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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回 戴宗二取公孫勝 李逵獨劈羅真人

  
  「此篇純以科諢成文,是傳中另又一樣筆墨。然在讀者,則必須略其科諢,而觀其意思。何則?蓋科諢,文章之惡道也。此傳之間一為之者,非其未能免俗而聊複爾爾,亦其意思真有甚異於人者也。何也?蓋傳中既有公孫,自不得又有高廉。夫特生高廉以襯出公孫也,乃今不向此時盛顯其法術,不且虛此一番周折乎哉!然而盛顯法術,固甚難矣。不張皇高廉,斯無以張皇公孫也;顧張皇高廉以張皇公孫,而斯兩人者,爭奇鬥異,至於牛蛇神鬼,且將無所不有,斯則與彼《西游》諸書又何以異?此耐庵先生所義不為也。吾聞文章之家,固有所謂避實取虛之法矣。今茲略于破高廉,而詳于取公孫,意者其用此法與?然業已略于高廉,而詳于公孫,則何不並略公孫,而特詳于公孫之師?蓋所謂避實取虛之法,至是乃為極盡其變,而李大哥特以妙人見借,助成局段者也。是故凡李大哥插科打諢,皆所以襯出真人;襯出真人,正所以襯出公孫也。若不知作者意思如此,而徒李大哥科諢之是求,此真東坡所謂士俗不可醫,吾未如之何也。

  此篇又處處用對鎖作章法,乃至一字不換,皆惟恐讀者墮落科諢一道去故也。

  此篇如拍桌濺面一段,不省說甚一段,皆作者嘔心失血而得,不得草草讀過。」


  話說當下吳學究對宋公明說道:「要破此法,只除非快教人去薊州尋取公孫勝來,便可破得高廉。」宋江道:「前番戴宗去了幾時,全然打聽不著,卻那裡去尋?」吳用道:「只說薊州,「句。」有管下多少縣治,「句。」鎮市,「句。」鄉村,「句。」他須不曾尋得到。我想公孫勝他是個學道的人,必然在個名山大川,洞天真境居住。「為學道人一錐。○吾聞其語矣,未見其人也。」今番教戴宗可去薊州管下山川去處尋覓一遭,不愁不見他。」宋江聽罷,隨即叫請戴院長商議,可往薊州尋取公孫勝。戴宗道:「小可願往,只是得一個做伴的去方好。」「晨院長怕途中寂寞,正耐庵怕文章寂寞也。」吳用道:「你作起『神行法』來,誰人趕得你上?」戴宗道:「若是同伴的人,我也把甲馬拴在他腿上,教他也便走得快了。」

  李逵便道:「院長真說得快,大哥又接得快。○肉飛眉動之文。」「我與戴院長做伴走一遭。」戴宗道:「你若要跟我去,須要一條路吃素,「惡。○前並不以此難楊林,今忽偏以此難鐵牛,故惡。○虧得題目惡,方生出妙文來。」都聽我的言語。」李逵道:「這個有甚難處,「今日不曾難,真是不難;後日難起來,真是不易。鐵牛真是心直口直。」我都依你便了。」宋江,吳用分付道:「路上小心在意,休要惹事。若得見了,早早回來。」李逵道:「我打死了殷天錫,卻教柴大官人吃官司,我如何不要救 他?「情理懼到,刳心剔膽之言,對賢菩薩,只存得此一片心耳。」今番並不許惹事了!」「不日並不敢,而日並不許,自家分付自家,鐵牛可愛如此。」二人各藏了暗器,拴縛了包裹,拜辭了宋江並眾人,離了高唐州,取路投薊州來。

  走得二三十裡,李逵立住腳道:「大哥,買碗酒吃了走也好。」「卻早來了,妙人。」戴宗道:「你要跟我作『神行法,』須要只吃素酒。」李逵笑道:「看他賠已笑字,妙人。」「便吃些肉也打甚麼緊。」「只作先探一句。」戴宗道:「你又來了;今日己晚,且向前尋個客店宿了,明日早行。」兩個又走了三十餘裡,天色昏黑,尋著一個客店歇了,燒起火來做飯,沾一角酒來吃。李逵搬一碗素飯「一碗。」並一碗菜湯「一碗。」來房裡與戴宗吃。「妙絕之筆,並不曾寫李逵如何,而讀者早已為之失笑矣。」戴宗道:「你如何不吃飯?」李逵應道:「我且未要吃飯哩。」「看他說謊,鐵牛苦心。」戴宗尋思:「這廝必然瞞著我背地裡吃葷。......」戴宗自把菜飯吃了,悄悄地來後面張時,見李逵討兩角酒,一盤牛肉,立著在那裡亂吃。「兩角酒,一盤牛肉,自不必說;妙處乃在亂吃字與立著字,活寫出鐵牛饑腸饞吻,又心慌智亂也。」戴宗道:「我說什麼!且不要道破他,明日小小地耍他耍便了!」「惡。」戴宗先去房裡睡了,李逵吃了一回酒肉,恐怕戴宗問他,也輕輕的來房裡說睡了。「輕輕妙。李逵亦有輕輕之日,真是奇事。俗本作暗暗,可笑。」到五更時分,戴宗起來,叫李逵打火,做些素飯吃了。各分行李在背上,算還了房宿錢,離了客店。行不到二裡多路,戴宗說道:「我們昨日不曾使『神行法,』今日須要趕程途。你先把包裹拴得牢了,我與你作法,行八百里便住。」戴宗取四個甲馬去李逵兩隻腿上縛了,分付道:「你前面酒食店裡等我。」「惡。」戴宗念念有詞,吹口氣在李逵腿上。李逵拽開腳步,渾如駕雲的一般,飛也似去了。戴宗笑道:「且著他忍一日餓!」戴宗也自拴上甲馬,隨後趕來。

  李逵不省得這法,只道和他走路一般好耍,「是以來也。」那當得耳朵邊有如風雨之聲,兩邊房屋樹木一似連排價倒了的,腳底下如雲催霧趲。「神行法奇事,偏有此奇筆描寫之。」李逵怕將起來,「李逵亦有怕將起來之日,奇事。」幾遍待要住腳,兩條腿那裡收拾得住,卻似有人在下面推的相似,腳不點地只管走去了。 看見酒肉飯店,連排飛也似過去,又不能夠如去買吃。「惡,惡極。」李逵只得叫:「爺爺,「看他口中叫喚,無倫無次。」且住一住!」看見走到紅日平西,「好筆力。」肚裡又饑又渴,越不能夠住腳,驚得一身臭汗,氣喘做一團。戴宗從背後趕來,叫道:「李大哥,怎的不買些點心吃了去?」「惡極。」李逵叫道:「哥哥!「再叫哥哥,哀切之至,如聞其聲。」救我一救!餓殺鐵牛了!」戴宗懷裡摸出幾個炊餅來自吃。「惡極。」李逵叫道:「我不能夠住腳買吃,你與我個充饑。」戴宗道:「兄弟,你立住了與你吃。」「惡極。」李逵伸著手,只隔一丈遠近,只接不著。「惡極。」李逵叫道:「好哥哥!「哥哥上又加好字,哀切之至,如聞其聲。」且住一住!」戴宗道:「便是今日有些蹊蹺,我的兩腿也不能夠住。」李逵道:「啊也!「稚子聲口。」我這鳥腳不由我半分,只管自家在下邊奔了去!「腳則我之腳也,今日不由我。又日只管自家,便若我自我,腳自腳,各不相及也者。如此妙語,自非李大哥,誰能道之。」不要討我性發,把大斧砍了下來!」「以大斧唬嚇自家之腳,妙語,非李大哥不能道。」戴宗道:「只除是恁的般方好;「妙人。」不然,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日,也不能住!」「妙人。」李逵道:「好哥哥!「又叫好哥哥,哀切之至。」休使道兒耍我!砍了腿下來,把甚麼走回去?」戴宗道:「你敢是昨夜不依我?今日連我也奔不得住,你自奔去。」李逵叫道:「好爺爺!「哥哥二字忽換作爺爺,越哀越切,情事如畫。」你饒我住一住!」戴宗道:「我的這法不許吃葷,第一戒的是牛肉。若還吃了一塊牛肉,直要奔一世方才得住!」「惡極。○走一世方才得住,亦是妙語,質言之,正是走殺二字耳。○脫猶未死,則何以為一世哉。」李逵道:「卻是苦也!我昨夜不合瞞著哥哥,其實偷買五七斤牛肉吃了!正是怎麼好!」「的的妙人。○就此處寫出夜來牛肉多少,妙筆。」戴宗道:「怪得今日連我的這腿也收不住!你這鐵牛害殺我也!」「惡極。」李逵聽罷,叫起撞天屈來。「妙人。」戴宗笑道:「你從今以後,只依得我一件事,我便罷得這法。」李逵道:「老爺!「看他口中無倫無次,哀切如畫。」你快說來,看我依你!」「看我依你,妙語非李大哥不能道。」戴宗道:「你如今敢再瞞我吃葷麼?」李逵道:「今後但吃時,舌頭上生碗來大疔瘡!「奇語。○此語至今日已成爛熟惡賤之句,然在此處讀之,宛然新出於口,何也?」我哥哥會吃素,「吃素又有會不會,妙語非李大哥不能道。」鐵牛卻其實煩難,「煩難妙,卻不道有甚難處。」因此上瞞著哥哥試一試。今後並不敢了!」「吃葷又有試一試,又有並不敢,句句妙絕。」戴宗道:「既是恁地,饒你這一遍!」趕上一步,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,喝聲「住。」李逵應聲立定。戴宗道:「我先去,你且慢慢的來。」「不便收繳,再作一波。」李逵正待抬腳,那裡移得動;拽也拽不起,一似生鐵鑄就了的。「惡極。」李逵大叫道:「又是苦也!哥便再救我一救!」「其辭宛轉哀切,的的畫出妙人。」戴宗轉回頭來,笑道:「你方才罰咒真麼?」「惡極。」李逵道:「你是我 親爺,「其辭愈哀,其聲愈切。○由哥哥改作好哥哥,由好哥哥改作好爺爺,由好爺爺改作老爹,由老爹改作親爺,可謂無倫無次,無所不叫矣。」卻如何敢違了你的言語!」戴宗道:「你今番真個依我?」便把手綰了李逵,喝聲「起。」兩個輕輕地走了去。李逵道:「哥哥可憐見鐵牛,早歇了罷!」「宛轉哀切,的的妙人。○九字中全不訴適來之苦,而苦情一時訴盡,妙筆。」見個客店,兩個入來投宿。戴宗 、李逵入到房裡,去腿上卸下甲馬,取出幾陌紙錢燒送了,問李逵道:「今番卻如何?」李逵捫著腳,歎氣道:「這兩條腿方才是我的了!」「的的畫出妙人。○有不信此腳之意。」

  戴宗便叫李逵安排些素酒素飯吃了,燒湯洗了腳,上床歇息。睡到五更,起來洗漱罷,吃了飯,還了房錢,兩個又上路。行不到三裡多路,戴宗取出甲馬道:「兄弟,今日與你只縛兩個,教你慢行些。」李逵道:「親爺!「昨入店時已叫哥哥,此處忽然重叫親爺,活畫出談虎色變來。」我不要縛了!」「不要縛誠是,然何計與神行者相追逐哉?」戴宗道:「你既依我言語,我和你幹大事,如何肯弄你!你若不依我,教你 一似夜來,只釘住在這裡,直等我去薊州尋見了公孫勝,回來放你!」李逵慌忙叫道:「你縛!你縛!」「誠乃早知如此,悔不當初矣。」戴宗與李逵當日各只縛兩個甲馬,作起「神行法,」扶著李逵同走。原來戴宗的法,要行便行,要住便住。李逵從此那裡敢違他言語,於路上只是買些素酒素飯,吃了便行。

  話休絮煩,兩個用「神行法,」不旬日,迤邐來薊州城外客店裡歇了。次日,「一日。」兩個入城來,——戴宗扮做主人,李逵扮做僕者。——繞城中尋了一日,並無一個認得公孫勝的。兩個自回店裡歇了;次日,「又一日。」又去城中小街狹巷尋了一日,絕無消耗。李逵心焦,罵道:「這個乞丐道人!卻鳥躲在那裡!「無親無疏,無上無下,但不合意,便大罵之。三代直道而行,我僅見李大哥耳。」我若見時,惱揪將去見哥哥!」戴宗道:「你又來了!便不記得吃苦!」「妙語。」李逵陪笑道:「不敢!不敢!我自這般說一聲兒耍。」「的的寫出妙人。○與後對鎖作章法。」戴宗又埋怨一回,李逵不敢回話。「妙人。」兩個又來店裡歇了,次日早起,「又一日。」卻去城外近村鎮市尋覓。戴宗但見老人,「先逗出老人二字,然後轉過面店老人來,行文亦有步步蓮花之法。」便施禮拜問公孫勝先生家在那裡居住,並無一人認得。戴宗也問過數十處。「前已空過兩日,到第三日,讀者已料更空不過,卻偏要再分上半日作一空也。」

  當日晌什時分,「當日晌午。」兩個走得肚饑,路旁邊見一個素面店。兩個直入來買些點心吃,只見裡面都坐滿,沒一個空處。戴宗 、李逵立在當路。「看他如此做出機會來,曲筆妙筆,非人所能也。」過賣問道:「客官要吃面時,和這老人合坐一坐。」「只是輕輕地落出一筍,絕不見斧削之跡。」戴宗見個老丈獨自一個占著一副大座頭,便與他施禮,唱個喏,兩個對面坐了,——李逵坐在戴宗肩下。——分付過賣造四個壯面來。戴宗道:「我吃一個,你吃三個不少麼?」李逵道:「不濟事! 一發做六個來,我都包辦!」「本欲便寫拍桌濺汁,鬥出機會,然又恐突然便拍,不惟無此粗糙李逵,亦無此粗糙文章也。今先寫肚饑,作第一段。」過賣見了也笑,等了半日,不見把面來,「寫等久,作第二段。」李逵卻見都搬入裡面去了,「寫都搬進去,作第三段。○其實不堪,不得不拍。」心中己有五分焦躁 。只見過賣卻搬一個熱面,放在合坐老人面前。「寫單搬一個,作第四段。○一發不堪,不得不拍。」那老人也不謙讓,拿起面來便吃。「寫老人便吃,作第五段。○一發不堪,不得不拍。○只李逵一拍,看他曲曲寫來,誓不肯作直筆。」那粉面卻熱,老兒低著頭,伏桌兒吃。「上五段為拍桌作引,此一段為濺汁作注。看他筆法安頓之妙。」李逵性急,叫一聲「過賣,」罵道:「卻教老爺等了這半日!」把那桌子只一拍,「先有上五段,便令此句不突。」潑那老人一臉熱汁,「先有前一注,便令此句不突。○看他如此鬥出機會來,曲筆妙筆,非人所能也。」那分面都潑翻了,老兒焦躁,便起來揪住李逵,喝道:「你是何道理打翻我面!」李逵撚起拳頭,要打老兒。戴宗慌忙喝住,與他陪話,道:「老丈休和他一般見識。小可陪老丈一分面。」那老人道:「客官不知;老漢路遠,早要吃了面回去聽講,遲時誤了程途。」戴宗問道:「老丈何處人氏? 卻聽誰人講甚麼?」

  老兒答道:「老漢是本處薊州管下九宮縣「好縣名。」二仙山下人氏,「好山名。○如七寶村、挑花莊、獅子橋、對影山等,皆與本文關合作致,不是無端指斥。」因來這城中買些好香回去,聽山上羅真人講說『長生不老』之法。」戴宗尋思:「莫不公孫勝也在那裡?......」便問老人道:「老丈貴莊曾有個公孫勝麼?」老人道:「客官問別人定不知,多有人不認得他。老漢和他是鄰舍。他只有個老母在堂。「著。」這個先生一向雲遊在外,「著。」此時喚做公孫一清。「著。」如今出姓,都只叫他清道人,不叫做公孫勝,此是俗名,無人認得。」「為前一遭及昨二日尋不著注破。」戴宗道:「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!」又拜問老丈:「九宮縣二仙山離此間多少路?清道人在家麼?」老人道:「二仙山只離本縣四十五裡便是。清道人他是羅真人上首徒弟。他本師如何放他離左右!」戴宗聽了大喜,連忙催趲面來吃;和那老人一同吃了,「若此處又必分表戴宗吃一個,李逵吃五個,豈不是呆鳥?」算還面錢,同出店肆,問了路途。戴宗道:「老丈先行;「不令先行,少間如何銷繳?凡作文須切記此法。」小可買些香紙也便來也。」老人作別去了。

  戴宗,李逵回到客店裡,取了行李,包裹,再拴上甲馬,離了客店,兩個取路投九宮縣二仙山來。戴宗使起「神行法,」四十五裡,片時到了。二人來到縣前,問二仙山時,有人指道:「離縣投東,只有五裡便是。」兩個又離了縣治,投東而行,果然行不到五裡,早來到二仙山下。見個樵夫,戴宗與他施禮,說道:「借問此間清道人家在何處居住?」樵夫指道:「只過這個山嘴,門外有條小石橋的便是。」「山居如畫。先問居,次問人。文章極小處,都有節次。」兩個抹過山嘴來,見有十數間草房,一周圍矮牆,牆外一座小小石橋,「山居如畫。」兩個來到橋邊,見一個村姑,提一籃新果子出來,「山居如畫。○詩雲:野鳧眠岸有閑意,老樹著花無醜枝。一樵夫,一村姑,一石橋,一果籃,寫來真令人想殺山居也。」戴宗施禮問道:「娘子從清道人家出來,清道人在家麼?」村姑答道:「在屋後煉丹。」「山居如畫。○高唐州斯殺忙殺人,二仙山煉丹閑殺人,乃忙者不知忙到何時方了,閑者又不知閑到何時方了,令我一歎也。」戴宗心中暗喜。分付李逵道:「你且去樹多處躲一躲,待我自入去見了他卻來叫你。」

  戴宗自入到裡面看時,一帶三間草房,門上懸掛一個蘆簾。「山居如畫。」戴宗咳嗽一聲,只見一個白髮婆婆從裡面出來。戴宗當下施禮道:「告稟老娘,小可欲求清道人相見一面。」婆婆問道:「官人高姓?」戴宗道:「小可姓戴,名宗,從山東到此。」婆婆道:「孩兒出外雲遊,不曾還家。」戴宗道:「小可是舊時相識,要說一句緊要的話,「無緊要,尚回不在家;安有有緊要,反望其出來耶?戴宗徒知緊要之緊要,而不知世上之所謂緊要,乃山中之所謂扯淡,真可笑,亦可哀也。」求見一面。」婆婆道:「不在家裡,有甚話說,留下在此不妨。待回家自來相見。」戴宗道:「小可再來。」就辭了婆婆, 卻來門外對李逵道:「今番須用著你;「是以院長必須得一個做伴同來也。」方才他娘說道不在家裡,如今你可去請他。他若說不在時,你便打將起來,「好。」卻不得傷犯他老母,「又好。」我來喝住你便罷。」「又好。○未放火,先算收火者,待李逵不得不爾也。」

  李逵先去包裹裡取出雙斧,插在兩胯下,「數日悶人,一時松顙,寫得活畫。」入得門裡,大叫一聲「著個出來。」「四字絕倒。深山學道人家,曾未曾聞此聲,真非李大哥道不出也。○明知學道之家定無餘人,而雲著個出來者,蓋言自出來也得,娘出來也得也。四字中已畫出火雜雜扳爺之勢矣。○讀之覺紙上有聲甚厲。」婆婆慌忙迎著問道:「是誰?」見了李逵睜著雙眼,先有八分怕他,問道:「哥哥有甚話說?」李逵道:「我乃梁山泊黑旋風,「我常笑世間出將入相之人,其名震天震地,而以告於住山學道之士,方且瞠目不省何物。如黑旋風到處驚人,今日便欲以之驚此老母,可醜也。」奉著哥哥將令,教我來請公孫勝。你叫他出來,佛眼相看!若還不肯出來,放一把鳥火,把你家當都燒做白地!」又大叫一聲「早早出來。」「妙人妙絕。」婆婆道:「好漢莫要恁地。我這裡不是公孫勝家,自喚做清道人。」李逵道:「你只叫他出來,我自認得他鳥臉!」「妙人妙絕。」婆婆道:「出外雲遊未歸。」李逵拔出大斧,先砍翻一堵壁。「妙人妙絕。」婆婆向前攔住。李逵道:「你不叫你兒子出來,我只殺了你!」拿起來便砍。「妙人妙絕。」把那婆婆驚倒在地。只見公孫勝從裡面奔將出來,叫道:「不得無禮!」「一個只見。」只見戴宗便來喝道:「鐵牛!如何嚇倒老母!」「又一個只見。○看他用兩只見,便知都從李逵眼中寫出,筆法之妙如此。」戴宗連忙扶起。李逵撇了大斧,便唱個喏道:「阿哥休怪。不恁地你不肯出來。」「妙人妙絕。」

  公孫勝先扶娘入去了,「寫公孫勝好。若寫宋江,便要跪問其母不已,埋怨李逵不已矣。」卻出來拜請戴宗、李逵;邀進一間淨室坐下,「寫公孫勝好。」問道:「虧二位尋得到此。」戴宗道:「自從哥哥下山之後,小可先來薊州尋了一遍,並無打聽處,只糾合得一夥弟兄上山。今次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大官人,致被知府高廉兩三陣用妖法贏了;無計奈何,只得教小可和李逵逕來尋請足下。遍薊州,並無尋處。偶因素面店中得個此間老丈指引到此。卻見村姑說足下在家燒煉丹藥,老母只是推卻;因此使李逵激出哥哥來。這個太莽了些。望乞恕罪。宋公明哥哥在高唐州界上度日如年;請哥哥便可行程,以見始終成全大義之美。」公孫勝道:「貧道「只開口二字,已不肯去矣。」幼年飄蕩江湖,多與好漢們相聚。自從梁山泊分別回鄉,非是昧心:一者母親年老,無人奉侍;「真孝。」二乃本師羅真人留在座前。「真悌。」恐怕山寨有人尋來,故意改名清道人,隱居在此。」戴宗道:「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際,哥哥慈悲,只得去走一遭。」公孫勝道:「干礙老母無人養瞻。本師羅真人如何肯放?其實去不得了。」戴宗再拜懇告。公孫勝扶起戴宗,說道:「再容商議。」公孫勝留戴宗 、李逵在淨室裡坐定,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。三個吃了一回,戴宗又苦苦哀告道:「若是哥哥不肯去時,宋公明必被高廉捉了,山寨大義,從此休矣!」公孫勝道:「且容我去稟問本師真人。若肯容許,便一回去。」戴宗道:「只今便去啟問本師。」公孫勝道:「且寬心住一宵,明日早去。」「亦先逗出一宵二字。」戴宗道:「公明在彼,一日如度一年,煩請哥哥便問一遭。」

  公孫勝便起身引了戴宗、李逵離了家裡,取路上二仙山來。此時己是秋殘初冬時分,日短夜長,容易得晚,來到半山裡,卻早紅輪西墜。「不惟寫景,亦已覷定準備半矣。」松陰裡面一條小路,「山居如畫。」直到罷真人觀前,見有朱紅牌額,上寫著「紫虛觀」三個金字。「真乃如畫。」三人來到觀前著衣亭上,整頓衣服,從廊下入來,逕投殿后松鶴軒裡去。兩個童子「童子。」看見公孫勝領人入來,報知羅真人。傳法旨,教請三人入來。當下公孫勝引著戴宗,李逵到松鶴軒內,正值真人朝真才罷,坐在雲床上。公孫勝向前行禮起居,躬身侍立。戴宗當下見了,慌忙下拜。「自見宋公明,幾以為天下之人物,至此而止矣,又豈知深山窮穀之和,又有如是之人物乎?寫戴宗慌忙下拜,蓋戴宗於是乎恍然自失矣。」李逵只管光著眼看。「有戴宗,不可無李逵,寫得各極其妙。」羅真人問公孫勝道:「此二位何來?」公孫勝道:「便是昔日弟子曾告我師,山東義友是也。今為高唐州知府高廉顯逞異術,有兄宋江,特令二弟來此呼喚。弟子未敢擅便,故來稟問我師。」羅真人道:「一清既脫火坑學煉長生,何得再慕此境?」戴宗再拜,道:「容乞暫請公孫先生下山,破了高廉便道還山。」羅真人道:「二位不知,此非出家人閑管之事。汝等自下山去商議。」「不因此一跌,安得生出下文絕奇文字來。看官須感激真人,莫便錯怪真人也。」公孫勝只得引了二人,離了松鶴軒,連晚下山來。「連晚妙,為下文蛛絲馬跡。」

  李逵問道:「那老仙先生說甚麼?」「妙筆妙筆。設無此一曲,則竟當時發作耳,又安肯待到半夜耶?才子作文,真乃心到手到,非他人之所知也。○老仙先生四字,是鐵牛胸中忽然杜撰出來之文,字字出人意外,又字字在人眼前。妙絕妙絕,令我絕倒。」戴宗道:「你偏不聽得!」李逵道:「便是不省得這般鳥做聲。」「妙人妙絕,令我絕倒。」戴宗道:「便是他的師父說道教他休去!」李逵聽了,叫起來道:「教我兩個走了許多路程,我又吃了若干苦,「知其受創之深。」尋見了,卻放出這個屁來!莫要引老爺性發,一隻手撚碎你這道冠兒,一隻手提住腰胯,把那老賊道直撞下山去!」「於事則先有此語,而後有半夜之事;于文則先有半夜之事,而後有此語,蓋是先襯之法也。○又與前腦揪相對作章法。」戴宗瞅著道:「你又要釘住了 腳!」李逵陪笑道:「不敢!不敢!我自這般說一聲兒耍。」「與前對鎖作章法。」

  三個再到公孫勝家裡,當下安排些晚飯。戴宗和公孫勝吃了。李逵卻只呆想,不吃。「偷吃牛肉,便吃五七斤;同吃壯面,便吃五六個;幹事不成,便只呆想不吃。李大哥誠乃無處不是。○俗本訛。」公孫勝道:「且權宿一宵,明日再去懇求本師。「涉筆成趣。」若肯時,便去。」戴宗只得叫了安置,收拾行李,和李逵來淨室裡睡。這李逵那裡睡得著;「胸中既有連累柴大官人一事,耳中又有必捉公明哥哥一句,真是如何睡得著。寫李逵忠孝過人,令人感泣。」捱到五更左側,輕輕地爬將起來;「李逵又有輕輕之日,妙人妙絕。」聽那戴宗時,正的的睡熟;「妙。」自己尋思道:「一尋思。○李逵又有尋思之日,李逵又有尋思兩遍之日,都是妙人奇事。」「卻不是幹鳥氣麼?你原是山寨裡人,卻來問甚麼鳥師父!「快論確論。」我本待一斧砍了,出口鳥氣;不爭殺了他,卻又請那個去救俺哥哥?「妙。○是李逵尋思語。」......」又尋思道:「明朝那廝又不肯,不誤了哥哥的大事?「極快極確。」......我只是忍不得了,「妙妙。○只是忍不得,一似李逵又有忍得之日,妙人奇事。」莫若殺了那個老賊道,教他沒問處,只得和我去?......」「快論確論。」

  李逵當時摸了兩把板斧,輕輕地開了房門,「為了弟兄,便有無數輕輕,吾聞其語,未見其人也。」乘著星月明朗,一步步摸上山來:到得紫虛觀前,卻見兩扇大門關了,傍邊籬牆喜不甚高。李逵騰地跳將過去,開了大門,一步步摸入裡面去,直至松鶴軒前,只聽隔窗有人念誦什麼經號之聲。「不省得這般鳥做聲,妙絕。○俗本作玉樞寶經,誰知之,誰記之乎?甚矣古本之不可不讀也。」李逵爬上來,搠破紙窗張時,「李逵又有搠破窗張別人之日,妙人奇事。」見羅真人獨自一個坐在日間這件東西上;「雲床也,乃自戴宗眼中寫之,則曰雲床;自李逵眼中寫之,則曰東西,妙絕。○俗本訛。」面前桌兒上咽猥猥地「香也,卻從李逵眼中寫成四字,用筆之妙,幾於出入神化矣。○俗本又訛,真乃可恨。」兩枝蠟燭點得通亮。李逵道:「這賊道!卻不是當死!」一踅踅過門邊來,把手只一推,撲的兩扇亮齊開。李逵搶將入去,提起斧頭,便望羅真人腦門上只一劈,早斫倒在雲床上。「奇文。」李逵看時,流出白血來,「奇文。○一個看時。」笑道:「眼見得這賊是童男子身,頤養得元陽真氣,不曾走泄,正沒半點的紅!」「奇文。○因此文,忽然想到李大哥亦定是童男子身,不爾,教他何處破身也?一笑。」李逵再仔細看時,連那道冠兒劈做兩半,一顆頭直砍到項下。「兩個看時。○再看一遍,以見不曾眼錯,皆特特與明早作照耀也。」李逵道:「這個人只可驅除了他!「與後真人語對鎖作章法。」先不煩惱公孫勝不去!」便轉身,出了松鶴軒,從側首廊下奔將出來。只見一個青衣童子,攔住李逵,「奇文不欲便住,故再蹴起一波。」喝道:「你殺了我本師,待走那裡去!」李逵道:「你這個小賊道!也吃我一斧!」手起斧落,把頭早砍下臺基邊去。「偏不殺一個,妙筆。」李逵笑道:「如今只好撒開!」逕取路出了觀門,飛也似奔下山來;到得公孫勝家裡,閃入來,閉上了門。淨室裡聽戴宗時,「妙。」兀自未覺,李逵依前輕輕地睡了。「李逵要他只管輕輕,真是奇事。」

  直到天明,公孫勝起來,安排早飯相待兩個吃了。戴宗道:「再請先生引我二人上山,懇告真人。」李逵聽了,咬著唇冷笑。「冷笑如畫。○又好笑,又怕神行法,咬唇二字,活畫出妙人。」三個依原舊路,再上山來;入到紫虛觀松鶴軒中,見兩個童子。「依然妙。」公孫勝問道:「真人何在?」童子答道:「真人坐在雲床上養性。」李逵聽了,吃了一驚,把舌頭伸將出來,半日縮不入去。「妙人妙絕。○此句至今日亦成爛熟套語,乃今在此處讀之,依舊妙不可言,何也。」三個揭起簾子入來看時,「三個看時。」見羅真人坐在雲床上中間。「奇文。」李逵暗暗想道:「昨夜我敢是錯殺了?」「妙人妙想。○我敢是錯殺,你敢是錯認,對鎖作章法。」羅真人便道:「汝等三人又來何干?」戴宗道:「特來哀告我師慈悲救取眾人免難。」羅真人便道:「這黑大漢是誰?」「此一問,真乃陡然相逼,下文卻變出趣事,文情轉變,令人不測。」戴宗答道:「是小可義弟,姓李,名逵。」真人笑道:「本待不教公孫勝去;看他的面上,教他去走一遭。」「真人無假,只是頑耳。」戴宗拜謝,對李逵說了,「五字妙。緊照上文不省鳥做聲句也。俗本失之,其過不小。」李逵尋思:「那廝知道我要殺他,卻又鳥說!」「偏奸猾,妙人。」

  只見羅真人道:「我教你三人片刻時便到高唐州,如何?」三個謝了。戴宗尋思:「李逵尋思,戴宗尋思,總寫真人小小狡獪,便令二人無不顛倒。」「這羅真人,又強似我的『神行法!』」「涉筆成趣。」真人喚道童取三個手帕來。戴宗道:「上告我師, 卻是怎生教我們便能夠到高唐州?」羅真人便起身,道:「都跟我來。」三個人隨出觀門外石岩上來。先取一個紅手帕鋪在石上道:「一清可登。」公孫勝雙腳踏在上面。羅真人把袖一拂,喝聲道:「起。」那手帕化作一片紅雲,載了公孫勝,冉冉騰空便起,離山約有二十餘丈。「便為擒高廉時作影。」羅真人喚聲「住。」那片紅雲不動。卻鋪下一個青手帕,教戴宗踏上,喝聲「起。」那手帕卻化作一片青雲,載了戴宗,起在半空裡去了。那兩片青紅二雲,如蘆席大,起在天上轉。李逵看得呆了。「寫得如畫。○愛神行則愛,愛騰雲則愛,妙人妙絕。」

  羅真人卻把一個白手帕,鋪在石上,喚李逵踏上。李逵笑道:「你不是耍?若跌下來,好個大疙瘩!」「偏奸猾,妙人。○只一跌字,亦必先逗。」羅真人道:「你見二人麼?」李逵立在手帕上。羅真人喝一聲「起。」那手帕化作一片白雲,飛將起去。李逵叫道:「阿也!「稚子之聲。」我的不穩,放我下來!」「偏奸猾,妙人。」羅真人把右手一招,那青紅二雲平平墜將下來。戴宗拜謝,侍立在右手,公孫勝侍立在左手。李逵在上面叫道:「我也要撒尿撒屎!你不放我下來,我劈頭便撒下來也!」「妙人妙語。○反以劈頭唬人,絕倒。」羅真人問道:「我等自是出家人,不曾惱犯了你,你因何夜來越牆而過,入來把斧劈我?若是我無道德,己被殺了。又殺了我一個道童!」李逵道:「不是我!你敢認錯了?」「與上文對鎖作章法。」羅真人笑道:「雖然只是砍了我兩個葫蘆,「直到此處方注出。」其心不善。且教你吃些磨難!」把手一招,喝聲「去。」一陣惡風,把李逵吹入雲端裡。只見兩個黃巾力士押著李逵,耳朵邊有如風兩之聲,下頭房屋樹木一似連排曳去的,腳底下如雲催霧趲,正不知去了多少遠,諕得魂不著體,手腳搖動。「與前神行法對鎖作章法。」忽聽得刮刺刺地響一聲,卻從薊州府廳屋上骨碌碌滾將下來。「奇文。」

  當日正值府尹馬士弘坐衙,「偏撰一名,如真有之者。」廳前立著許多公吏人等。看見半天裡落下一個黑大漢來,眾皆吃驚。「奇文。○半天二字,是誰量定?亦是千古奇文,而人人不覺者,附記於此。」馬知府見了,叫道:「且拿這廝過來!」當下十數個牢子獄卒,把李逵驅至當前。馬府尹喝道:「你這廝是那裡妖人?「特來請法師破妖人,卻反被法師弄做妖人,筆顛墨倒,妙不可言。」如何從半天裡吊將下來?」李逵吃跌得頭破額裂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「絕倒。」馬知府道:「必然是個妖人!」教:「去取些法物來!」「奇文。」牢子、節級將李逵捆翻,驅下廳前草地裡,一個虞候掇一盆狗血沒頭一淋;又一個提一桶尿糞來望李逵頭上直澆到腳底下。李逵口裡、耳朵裡,都是狗血、尿屎。「親做一遍妖人,便學得許多破妖人之法。明日回去,即以此知府之法,還破彼知府之妖,可也。○未見公孫勝作法破高廉,先見馬知府作法破李逵,筆顛墨倒,妙不可言。」李逵叫道:「我不是妖人,我是跟羅真人的伴當!」「偏奸猾,妙人。」原來薊州人都知道羅真人是個現世的活神仙。從此便不肯下手傷他,再驅李逵到廳前。早有使人稟道:「這薊州羅真人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。若是他的從者,不可加刑。」馬府尹笑道:「我讀千卷之書,每聞古今之事,未見神仙有如此徒弟!「醜語。○汝讀千卷之書,每聞古今之事,曾見神仙如何徒弟?」既系妖人!牢子,與我加力打那廝!」眾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,二佛涅盤。「奇語。」馬知府喝道:「你那廝快招了妖人,更不打你!」李逵只得招做「妖人李二。」「換來換去,只是李大李二,絕倒。」取一面大枷釘了,押下大牢裡去。李逵來到死囚獄裡,說道:「我是值日神將,如何枷了我?好歹教你這薊州一城人都死!」「偏奸猾,妙人。」那押牢節級禁子都知羅真人道德清高,誰不欽服;都來問李逵:「你端的是什麼人?」李逵道:「我是羅真人親隨值日神將,因一時有失,惡了真人,把我撇在此間,教我受些苦難。三兩日必來取我。你們若不把些酒肉來將息我時,我教你們眾人全家都死!」「偏奸猾,妙人。」那節級牢子見了他說,倒都怕他,只得買酒肉請他吃。「戴宗不得而禁之也,絕倒之文。」李逵見他們害怕,越說起風話來。牢裡眾人越怕了,又將熱水來與他洗浴了,換些乾淨衣裳。「細。」李逵道:「若還缺了我酒肉,我便飛了去,教你們受苦!」「連日作神行法,真令鐵牛瘦了一半,深感真人,送我樂土。」牢裡禁子只得倒陪告他。李逵陷在薊州牢裡不題。

  且說羅真人把上項的事一一說與戴宗。戴宗只是苦苦哀告,求救李逵。羅真人留住戴宗在觀裡宿歇,動問山寨裡事物。戴宗訴說晁天王宋公明仗義疏財,專只替天行道,誓不損害忠臣烈士,孝子賢孫,義夫節婦,許多好處。羅真人聽罷默然。「四字寫出真人。俗本作聽罷甚喜,真俗本耳!」一住五日,戴宗每日磕頭禮拜,求告真人,乞救李逵。羅真人道:「這等人只可驅除了罷,「與前對鎖作章法。俗本悉無,真是可恨。」休帶回去!」戴宗告道:「真人不知,這李逵雖是愚蠢,不省禮法,也有些小好處:第一,鯁直;第二,不會阿諂於人,雖死其忠不改,第三,並無淫欲邪心,貪財背義,勇敢當先。「明明分出第一第二第三,而其文拉雜無辯,一見戴宗心忙口亂,一見李逵讚歎不盡也。」因此宋公明甚是愛他。不爭沒了這個人回去,教小可難見兄長宋公明之面。」羅真人笑道:「貧道己知這人是上界天殺星之數,「于真人口中輕輕先逗出兩座星辰名字,為第七十回通氣。」為是下土眾生,作業太重,故罰他下來殺戮。吾亦安肯逆天,壞了此人?「甚矣定業可畏,而稗官之勸戒不小也。」只是磨他一會,我叫取來還你。」戴宗拜謝。羅真人叫一聲「力士安在?」就松鶴軒前起一陣風。風過處,一尊黃巾力士出現,躬身稟覆:「我師有何法旨?」「此回純是此等文字,蓋筆墨亦有氣類也。」羅真人道:「先差你押去薊州的那人,罪業己滿。你還去薊州牢裡取他回來。速去速回。」力士聲喏去了,約有半個時辰,從虛空裡把李逵撇將下來。戴宗連忙扶住李逵,問道:「兄弟,這兩日在那裡?」李逵看了羅真人,只管磕頭拜說:「親爺爺,鐵牛不敢了也!」「忽然移過親爺爺三字來,妙人妙不可言。」羅真人道:「你從今以後可以戒性,竭力扶持宋公明,休生歹心。」李逵再拜道:「你是我親爺,卻如何敢違了你的言語!」「與前對鎖作章法。」戴宗道:「你正去那裡去了這幾日?」「戴宗只道是走,妙絕。○半日隻寫李逵,可謂冷殺戴宗矣,故如又強似我神行法,你去那裡走幾日之句,皆踅筆相顧之法也。」李逵道:「自那日一陣風直刮我去薊州府裡,從廳屋脊上直滾下來,被他府裡眾人拿住。那個鳥知府道我是妖人,捉翻我,捆了,卻教牢子獄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頭一身,打得我兩腿肉爛,把我枷了,下在大牢裡去。眾人問我:『是何神眾,從天上落下來?』只吃我說道:『羅真人的親隨值日神將。因有些過失,罰受此苦,過二三日,必來取我。』雖是吃了一頓棍棒,卻也得些酒肉吃。那廝們懼怕真人,卻與我洗浴,換了一身衣裳。方才正在亭心裡詐酒肉吃,「真有此間樂不思蜀之意。」只見半空裡跳下一個黃巾力士,把枷鎖開了,喝我閉眼,一似睡夢中,直捉到這裡。」公孫勝道:「師父似這般的黃巾力士有一千餘員,都是本師真人的伴當。」李逵聽了,叫道:「活佛!「自好哥、老爺、親爺以至活佛,不倫不次,信口而出,妙人妙絕。○稱道士是佛,絕倒。」你何不早說,免教我做了這般不是。」只顧下拜。「反責他人,妙人妙絕。」戴宗也再拜懇告道:「小可端的來得多日了。高唐州軍馬甚急,望乞師父慈悲,放公孫先生同弟子去救哥哥宋公明,破了高廉,便送還山。」羅真人道:「我本不教他去,今為汝大義為重,權教他去走一遭。——我有片言,汝當記取。」公孫勝向前跪聽真人指教。正是:

  滿懷濟世安邦願,來作乘鸞跨鳳人。

  畢竟羅真人對公孫勝說出甚話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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