生,但有些差池,教你受苦。」李逵道:「他和羅真人一般的法術,我如何敢輕慢了他!」「餘波作笑。」戴宗拴上甲馬,作起「神行法」來,預先去了。 卻說公孫勝和李逵兩個離了二仙山九宮縣,取大路而行,到晚尋店安歇。李逵懼怕羅真人法術,十分小心伏侍公孫勝,那裡敢使性。兩個行了三日,來到一個去處,地名喚做武岡鎮,只見街市人咽輳集。公孫勝道:「這兩日于路走得困倦,買碗素菜素酒吃了行。」李逵道「也好。」「也好者,僅好而有所未盡之辭也。」卻見驛路旁一個小酒店,兩個人來店裡坐下。公孫勝坐了上首;李逵解了腰包,「單寫李逵解包,便顯待先生如此其敬也。」下首坐下,叫過賣一面打酒,就安排些素饌來吃。公孫勝道:「你這裡有甚素點心賣?」過賣道:「我店裡只賣酒肉沒有素點心;市口人家有棗糕賣。」李逵道:「我去買些來。」「迤邐生出事來。」「眉批:買棗糕忽然生出一段奇文來。」便去包裹取了銅錢,逕投市鎮上來買了一包棗糕。 欲待回來,只聽得路旁側首,有人喝采道:「好氣力!」「奇文駭筆。○李大哥哥耳邊忽然有此三字,雖欲不生出事來,不可得也。」李逵看時,一夥人圍一個大漢,把鐵瓜錘在那裡使,眾人看了喝采他。李逵看那大漢時,「先看大漢,看得出色。」七尺以上身材,面皮有麻,鼻子上一條大路。「就李逵眼中寫出大漢形狀來。」李逵看那鐵錘時,「次看鐵錘,看得出色。」約有三十來斤。「就李逵眼中寫中鐵錘斤兩來。」那漢使得發了,一瓜錘正打在壓街石上,把那石頭打做粉碎,眾人喝采。「此一行正為上文好氣力三字作注,非李逵眼見此事也。」李逵忍不住,便把棗糕揣在懷裡,便來拿那鐵錘。「妙人。○此一拿,全從好氣力三字中生出來。○須知此一拿,全是心服大漢氣力真好,非是要顯自己氣力又好,來比落大漢也。下文只因那漢喝道甚麼鳥人,便不免翻出惱來,亦喝道甚麼鳥好。其實此時一片都是心服,看他看一看大漢,又看一看鐵錘,一時眼前心上,真有十二分愛惜也。○此一拿正是端詳鐵錘,不是輕覷大漢。寫李大哥哥不肯一筆輕薄,是此書手法。」那漢喝道:「你是甚麼鳥人,敢來拿我的錘!」「眼光聲口恰是李逵一流人物。」李逵道:「你使得甚麼鳥好,教眾人喝采!看了到汙眼!你看老爺使一回教眾人看。」「妙人。○胸中實實愛惜,只因他出口輕薄,便亦接口輕薄之,真乃一片天趣。」那漢道:「我借與你,你若使不動時,且吃我一頓脖子拳了去!」「眼光聲口,恰是李逵一流人物。」李逵接過瓜錘,如弄彈丸一般,使了一回,輕輕放下,面又不紅,心頭不跳,口內不喘。那漢看了,倒身便拜,說道:「願求哥哥大名。」「寫大漢意思,恰是李逵一流人物。」 李逵道:「你家在那裡住?」「一邊問名,一邊卻問住處,非表李逵精細,不肯人前漏匯;蓋圖便於收卷,不肯延挨筆墨也。」那漢道:「只在前面便是。」引了李逵到一個所在,見一把鎖鎖著門。「便早寫出無妻小,無家當來,皆圖便於收卷,不肯延挨筆墨耳。」那漢把鑰匙開了門,請李逵到裡面坐地。李逵看他房裡都是鐵砧、鐵錘、火爐、鉗、鑿、傢伙,尋思道:「這人必是個打鐵匠人,山寨裡正用得著,何不叫他也去入夥?......。」「公孫到,方才破高謙;高謙死,方才驚太尉;太尉怒,方才遣呼延;呼延至,方才賺徐寧;徐甯來,方才用湯隆。一路文情,本乃如此生去。今卻忽然先將湯隆倒插前面,不惟教鉤鑲之文未起,並用鉤鑲之故亦未起,乃至並公孫先生亦尚坐在酒店中間,而鐵匠卻已預先整備。其穿插之妙,真不望世人知之矣。」李逵又道:「漢子,你通個姓名,教我知道。」那漢道:「小人姓湯,名隆,父親原是延安府知寨官,因為打鐵上,遭際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敘用。近年父親在任亡故,小人貪賭,「所好略同,閑中點染。」流落在江湖上,因此灌在此間打鐵度日。入骨好使槍棒;「字怯奇。」為是自家渾身有麻點,人都叫小人做金錢豹子。「前請公孫遇一豹子,此請公孫又遇一豹子,何豹子之多也!」敢問哥哥高姓大名?」李逵道:「我便是梁山泊好漢黑旋風李逵。」湯隆聽了再拜道:「多聞哥哥威名,誰想今日偶然得遇!」李逵道:「你在這幾時得發跡!不如跟我上梁山泊入夥,教你也做個頭領。」湯隆道:「若得哥哥不棄,肯帶攜兄弟時,願隨鞭鐙。」就拜李逵為兄。李逵認湯隆為弟。「一片恩愛,與他人結拜不同。」湯隆道:「我又無家人伴當,同哥哥去市鎮上吃三杯淡酒,表結拜之意。今晚歇一夜,明日早行。」「故作一折。」李逵道:「我有個師父在前面酒店裡,等我買棗糕去吃了便行,耽擱不得,只可如今便行。」湯隆道:「如何這般要緊?」「故作一折。○上午街頭弄錘,下午隨人落草,實是出奇之事,不得不作一折。」李逵道:「你不知。宋公明哥哥見今在高唐州界廝殺,只等我這師父到來救應。」湯隆道:「這個師父是誰?」李逵道:「你且休問,快收拾了去。」「來得迅疾,結得迅疾,真正絕奇文字。」湯隆急急拴了包裹盤纏銀兩,戴上氈笠兒,跨了口腰刀,提條樸刀,棄了家中破房舊屋,粗重傢伙,跟了李逵,直到酒店裡來見公孫勝。 公孫勝埋怨道:「你如何去了許多時?再來遲些,我依前回去了!」「呼延未到,先備湯隆,可謂亦太早計矣;忽然反襯出一句公孫回去來,夫得一未便用之湯隆,卻失一急欲用之公孫,奇情幻筆,非人所知也。」李逵不敢做聲回話,引過湯隆拜了公孫勝,備說結義一事。「活寫出新得兄弟,分外快活來。」公孫勝見說他是打鐵出身,心中也喜。李逵取出棗糕,叫過賣將去整理。三個一同飲了幾杯酒,吃了棗糕,算還酒錢。李逵、湯隆各背上包裹,「單寫李逵、湯隆背包,便顯待先生如此其敬也。」與公孫勝離了武岡鎮,迤邐望高唐州來。 三個于路,三停中走了兩停多路,那日早卻好迎著戴宗來接。「是待公孫先生禮。」公孫勝見了大喜,連忙問道:「近日相戰如何?」戴宗道:「高廉那廝近日箭瘡平復,「陡然接出,擒縱在手。」每日引兵來搦戰。哥哥堅守不敢出敵,只等先生到來。」公孫勝道:「這個容易。」李逵引著湯隆拜見戴宗,說了備細。「活寫出新待兄弟快活來。」四人一處奔高唐州來。離寨五裡遠,早有呂方、郭盛引一百余軍馬迎接著。「是待公孫先生禮。」四人都上了馬,一同到寨。宋江、吳用等出寨迎接。「是待公孫先生禮。」各施禮罷,擺了接酒風,敘問間闊之情,請入中軍帳內。眾頭領亦來作慶。李逵引過湯隆來參見宋江,吳用並眾頭領等。「活寫出新得兄弟分外快活來。○看他如此倥傯之際,只知得意自家新有兄弟,全是一派天趣。○然其實描寫李逵得意處,卻都是遮掩其倒插之法耳,讀者母為作者所瞞也。」講禮己罷,寨中且做慶賀筵席。「上文與公孫作慶已過,此正是慶李逵之得湯隆也。」 次日,中軍帳上,宋江、吳用、公孫勝商議破高廉一事。公孫勝道:「主將傳令,且著拔寨都起。看敵軍如何,小弟自有區處。」當日宋江傳令各寨一齊引軍起身,直抵高唐州城壕,下寨己定。次早五更造飯,軍人都披掛衣甲。宋公明 、吳學究、公孫勝三騎馬直到軍前,搖旗擂鼓,呐喊篩鑼,殺到城下來。 再說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瘡己痊,隔夜小軍來報知宋江軍馬又到,早晨都披掛了衣甲,便開了城門,放下吊橋,將引三百神兵並大小將校出城迎敵。兩軍漸近,旗鼓相望,各擺開陣勢。兩陣裡花腔鼉鼓擂,雜彩繡旗搖。宋江陣門開處,分出十騎馬來,雁翅般擺開在兩邊。「絕妙軍容。」「眉批: 雁翅般是一樣軍容,紡車般是一樣軍容,十隊破連環是一樣軍容。看他只是灑筆而墨,便有無數陣圖擺出,不似三國志處處戰到若干合,一刀斬于馬下而已。」左手下五將:花榮、秦明、朱仝、歐鵬、呂方;右手下五將是:林沖、孫立、鄧飛、馬麟、郭盛;中間三個總軍主將,三騎馬出到陣前。「絕妙軍容。」看對陣金鼓全鳴,門旗開處,也有二三十個軍官簇擁著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陣前,立馬門旗之下,厲聲喝罵道:「你那水窪草賊!既有心要來廝殺,定要見個輸贏!走的不是好漢!」宋江問一聲:「誰人出馬立斬此賊?」小李廣花榮挺槍躍馬,直至垓心。高廉見了,喝問道:「誰與我直取此賊去?」那統制官隊裡轉出一員上將,喚做薛元輝,使兩口雙刀,騎一匹劣馬,飛出垓心,來戰花榮,兩個在陣前鬥了數合,花榮撥回馬,望本營便走。薛元輝縱馬舞刀,盡力來趕。花榮略帶住了馬,拈弓取箭,扭轉身軀,只一箭,把薛元輝頭重腳輕射下馬去。兩軍齊呐聲喊。 高廉在馬上見了大怒,急去馬鞍前取下那面聚獸銅牌,把劍去擊。那裡敲得三下,只見神兵隊裡卷起一陣黃砂來,罩得天昏地黑,日色無光。喊聲起處,豺狼虎豹怪獸毒蟲就這黃砂內卷將出來。眾軍恰待都起,公孫勝在馬上早挈出那一把松文古定劍來,「松文好色澤,古定好名目。」指著敵軍,口中念念有詞,喝聲道:「疾!」只見一道金光射去,那夥怪獸毒蟲都就黃砂中亂紛紛墜於陣前。眾軍人看時,卻都是白紙剪的虎豹走獸,黃砂皆蕩散不起。「此等處看他只略敘,不肯極力鋪張,皆特避俗筆也。」宋江看了,鞭梢一指,大小三軍一齊掩殺過去;但見人亡馬倒,旗鼓交橫。高廉急把神兵退走入城。宋江軍馬趕到城下,城上急拽起吊橋,閉上城門,擂木 、炮石,如雨般打將下來。宋江叫且鳴金,收聚軍馬下寨,整點人數,各獲大勝,回帳稱謝公孫先生神功道德,隨即賞勞三軍。 次日,分兵四面圍城,盡力攻打。公孫勝對宋江,吳用道:「昨夜雖是殺敗敵軍大半,眼見得那三百神兵退入城中去了。今日攻擊得緊,那廝夜間必來偷營劫寨。「前劫寨,所以為一箭地也;此又劫寨,所以免明日之再戰也。然兩文對立,亦便借作章法矣。」今晚可收軍一處,至夜深,分去四面埋伏。這裡虛紮寨柵,教眾將只聽霹靂響,看寨中火起,一齊進兵。」傳令己了,當日攻城至未牌時分,都收四面軍兵還寨,卻在營中大吹大擂飲酒。「謀定之軍,每每如此。」看看天色漸晚,眾頭領暗暗分撥開去,四面埋伏己定。 卻說宋江、吳用、公孫勝、花榮、秦明、呂方、郭盛上土城坡等候。是夜高廉果然點起三百神兵,背上各帶鐵葫蘆,于內藏著硫磺焰硝,煙火藥料;各人俱執鉤刃,鐵掃帚, 口內都銜著蘆哨。「劫寨神兵結束,前略此詳。」二更前後,大開城門,放下吊橋,高廉當先,驅領神兵前進,背後卻帶三十餘騎,奔殺前來。離寨漸近,高廉在馬上作起妖法,卻早黑氣沖天,狂風大作,飛砂走石,播土揚塵。三百神兵取火種,去那葫蘆口上點著,一聲蘆哨齊響,黑氣中間,火光罩身,大刀闊斧,滾入寨裡來,高埠處,公孫勝仗劍作法,就空寨中平地上刮刺刺起個霹靂。三百神兵急待步,只見那空寨中火起,火焰亂飛,上下通紅。無路可出。四面伏兵齊起,圍定寨柵,黑處偏見。「只是略敘,不肯極力鋪張。」三百神兵不曾走得一個,都被殺在陣裡。「先了神兵。」高廉急引了三十餘騎奔走回城。背後一枝軍馬追趕將來,乃是豹子頭林沖。看看趕上,急叫得放下吊橋。高廉只帶得八九騎入城,其餘盡被林沖和人連馬生擒活了去。「獨寫林沖者,直為五獄樓下、白虎堂前、山神廟裡吐氣也。」高廉退到城中,盡點百姓上城守護。「吾聞設兵將以保障城池,以奠安百姓也,未聞兵亡將折,而反驅百姓以守其城池也。千古通弊,為之浩歎!」高廉軍馬神兵被宋江、林衝殺個盡絕。「大書宋江,以明主軍;大書林沖,以志快活。筆法妙絕。」 次日,宋江又引軍馬四面圍城甚急。高廉尋思;「我數年學得法術,不想今日被他破了!似此如之奈何?...。」只得使人去鄰近州府求救。急急修書二封,教去東昌寇州,「二處離此不遠。這兩個知府都是我哥哥抬舉的人。「醜。」教星夜起兵來接應。」差了兩個帳前統制官,齎擎書信,放開西門,殺將出來,投西奪路去了。眾將卻待去追趕,吳用傳令:「且放他出去,可以將計就計。」宋江問道:「軍師如何作用?」吳學究道:「城中兵微將寡,所以他去求救。我這裡可使兩枝人馬,詐作救應軍兵,于路混戰:高廉必然開門助戰,乘勢一面取城,把高廉引入小路,必然擒獲。」宋江聽了大喜,令戴宗回梁山泊另取兩枝軍馬,分作兩路而來。 且說高廉每夜在城中空闊處堆積柴草,竟天價放火為號,城上只望救兵到來。過了數日,守城軍兵望見宋江陣中不戰自亂,「好。」急忙報知。高廉聽了,連忙披掛上城瞻望,只見兩路人馬,戰塵蔽日,喊殺連天,沖奔前來;四面圍城軍馬,四散奔走。「好。」高廉知是兩路救軍到了,盡點在城軍馬,大開城門,分頭掩殺出去。 且說高廉撞到宋江陣前,看見宋江引著花榮、秦明,三騎馬望小路而走。「妙,寫得如錦如火。」高廉引了人馬急去追趕,急聽得山坡後連珠炮響,心中疑惑,便收轉人馬回來。兩邊鑼響,左手下小溫侯,「一個古人。」右手下賽仁貴,「又一個古人。」各引五百人馬沖將出來。高廉急奪路走時,部下軍馬折其大半;奔走脫得垓心時,望見城上已都是梁山泊旗號;「妙,寫得如錦如火。」舉眼再看,無一處是救應軍馬;只得引著敗卒殘兵,投山僻小路而走。行不到十裡之外,山背後撞出一彪人馬,當先擁出病尉遲,「又一個古人。」攔住去路,厲聲高叫:「我等你多時!好好下馬受縛!」,高廉引軍便回。背後早有一彪人馬截住去路,當先馬上卻是美髯公。「又一個古人。○看他四面截住,便撮出四個古人,真乃以文為戲,讀之令人歎絕。○極小一篇文字,亦必作一章法,真是不得不歎絕也。」兩頭夾攻將來,四面截了去路,高廉只得棄了馬,「次了馬。」卻走上山。那四下裡部軍一齊趕上山去。高廉慌忙,口中念念有詞,喝聲道:「起!」駕一片黑雲,冉冉勝騰空,直上山頂。「高謙妖術不便住,至此又生出一段。」只見山坡邊轉出公孫勝來;見了,便把劍在馬上望空作用,只中也念念有詞,喝聲道:「疾!」將劍望上一指,只見高廉從雲中倒撞下來,「只是略敘,不肯極力鋪張。」側首搶過插翅虎雷橫,一朴刀把高廉揮做兩段。雷橫提了首級,都下山來,「前獨詳寫林沖者,所以使沉冤一快也;此必大書雷橫者,所以使新來立功也。耐庵筆下調遣眾人,不肯草草如此。」先使人去飛報主帥,宋江已知殺了高廉,收軍進高唐州城內,先傳下將令,休得傷害百姓;一面出榜安民,秋毫無犯;「如此言,所謂仁義之師也。今強盜而忽用仁義之師,是強盜之權術也。強盜之權術,而又書之者,所以深歎當時之官軍反不能然也。彼三家村學究,不知作史筆法,而遽因此等語,過許強盜真有仁義,不亦怪載!○看他寫宋江此來,本是救柴進,卻反將救柴進作第二句,將假仁義陡然翻作第一句,以表江之權術,真有大過人者,為諸盜之魁也。」且去大牢中救出柴大官人來。那當牢節級,押獄禁子,已都走了,止有三五十個罪囚,盡數開了枷鎖釋放,數中只不見柴大官人一個,「千曲百折,得破高唐,無不以為救出柴進,易如探囊也。忽然又作一跌,真正出自意外。」「眉批:不見柴進,第一跌。」宋江心中憂悶。尋到一處監房內,卻監著柴皇親一家老小;又一座牢內,監著滄州提捉到柴進一家老小,同監在彼,「補前所無。」——為是連日廝殺,未曾取問發落。「自注一句。」——只是沒尋柴大官人處。「再一跌。○前一跌是初入之時,此一跌是搜遍之後,寫得妙絕。」吳學究教喚集高唐州押獄禁子跟問時,數內有一個稟道:「小人是當牢節級藺仁。前日蒙知府高廉所委,專一牢固監守柴進,不得有失;「補一。」又分付道:『但有凶吉,你可便下手。』」「補二。」三日之前知府高廉要取柴進出來施刑,小人為見本人是個好男子,不忍下手,只推道:『本人病至八分,不必下手。』「補三。」後又催並得緊,小人回稱:「柴進已死。」「補四。」因是連日廝殺,知府不閑,小人 卻恐他差人下來看視,必見罪責;昨日引迤進去後面枯井邊,開了枷鎖,推放裡面躲避,如今不知存亡。」「真正奇文,出自意外。」 宋江聽了,慌忙著藺仁引入。直到後牢枯井邊望時,見裡面黑洞洞地,不知多少深淺;「寫枯井。」上面叫時,那得人應;「寫枯井。」把索子放下去探時,約有八九丈深。「寫枯井。○先定枯井,便襯出李逵捨身下探之忠勇,妙筆。」宋江道:「柴大官人眼見得都是沒了!」宋江垂淚。吳學究道:「主帥且休煩惱。誰人敢下去探望一遭,便見有無。」說猶未了,轉過黑旋風李逵來,大叫道:「等我下去!」「妙人。○一半忠勇,一半好奇。一半忠勇。為連累你吃官司句作結;一半好奇,為神行法青紅雲作結。」宋江道:「正好。當初也是你送了他,今日正宜報本。」「掂斤播兩,是宋江語,令人聞之,可惱可畏。我若作李逵,便不復下去。」李逵笑道:「我下去不怕,你們莫要割斷了繩索!」「自神行法吃虧後,處處小心叮囑,又處處好奇欲試,寫出妙人妙絕。○與上大疙瘩句一樣句法。」吳學究道:「你卻也忒奸猾!」「罵得妙,妙於極不確,卻妙於極確,令人忽然失笑。」且取一個大蔑籮,把索子絡了,接長索頭,紮起一個架子,把索掛在上面。李逵脫得赤條條的,手拿兩把板斧,坐在籮裡,卻放下井裡去。 索上縛兩個銅鈴。漸漸放到底下,李逵卻從籮裡爬將出來,去井底下摸時,摸著一堆,卻是骸骨。「故作嚇人語,妙筆妙筆。」「眉批:摸著骸骨,第二跌。」李逵道:「爺娘!甚鳥東西在這裡,」「此句寫出井底之黑,畫井底真是井底。」又去這邊摸時,底下濕漉漉,沒下腳處。「此句寫井底濕,畫井底真是井底。」李逵把雙斧拔放籮裡,兩手去摸底下,四面卻寬;「此句寫井底空洞,畫井底真是井底。」一摸摸著一個人,做一堆兒蹲在水坑裡。李逵叫一聲「柴大官人,」那裡見動,「又故作嚇人語,妙筆妙筆。○入監不見柴進是第一跌,下井摸著骸骨是第二跌,摸著叫喚不應是第三跌。此書之妙,莫妙於逐步作跌,而俗子偏學其科諢以為奇也。」「眉批: 那裡見動,第三跌。」把手去摸時,只覺口內微微聲喚。李逵道:「謝天地!「三個字直與柴皇城家出後門時兩句說話,正是一副道理。」恁地時,還有救哩!」隨即爬在籮裡,搖動銅鈴。眾人扯將上來,搖動銅鈴。卻只李逵一個,「妙人妙絕,絕倒我也。」「眉批:只一李逵,第四跌。」備細說了下面的事。宋江道:「你可再下去,先把柴大官人放在籮裡,先發上來,卻再放籮下來取你。」李逵道:「哥哥不知,我去薊州著了兩道兒,今番休撞第三遍。」「真是奸猾。○兩番寫李逵奸猾,忽翻出下文發喊大叫來,妙文隨手而成,正不知有意得之,無意得之也。」宋江笑道:「我如何肯弄你!你快下去。」 李逵只得再坐籮裡,又下井去。「偏是他下井,偏是他下去兩遍,字字可為失笑。○寫李逵好奇,故肯下去;又奸猾,故不肯下去。妙人妙絕處,全在只得二字。」到得底下,李逵爬出籮去,把柴大官人拖在籮裡,搖動索上銅鈴。上面聽得,早扯起來。到上面,眾人大喜。「先喜尋著。」及見柴進頭破額裂,兩腿皮肉打爛,眼目略開又閉,眾人甚是淒慘,「次悲受苦,寫得有節次。」叫請醫生調治。李逵卻在井底下發喊大叫。「不惟自己要緊,亦急要看柴大官人也。」宋江聽得,急叫把籮放將下去,取他上來。李逵到得上面,發作道:「你們也不是好人!「妙人妙絕。」便不把籮放下來救我!」宋江道:「我們只顧看柴大官人,因此忘了你,休怪。」宋江就令眾人把柴進扛扶上車睡了;把兩家老小並奪轉許多家財,共有二十餘輛車子,叫李逵、雷橫先護送上梁山泊去,「護送用雷橫、李逵,一是新到效勞,一是完連累一案。」卻把高廉一家老小良賤三四十口,處斬於市;「快活。」賞謝了藺仁;再把府庫財帛倉糧米並高廉所有家私,盡數裝載上山。 大小將校,離了高唐州,得勝回梁山泊。所過州縣,秋毫無犯。「特筆之,以愧當時官軍也。」在路已經數日,回到大寨。柴進扶病起來,稱謝晁、宋二公並眾頭領。晁蓋教請柴大官人就山頂宋公明歇處,另建一所房子與柴進並家眷安歇。「每一人上山,必特書宋江牢蘢作自己心腹,今此獨書出自晁蓋,豈晁蓋至此已悟耶?」晁蓋、宋江等眾怕大喜。自高唐州回來,又添得柴進、湯隆兩頭領,且作慶賀筵席,不在話下。 再說東昌寇州兩處「順風斜渡,又一過接之法。」已知高唐州殺了高廉,失陷了城池,只得寫表,差人申奏朝廷;又有高唐州逃難官員,都到京師說知事實。高太尉聽了,知道殺死他兄弟高廉,「特書高俅黷皇師,報私怨,以深惡之也。」次日五更,在待漏院中,專等景陽鐘響。百官各具公服,直臨丹墀,伺候朝見。當日五更三點,道君皇帝升殿。淨鞭三下響,文武兩班齊,天子駕坐。殿頭官喝道:「有事出班啟奏,無事捲簾退朝。」高太尉出班奏道:「今有濟州梁山泊賊首 晁蓋、宋江累造大惡;打劫城池,搶擄倉廒,聚集凶徒惡党,現代濟州殺害官軍,鬧了江州無為軍;今又將高唐州官民殺戮一空,倉廒庫藏盡被擄去。此是心腹大患,若不早行誅剿,他日養成賊勢,難以制伏。伏乞聖斷。」天子聞奏大驚,隨即降下聖旨,就委高太尉選將調兵,前去剿捕,務將掃清水泊,殺絕種類。高太尉又奏道:「量此草寇,不必興舉大兵。臣保一人,可去收服。」天子道:「卿若舉用,必無差錯,即令起行。飛捷報功,加官賜賞,高遷任用。」高太尉奏道:「此人乃開國之初,河東名將呼延贊嫡派子孫,單名喚個灼字;使兩條鋼鞭,有萬夫不當之勇;見受汝寧郡都統制,手下多有精兵勇將。臣保舉此,可以征剿梁山泊。可授兵馬指揮使,領馬步精銳軍士,克日掃清山寨,班師還朝。」天子准奏,降下聖旨:著樞密院即便差人勒前往汝甯州星夜宣取。當日朝罷,高太尉就于帥府著樞密院撥一員軍官,擎聖旨前去宣取。「奉旨調將,是第一段。○一路特詳呼延出軍重大,以明是役之驚天動地,非複前文小小捕盜之比。」「眉批:奉旨調將。」當日起行,限時定日,要呼延灼赴京聽命。 卻說呼延灼在汝寧州統軍司坐衙,聽得門人報道:「有聖旨,特來宣取將軍赴京,有委用的事。」呼延灼與本州官員出郭迎接到統軍司,開讀已罷,設宴管待使臣;火急收拾了頭盔衣甲,鞍馬器械,帶引三四十從人,一同使命,離了汝寧州,星夜赴京。于路無話,早到京師城內殿司府前下馬,來見高太尉。「未見天子,先見太尉,可歎可笑。」 當日高俅正在殿帥府坐衙。門吏報道:「汝甯州宣到呼延灼,見在門外。」高太尉大喜,叫喚進來參見。高太尉問慰已畢,與之賞賜;次日早朝,引見道君皇帝。天子看見呼延灼一表非俗,喜動天顏,就賜踢雪烏騅一匹。「下文將有連環馬一篇奇文,便先向此處生出踢雪烏騅一匹,裝作頭彩,絕妙章法也。」那馬,「句。 」渾身墨錠似黑,四蹄雪練價白,因此名為「踢雪烏騅。」「先畫其毛片。○一段。」那馬,「句。○二那馬句,神彩奕奕。」日行千里。「次歎其德性。○一段。」奉聖旨賜與呼延灼騎坐。「兩那馬下,又撰一道聖旨,文勢淋漓突兀。」「眉批:天子賜馬。」呼延灼謝恩已罷,「天子賜馬是第二段。」隨高太尉再到殿帥府,「既見天子,又到太尉,可歎可笑。」商議起軍剿捕梁山泊一事。呼延灼道:「稟明恩相:小人覷探梁山泊,兵粗將廣,馬劣槍長,「絕妙好辭,遂為山泊作贊。」不可輕敵小覷。乞保二將為先鋒,同提軍馬到彼,必獲大功。」高太尉聽罷大喜,問道:「將軍所保誰人,可為前部先鋒?」 不爭呼延灼舉保此二將,有分教: 宛子城重添良將,梁山泊大破官軍。 且教: 功名未上淩煙閣,姓字先標聚義廳。 畢竟呼延灼對高太尉保出誰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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