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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回 潯陽樓宋江吟反詩 梁山泊戴宗傳假信

  
  「總批:此回止黃通判讀反詩一段,錯落扶疏之極,其餘止看其敘事明淨徑捷耳。

  潯陽樓飲酒後,忽寫宋江腹瀉,是作者慘淡經營之筆。蓋不因此事,便要仍複入城尋彼三人,則筆墨殊費;不復入城尋彼三人,即又嫌新交冷落也。

  此正與林沖氣悶,連日不上街來同法。

  寫宋江問三個人住處,凡三樣答法,可謂極盡筆墨之巧。至行入正庫,飲酒吟詩,便純用「月明星稀,鳥鵲南飛」筆氣,讀之令人慷慨。

  篇首女娘暈倒一段,只是吃魚後借作收科,更無別樣照應。」


  話說當下李逵把指頭捺倒了那女娘,酒店主人攔住說道:「四位官人,如何是好!」主人心慌便叫酒保過賣都向前來救他,就地下把水噴噀。看看蘇醒,扶將起來看時,額角上抹脫了一片油皮,因此那女子暈昏倒了。救得醒來,千好萬好。他的爹娘聽得說是黑旋風。「一句便省無數。」先自驚得呆了半晌,那裡敢說一言。看那女子,己自說得話了。娘母取個手帕,自與他包了頭,收拾了釵環。宋江問道:「你姓甚麼?那裡人家?」那老婦人道:「不瞞官人說,老身夫妻兩口兒姓宋,原是京師人。只有這個女兒,小字玉蓮。他爹自教得他幾個曲兒,胡亂叫他來這琵琶亭上賣唱養口。為他性急,「反映李逵性急。」不看頭勢,不管官人說話;只顧便唱,今日這個哥哥失手傷了女兒些個,終不成經官動詞,連累官人?」宋江見他說得本分,便道:「你著甚人跟我到營裡,我與你二十兩銀子「宋江只如此。」將息女兒。日後嫁個良人,免在這裡賣唱。」那夫妻兩口便拜謝道:「怎敢指望許多。」宋江道:「我說一句是一句,並不會說慌。「反映李逵說謊。」你便叫老兒自跟我去討與他。」那夫妻兩兒拜謝道:「深感官人救濟!」

  戴宗怨李逵道:「你這廝要便與人合口,又教哥哥壞了許多銀子!」「非寫戴宗小哉相,正藉以反襯宋江耳。」李逵道:「只指頭略擦得一擦,他自倒了。不曾見這般鳥女子,恁地嬌嫩!你便在我臉上打一百拳也不妨。」「絕倒之語,可謂刻畫鐵牛,唐突玉蓮矣。」宋江等眾人都笑起來。張順便叫酒保去說:「這席酒錢,我自還他。」「寫李逵無錢作主,反來大腹作客,後忽生出宋張爭還酒錢一段,前後照射,令人不堪。」酒保聽得道:「不妨,不妨。只顧去。」宋江那裡肯,「醜。」便道:「兄弟,我勸二位來酒,倒要你還錢。」「醜。」張順苦死要還,「醜。」說道:「難得哥哥會面。仁兄在山東時,小弟哥兒兩個也兀自要求投奔哥哥。今日天幸得識尊顏,權表薄意,非足為禮。」戴宗勸道:「醜。」「宋兄長,既然是張二哥相敬之心,只得曲允。」宋江道:「既然兄弟還了,改日卻另置杯複禮。」「醜。」

  張順大喜,就將了兩尾鯉魚,和戴宗,李逵,帶了這個宋老兒,都送宋江離了琵琶亭,來到營裡。五個人都進抄事房裡坐下。宋江先取兩錠小銀──二十兩--與了宋老兒。「寫宋江只如此。」那老兒拜謝了去,不在話下。天色已晚,張順送了魚,宋江取出張橫書付與張順,相別去了。宋江又取出五十兩一錠付與李逵,「宋江只如此。」道:「兄弟,你將去使用。」戴宗也自作別,和李逵趕入城去了。「神妙之筆,更不寫李逵謝,亦不寫李逵別。」

  只說宋江把一尾魚送與管營,「寫宋江只如此。」留一尾自。宋江因見魚鮮,貪愛爽口,多吃了些,至夜四更,肚裡絞腸刮肚價疼,天明時,一連瀉了二十來遭,昏暈倒了,睡在房中。「昨日之敘,為見三人也。既見三人了,明日若又敘,便覺行文稠疊。不敘,又殊冷談也。只改作腹瀉睡倒,其法與林沖連日氣悶不上街來正同。」宋江為人最好,營裡眾中人都來煮粥燒湯,看覷服待他。次日,張順因見宋江愛吃魚,又將得好金色大鯉魚兩尾送來,「餘波。」就謝宋江寄書之義;卻見宋江破腹瀉倒在床,眾囚徒都在房裡看視。張順見了,要請醫人調治。宋江道:「自貪口腹,吃了些鮮魚,壞了肚腹,你只與我贖一貼止瀉六和湯來吃,便好了。」叫張順把這兩尾魚,一尾送與王管營,一尾送與趙差撥。「寫宋江只如此。」張順送了魚,就贖了一貼六和湯藥來與宋江了,自回去,不在話下。營內自有眾人煎藥伏待。次日,戴宗備了酒肉,李逵也跟了,逕來抄事房看望宋江。只見宋江暴病可,吃不得酒肉。兩個自在房面前吃了,直至日晚,相別去了,「寫三人不復敘,只各自來,各自去,妙絕。」亦不在話下。

  只說宋江自在營中將息了五七日,覺得身體沒事,病症已痊,思量要入城中去尋戴宗。又過了一日,不見他一個來。「先寫一句作引。」次日早膳罷,辰牌前後,揣了些銀子,「又帶銀子。」鎖了房門,離了營裡,信步出街來,逕走入城,去州衙前左邊尋問戴院長家。有人說道:「妙筆。」「他又無老小,只在城隍廟間壁觀音庵裡歇。」「是個太保。」宋江聽了,直尋訪到那裡,已自鎖了門出去了。「妙想妙筆。○若尋著,便又續前日之遊矣,有何妙哉。」卻又來尋問黑旋風李逵時,多人說道:「妙筆。○偏是他多人說。」「他是個沒頭神,「妙。」又無家室,「妙。」只在牢裡安身;「妙。」沒地裡的巡檢,東邊歇兩日,西邊歪幾時:「妙筆。」正不知他那裡是住處。」「」宋江又尋問賣魚牙子張順時,亦有人說道:「妙筆。」「他自在城外村裡住。便是賣魚時,也只在城外江邊。只除非討賒錢入城來。」「三段其文各變。」

  宋江聽罷,只得出城來,「五字一頓,妙絕,遂若此日已畢,不復有事者。」直要問到那裡,獨自一個,悶悶不已,信步再出城外來,看見那一派江景非常,觀之不足。「以非常之人,負非常之才,抱非常之志,對非常之景,每每露出圭角來,寫得雄渾之極。」正行到一座酒樓前過,仰面看時,傍邊豎著一根望竿,懸掛著一個青布酒旆子,上寫道:「潯陽江正庫。」「奇語。」雕簷外一面牌額,上有蘇東坡大書「潯陽樓」三字。宋江看了,便道:「我在鄆城縣時,只聽得說江州好座潯陽樓,原來卻在這裡。我雖獨自一個在此,不可錯過。何不且上樓去,自己看玩一遭?」宋江來到樓前,看時,只見門邊朱紅華表柱上兩面白粉牌,各有五個大字,寫道:「世間無比酒;天下有名樓。」「將寫宋江吟反詩,卻先寫出此十個字來,替他挑動詩興。卻又暗將世間無比、天下有名八個字,挑動宋江雄才異志,真是絕妙之筆。」宋江便上樓來,去靠江占一座閣子裡坐了;憑欄舉目,喝采不已。酒保上樓來問道:「官人,還是要待客,只是自消遣?」宋江道:「要待兩位客人,未見來。你且先取一尊好酒,果品肉食,只顧賣來,──魚便不要。」「餘波。」酒保聽了,便下樓去。少時,一託盤托上樓來,一樽藍橋風月美酒,擺下菜蔬時新果品按酒;列幾盤肥羊,嫩雞,釀鵝,精肉,盡使朱紅盤碟。

  宋江看了,心中暗喜,自誇道:「這般整齊肴饌,濟楚器皿,端的是好個江州!我雖是犯罪遠流到此,卻也看了真山真水。我那裡雖有幾座名山古跡,卻無此等景致。」

  獨自一個,一杯兩盞,倚欄暢飲,不覺沉醉;猛然驀上心來,思想道:「奇文突兀。○寫宋江平生狡獪,卻於醉後露真心,極嚴極冷之筆。」「我生在山東,長在鄆城,學吏出身,結識了多少江湖好漢;雖留得一個虛名,目今三旬之上,名又不成,利又不就,倒被文了雙頰,配來在這裡!我家鄉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見!」不覺酒湧上來,潸然淚下,臨風觸目,感恨傷懷。忽然做了一首西江月詞,「寫出宋江言發於衷,奇文突兀。」便喚酒保,索借筆硯來,起身觀玩,見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題詠。「畫。」宋江尋思道:「何不就書於此?倘若他日身榮,「公欲以何科目出身?寫宋江內蓄異心,筆墨如鏡。」再來經過,重睹一番,以記歲月,想今日之苦。」「寒士真有此興,寫來欲哭。」乘著酒興,磨得墨濃,蘸得筆飽,去那白粉壁上便寫道:

  自幼曾攻經史,長成亦有權謀。「表出權術,為宋江全傳提綱。」恰如猛虎臥荒邱,潛伏爪牙忍受。不幸刺文雙頰,那堪配在江州!他年若得報冤仇,血染潯陽江口!「寫宋江心事,令人不可解。既不知其冤他為誰,又不知其何故乃在潯陽江上也。」

  宋江寫罷,自看了大喜大笑;一面又飲了數杯酒,「突兀淋漓之極。」不覺歡喜,自狂蕩起來,手舞足蹈,又拏起筆來,去那西江月後再寫下四句詩,「突兀淋漓之極。」道是:

  心在山東身在吳,飄蓬江海漫嗟籲。他時若遂淩雲志,敢笑黃巢不丈夫!「其言咄咄,使人欲驚。」

  宋江寫罷詩,又去後面大書五字道:「鄆城宋江作。」「突兀淋漓之極。」寫罷,擲筆在桌上,又自歌了一回,再飲數杯酒,「突兀淋漓之極。」不覺沉醉,力不勝酒;便喚酒保計算了,取些銀子算還,多的都賞了酒保,「寫宋江醉中亦如此,真是久假成性。」拂袖下樓來,踉踉蹌蹌,取路回營裡來。開了房門,便倒在床上,一覺直睡到五更。酒醒時全然不記得昨日在潯陽江樓上題詩一節。「宋江權術人,何至有漏特補一筆,甚妙。」當日害酒,自在房裡睡臥,不在話下。

  且說這江州對岸另有個城子,喚做無為軍,卻是個野去處。因有個閑住通判,姓黃,雙名文炳。這人雖讀經書,卻是阿諛諂佞之徒,心地褊窄,只要嫉賢妒能,--勝如己者害之,不如己者弄之。--專在鄉里害人。「為後伏案。」聞知這蔡九知府是當朝蔡太師兒子,每每來浸潤他,時常過江來請訪知府,指望他引出職,再欲做官。也是宋江命運合當受苦,撞了這個對頭!

  當日這黃文炳在私家閑坐,無可消遣,帶了兩個僕人,買了些時新禮物,自家一隻快船,渡過江來,逕去府裡探問蔡九知府,恰退撞著府裡公宴,不敢進去;卻再回船,正好那只船,僕人已纜在潯陽樓下。「來得便淨。」黃文炳因見天氣暄熱,且去樓上閑玩一回;信步入酒庫裡來,看了一遭,轉到酒樓上憑欄消遣,觀見壁上題詠甚多,也有做得好的,「陪一句。」亦有歪談亂道的。「再陪一句。」黃文炳看了冷笑,「大驚句,亦先作一倍。」正看到宋江題西月詞並所吟四句詩,大驚道:「這個不是反詩!誰寫在此!」後面卻書道「鄆城宋江作」五個大字。黃文炳再讀道:「一。」「『自幼曾攻經史,長成亦有權謀。』」冷笑道:「冷笑妙。」「這人自負不淺!」「確。」又讀道:「二。」「『恰如猛虎臥荒邱,潛伏爪牙忍受!』」側著頭道:「側著頭妙。」「那也是個不依本分的人!」「確。」又讀:「三。」「『不幸刺文雙頰,那堪配在江州!』」又笑道:「又笑妙。」「也不是個高尚其志的人,看來只個配軍。」「確。」又讀道:「畫。」「『他年若得報仇,血染潯陽江口!』」搖頭道:「搖頭妙。」「這廝報仇兀誰,「我亦疑之。」卻要在此間生事?「我亦疑之。」量你是個配軍,做得甚用!」「是又殊不然。」又讀詩道:「五。」「『心在山東身在吳,飄蓬江海漫嗟籲。』」一點頭道:「點頭妙。」「這兩句兀自可恕。」「是。」又讀道:「六。」「『他時若遂淩雲志,敢笑黃巢不丈夫!』」伸著舌,搖著頭,道:「伸著舌,搖著頭,妙。」「這廝無禮!他卻要賽過黃巢,不謀反待怎地!」「確。」再讀了「鄆城宋江作,」「七。」想道:「想妙。」「我也曾聞這個名字,那人多管是個小吏。」「確。○一段逐句讀,逐句評,有峽雲亂卷,江樹對生之勢。」便喚酒保來問道:「這兩篇詩詞端的是何人題下在此?」酒保道:「夜來一個人獨自了一瓶酒,寫在這裡。」黃文炳道:「約莫甚麼樣人?」酒保道:「面頰上有兩行金印,多管是牢城營裡人。「好。○有此句,後便有腳。」生得黑矮肥胖。」黃文炳道:「是了。」就借筆硯,取幅紙來,抄了藏在身邊,分付酒保,休要刮去了。「細。」

  黃文炳下樓,自去船中歇了一夜。次日,飯後,僕人挑了盒仗,一逕又到府前,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內,使人入去報復。多樣時,蔡九知府遣人出來,邀請在後堂。蔡九知府卻出來與黃文炳敘罷寒溫。已畢,送了禮物,分賓坐下。黃文炳稟說道:「文炳夜來渡江,到府拜望,聞知公宴,不敢擅入。今日重複拜見恩相。」蔡九知府道:「通判乃是心腹之交,逕入來同坐,何妨?下官有失迎迓。」左右執事人獻茶。茶罷,黃文炳道:「相公在上,不敢拜問。不知近日尊府太師恩相曾使人來否?」「心上正經語,卻又宛然接入新聞,妙甚。」知府道:「前日有書來。」黃文炳道:「不敢動問,京師近日有何新聞?」「報新聞,反先問新聞,口角如畫。」知府道:「家尊寫來書上分付道:『近日太史院司千監奏道:夜觀天象,罡星照臨吳楚,敢有作耗之人。隨事體察剿除。』更兼街市小兒謠言四句道:『耗國因家木,刀兵點水工;縱橫三十六,播亂在山東。』因此,囑付下官,緊守地方。」黃文炳尋思了半晌,笑道:「恩相,事非偶然也!」黃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詩,呈與知府,道:「不想卻在此處!」蔡九知府看了,道:「這是個反詩!通判那裡得來?」黃文炳道:「小生夜來不敢進府,回至江邊,無可消遣,卻去潯陽樓上避熱閑玩,觀看閒人吟詠,只見白粉壁上題下這篇。」知府道:「卻是何等樣人寫下?」「寫公子官如畫。」黃文炳回道:「相公,上面明題著姓名,道是『鄆城宋江作。』」

  知府道:「這宋江卻是甚麼人?」「數日前曾問枷上無封皮,數日後已夢夢不知,公子官活畫。」黃文炳道:「他分明寫著『不幸刺文雙頰,那堪配在江州,』眼見得只是個配軍,--牢城營犯罪的囚徒。」知府道:「量這個配軍做得甚麼!」黃文炳道:「相公!不可小覷了他!恰相公所言尊府恩相家書說小兒謠言,正應在本人身上。」知府道:「何以見得?」黃文炳:「『耗國因家木,』耗散國家錢糧的人必是『家』頭著個『木』字,明明是個『宋』字。第二句,『刀兵點水工,』興起刀兵之人,『水』邊著個『工』字,明是個『江』字。這個人姓宋,名江,又作下反詩,明是天數,萬民有福!」知府又問道:「何謂『縱橫三十六,播亂在山東?』」黃文炳答道:「或是六六之年,或六六之數。「不明白正妙。」『播亂在山東,』今鄆城縣正是山東地方。這四句謠言已都應了。」

  知府又道:「不知此間有這個人麼?」「公子官活畫。」黃文炳又回道:「因夜來問那酒保時,說道這人是前日寫下了去。這個不難;只取牢城營文冊一查,便見有無。」知府道:「通判高見極明。」「公子官活畫。」便喚從人於庫內取過牢城營裡文冊簿來看。當時從人於庫內取至文冊。蔡九知府親自簡看,見後面果有五月間新配到囚徒一名,鄆城縣宋江。黃文炳看了,道:「正是應謠言的人,非同小可!如是遲緩,誠恐走透了消息;可急差人捕獲,下在牢裡,卻作商議。」知府道:「言之極當。」「公子官活畫。」隨即升廳,叫喚兩院押牢節級過來。廳下戴宗聲喏。知府道:「你與我帶了做公的,快下牢城營裡捉潯陽樓吟反詩的犯人鄆城縣宋江來,不可時刻違誤!」

  戴宗聽罷,吃了一驚,心裡只叫得「苦,苦;」「一。」隨即出府來,點了眾節級牢子,都教「各去家裡取了各人器械,來我下處間壁城隍廟裡取齊。」戴宗分付了。眾人各自歸家去。戴宗卻自作起「神行法,」先來到牢城營裡,逕入抄事房,推開門,看時,宋江正在房裡。見戴宗入來,慌忙迎接,便道:「我前日入城來,那裡不尋遍;因賢弟不在,獨自無聊,自去潯陽樓上飲了一瓶酒。這兩日迷迷不好 ,正在這裡害酒。」「補兩日又不見三人也。」戴宗道:「哥哥!你前日卻寫下甚言語在樓上?」宋江道:「醉後狂言,誰個記得。」戴宗道:「卻才知府喚我當廳發落,叫多帶從人捉潯陽樓上題反詩的犯人鄆城宋江正身赴官。兄弟吃了一驚,先去穩住眾做公的在城隍廟等候;如今我特先報你知。哥哥!卻是怎地好?如何解救?」宋江聽罷,搔首不知癢處,「偏寫宋江用不著權詐,妙絕。」只叫得苦,「我今番必是死也!」戴宗道:「我教仁兄一著解手,未知如何?如今小弟不敢耽擱,回去便和人來捉你。你可披亂頭髮,把尿屎潑在地上,就倒在裡面,詐作瘋魔。我和眾人來時,你便口裡胡言亂語,只做失心瘋,我便好自去替你回復知府。」「絕倒。○宋江權詐偏至於此,令人絕倒。」宋江道:「感謝賢弟指教!萬望維持則個!」

  戴宗慌忙別了宋江,回到城裡,逕來城隍廟,喚了眾做公的,一直奔入牢城營裡來,假意喝問:「那個是「好。」新配來的宋江?」牌頭引眾人到抄事房裡。只見宋江披散頭髮,倒在尿屎坑裡滾,見了戴宗和做公的人來,便說道:「你們是甚麼鳥人!」戴宗假意大喝一聲:「捉拿這廝!」宋江白著眼,卻亂打將來;口裡亂道:「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!丈人教我領十萬天兵來殺你江州人。閻羅大王做先鋒!五道將軍做合後!與我一顆金印,重八百餘斤,殺你這般鳥!」眾做公的道:「原來是個失心瘋的漢子!我們拿他去何用?」戴宗道:「說得是。「好。」我們且去回話。要拿時,再來。」

  眾人跟了戴宗,回到州衙裡。蔡九知府在廳上專等回話。戴宗和眾做公的在廳下回復知府道:「原來這宋江是個失心瘋的人,尿屎穢汙全不顧,口裡胡言亂語,渾身臭糞不可當;因此不敢拿來。」蔡九知府正待要問緣故時,黃文炳耳在屏風背後轉將出來,對知府道:「休信這話。本人做的詩詞,寫的筆跡,不是有瘋症的人。其中有詐,「黃文炳能。」好歹只顧拿來。──便走不動,扛也扛將來。」「黃文炳能。」蔡九知府道:「通判說得是。」「公子官活畫。」便發落戴宗:「你們不揀恁地,只與我拿得來。」

  戴宗領了鈞旨,只叫得苦;「二。」再將帶了眾人下牢城營裡來,對宋江道:「仁兄,事不諧矣!兄長只得去走一遭。」便把一個大竹籮扛了宋江,直抬到江州府裡當廳歇下。知府道:「拿過這廝來!」眾做公的把宋江押在階下。宋江那裡肯跪,睜著眼,見了蔡九知府,道:「你是甚麼鳥,敢來問我!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!丈人教我引十萬天兵來殺你江州人。閻羅大王做先鋒!五道將軍做合後!有一顆金印,重八百餘斤!你也快躲了!不時我教你們都死!」蔡九知府看了,沒做理會處。「公子官活畫。」黃文炳對知府道:「且喚本營差撥並牌頭來,問這人來時有瘋,近日卻瘋。「黃文炳能。」若是來時瘋,便是真症候;若是近日瘋,必是詐瘋。」知府道:「言之極當。」「公子官活畫。」便差人喚到管營差撥。問他兩個時,那裡敢隱瞞,只得直說道:「這人來時不見有瘋病,敢只是近日舉發此症。」知府聽了大怒,喚過牢子獄卒,把宋江捆翻,一連打上五十下;打得宋江一佛出世,二佛涅盤,皮開肉綻,鮮血淋漓。戴宗看了,只叫得苦,「三。」又沒做道理救他處。

  宋江初時也胡言亂語;次後吃拷打不過,只得招道:「自不合一時酒後誤寫反詩,別無主意。」蔡九知府明取了招狀,將一面二十五斤死囚枷枷了,推放大牢裡收禁。宋江吃打得兩腿走不動,當廳釘了,直押赴死囚牢裡來。卻得戴宗一力維持,分付了眾小牢子,都教好覷此人。戴宗自安排飯食供給宋江,不在話下。

  再說蔡九知府退廳,邀請黃文炳到後堂,再謝道:「若非通判高明遠見,下官險些兒被這廝瞞過了。」黃文炳又道:「相公在上,此事也不宜遲;只好急急修一封書,便差人星夜上京師,報與尊府恩相知道,顯得相公幹了這件國家大事。「只說顯得相公,便已顯得自家,小人機智,明捷如此。」就一發稟道:若要活的,便著一輛陷車解上京;如不要活的,恐防路途走失,就於本處斬首號令,以除大害。「為下作引。」便是今上得知,必喜。」「只說相公,便顯自己。」蔡九知府道:「通判所言有理;「公子官活畫。」下官即日也要使人回家,書上就薦通判之功,使家尊面奏天子,早早升授富貴城池,去享榮華。」「通篇歸結。」黃文炳稱謝道:「小生終身皆依託門下,「是文中旁語,卻是文炳正題。」自當銜環背鞍之報。」黃文炳就攛掇蔡九知府寫了家書,印上圖書。「八字詳細,為下作引。」黃文炳問道:「相公,差那個心腹人去?」知府道:「本州自有個兩院節級,喚做戴宗,會使『神行法,』一日能行八百里路程。只來早便差此人徑往京師。只消旬日,可以往回。」黃文炳道:「若得如此之快,最好,最好。」蔡九知府就後堂置酒管待了黃文炳。次日,相辭知府,自回無為軍去了。

  且說蔡九知府安排兩封信籠,打點了金珠寶貝玩好之物,上面都貼了封皮;次日早辰,喚過戴宗到後堂,囑付道:「我有這般禮物,一封家書,要送上東京太師府裡去,慶賀我父親六月十五日生辰。「奇文大筆,忽若怪石飛落。○宋江為事之根,今日忽又撞著。」日期將近,只有你能幹去得。你休辭辛苦,可與我星夜去走一遭。討了回書便轉來。我自重重的賞你。你的程途都在我心上。我已料著你神行的日期,專等你回報。切不可沿途耽擱,有誤事情。」戴宗聽了,不敢不依,只得領了家書信籠,便拜辭了知府,挑回下處安頓了;卻來牢裡對宋江說道:「哥哥放心。知府差我上京師去,只旬日之間便回。就太師府裡使些見識,解救哥哥的事。「寫戴宗不知書裡事,妙。」每日飯食,我自分付在李逵身上,委著他安排送來,不教有缺。仁兄且寬心守耐幾日。」宋江道:「望煩賢弟救宋江一命則個!」戴宗喚過李逵當面分付道:「你哥哥「是對李逵語,只此三字已足。」誤題了反詩,在這裡吃官司,未知如何。我如今又吃差往東京去,早晚便回。哥哥飯食,朝暮全靠著你看覷他則個。」李逵應道:「吟了反詩打甚麼鳥緊!萬千謀反的倒做了大官!「駭人語,快絕妙絕。」你自放心東京去,牢裡誰敢奈何他!好便好!不好,我使老大斧頭砍他娘!」「亦為下作引。」戴宗臨行,又囑付道:「兄弟小心,不要貪酒,失誤了哥哥飲食。休得出去撞醉了,餓著哥哥。」李逵道:「哥哥你自放心去。若是這等疑忌時,兄弟從今日就斷了酒,「看他斷頭瀝血,可敬可畏。」待你回來卻開!「未曾斷,先算開,寫來絕倒。○看他未曾斷,先算開,卻又肯斷,一發難得也。」早晚只在牢裡服侍宋江哥哥,有何不可!」戴宗聽了,大哥道:「兄弟,若得如此發心,堅意守看哥哥,更好。」當日作別自去了。李逵真個不吃酒,早晚只在牢裡服等宋江,寸步不離。「寫得至性人可敬可愛。○寫李逵口中並不說忠說孝,而忽然發心服侍宋江,便如此寸步不離,激射宋江日日談忠說孝,不曾伏待太公一刻也。」

  不說李逵自看覷宋江。且說戴宗回到下處,換了腿絣、膝護、八搭麻鞋,穿上杏黃衫,整了(月答)膊、腰裡插了宣牌,換了巾幘,便袋裡藏了書信盤纏,挑上兩個信籠,出到城外,身邊取出四個甲馬,去兩隻腿上,每只各拴兩個,口裡念起「神行法」咒語來,頃刻離了江州。「戴宗打扮,至此方出。」一日行到晚,投客店安歇,解下甲馬,取數陌金紙燒送了,「奇語。」過了一宿。次日早起來,吃了酒食,離了客店,又拴上四個甲馬,挑起信籠,放開腳步便行。端的是耳邊風雨之聲,腳不點地。路上略吃些素飯素點心又走。看看日暮,戴宗早歇了,又投客店宿歇一夜。次日,起個五更,趕早涼行;拴上甲馬,挑上信籠又走。約行過了三二百里,已是已牌時分,不見一個乾淨酒店。此時正是六月初旬天氣,蒸得汗雨淋漓,滿身蒸濕,又怕中了暑氣。正饑渴之際,早望見前面樹林側首一座傍水臨湖酒肆。「可知。」戴宗撚指間走到跟前,看時,乾乾淨淨,有二十副座頭,盡是紅油桌凳,一帶都是檻窗。戴宗挑著信籠,入到裡面,揀一副穩便座頭,歇下信籠,解下腰裡 (月答)膊,脫下杏黃衫,噴口水,曬在窗欄上。「夏景。」戴宗坐下。只見個酒保來問道:「上下,打幾角酒?要甚麼肉食下酒?或豬、羊、牛肉。」戴宗道:「酒便不要多,與我做口飯來。」酒保又道:「我這裡賣酒飯;又有饅頭,粉湯。」戴宗道:「我卻不吃葷腥。有甚素湯下飯?」酒保道:「加料麻辣熝豆腐,如何?」戴宗道:「最好,最好。」酒保去不多時,熝一碗豆腐,放兩碟菜蔬,連篩三大碗酒來。

  戴宗正饑,又渴,一上把酒和豆腐都吃了。卻待討飯吃,只見天旋地轉,頭暈眼花,就凳邊便倒。酒保叫道:「倒了!」只見店裡走出一個人來,便是梁山泊旱地忽律朱貴,說道:「且把信籠將入去,先搜那廝身邊有甚東西。」便有兩個火家去他身上搜看。只見便袋裡搜出一個紙包,包著一封書,取過來遞與朱頭領。朱貴拆開,卻是一封家書;見封皮上面寫道:「平安家信,百拜奉上父親大人膝下。男蔡德章謹封。」朱貴便拆開,從頭看去,見上面寫道:「見今拿得應謠言題反詩山東宋江,監收在牢一節,聽侯施行。……」朱貴看罷,驚得呆了,半做聲不得。火家正把戴宗扛起來,背入殺人作房裡去開剝,只見頭邊溜下搭膊,上掛著朱紅綠漆宣牌。朱貴拿起來看時,上面雕著銀字,道是:「江州兩院押牢節級戴宗。」「看出戴宗,又是一樣寫法。」朱貴看了,道:「且不要動手!我常聽得軍師說,這江州有個神行太保戴宗,是他至愛相識,莫非正是此人?如何倒送書去害宋江?「好。」這一段書卻又天幸撞在我手裡!」叫:「火家,且與我把解藥救醒他來,問個虛實緣 由。」

  當時火家把水調瞭解藥,扶起來灌將下去。須臾之間,只見戴宗舒眉展眼,便爬起來。卻見朱貴拆開家書在手裡,「好。」戴宗便喝道:「你是甚人?好大膽,卻把蒙汗藥麻翻了我!如今又把太師府書信擅開,拆了封皮,卻該甚罪?」朱貴笑道:「這封鳥書,打甚麼要緊!休說拆開了太師府書劄,俺這裡兀自要和大宋皇帝做個對頭!」戴宗聽了大驚,便問道:「好漢,你卻是誰?願求大名。」朱貴答道:「俺是梁山泊好漢旱地忽律朱貴。」戴宗道:「既是梁山泊頭領時,定然認得吳學究先生?」朱貴道:「吳學究是俺大寨裡軍師,執掌兵權。足下如何認得他?」戴宗道:「他和小可至愛相識。」朱貴道:「兄長莫非是軍師常說的江州神行太保戴院長麼?」戴宗道:「小可便是。」朱貴又問道:「前者,宋公明斷配江州,經過山寨,吳軍師曾寄一封書與足下,如今卻緣何倒去害宋三郎性命?」戴宗道:「宋公明和我又是至愛兄弟。他如今為吟了反詩,救他不得。我如今正要往京師尋門路救他。如何肯害他性命!」朱貴道:「你不信,請看蔡九知府的來信。」戴宗看了,自吃一驚;卻把吳學究初寄的書與宋公相會的話,並宋江在潯陽樓醉後誤題反詩一事,備細說了一遍。朱貴道:「既然如此,戴院長親到山寨裡與眾頭領商議良策,可救宋公明性命。」

  朱貴慌忙叫備分例酒食,管待了戴宗;便向水亭上,覷著對港,放了一枝號箭。響箭到處,早有小嘍囉搖過船來。朱貴便同戴宗帶了信籠「細。」下船,到金沙灘上岸,引至大寨。吳用見報,連忙下關迎接;見了戴宗,敘禮道:「間別久矣!今日甚風吹得到此?且請到大寨裡來。」與眾頭領相見了。朱貴說起戴宗來的緣故,「如今宋公明見監在彼。」晁蓋聽得,慌忙請戴院長坐地,備問宋三郎吃官司為甚麼事起。戴宗卻把宋江吟反詩的事一一說了。晁蓋聽了大驚,便要起請眾頭領,點了人馬,下山去打江州,救取宋三郎上山。吳用諫道:「哥哥,不可造次。江州離此間路遠,軍馬去時,誠恐因而惹禍。『打草驚蛇,』倒送宋公明性命。此一件事,不可力敵,只可智取。吳用不才,略施小計,只在戴院長身上,定要救宋三郎性命。」「奇事。」晁蓋道:「願聞軍師妙計。」吳學究道:「如今蔡九知府卻差院長送書上東京去,討太師回報,只這封書上,將計就計,寫一封假回書,「可稱吳學究二劫生辰綱也。」教院長回去。書上只說教『把犯人宋江切不可施行;便須密切差的當人員,解赴東京,問了詳細,定行處決示眾,斷絕童謠。』「真好計策,真好回書。」等他解來此間經過,我這裡自差人下山奪了。「讀者只謂下文,又若清風山前故事矣。」此計如何?」晁蓋道:「倘若不從這裡過時,卻不誤了大事?」「詳得好。」公孫勝便道:「這個何難!我們自著人去遠近探聽,遮莫從那裡過,務要等著,好歹奪了。「是。」--只怕不能 夠他解來。」「此句又為下作一引。」

  晁蓋道:「好卻是好,只是沒人會寫蔡京筆跡。」「奇文。」吳學究道:「吳用已思量心裡了。如今天下盛行四家字體。--是蘇東坡 、黃魯直、米元章,「不意三公落名水滸傳中,亦是奇事。」蔡京四家字體。蘇 、黃、米、蔡,宋朝四絕。「四絕。」小生曾和濟州城裡一個秀才相識。那人姓蕭,名讓;因他會寫諸家字體,人都喚他做聖手書生;又會使槍,弄棒,舞劍,輪刀。吳用知他寫得蔡京筆跡。不若央及戴院長就到他家,賺道泰安州嶽廟裡要寫道碑文,先送五十兩銀於在此,作安家之資,便要他來。隨後卻使人賺了他老小上山,就教本人入夥,如何?」晁蓋道:「書有他寫便好了,也須要使個圖書印記。」「奇文。」吳學究又道:「小生再有個相識,亦思量在肚裡了。這人也是中原一絕,「一絕。」見在濟州城裡居住。本身姓金,雙名大堅,開得好石碑文,剔得好圖書玉石印記,亦會槍棒廝打。因為他雕得好玉石,人都稱他做玉臂匠。也把五十兩銀去,就賺他來鐫碑文。到半路上,卻也如此行便了。這兩個人山寨裡亦有用他處。」「補一句妙。」晁蓋道:「妙哉!」當日且安排筵宴,管待戴宗,就晚歇了。

  次日,早飯罷,煩請戴院長打扮做太保模樣,將了一二百兩銀子,「不限兩個五十兩好。」拴上甲馬便下山;把船渡過金沙灘上岸,拽開腳步,奔到濟州來。沒兩個時辰,早到城裡,尋問聖手書生蕭讓住處。有人指道:「只在州衙東首文廟前居住。」「住得是。」戴宗徑到門首,咳嗽一聲,問道:「蕭先生有麼?」只見一個秀才從裡面來,見了戴宗,卻不認得,便問道:「太保何處?有甚見教?」戴宗施禮罷,說道:「小可是泰安州嶽廟裡打供太保;今為本廟重修五嶽樓,本州上戶要刻道碑文,特地教小可齎白銀五十兩作安家之資,請秀才便移尊步同到廟裡作文則個。選定了日期,不可遲滯。」蕭讓道:「小生只會作文及書丹,別無甚用,如要立碑,還用刻字匠作。」「順手串下好。」戴宗道:「小可再有五十兩白銀,就要請玉臂匠金大堅刻石。揀定了好日。萬望指引,「串下好。」尋了同行。」

  蕭讓得了五十兩銀子,便和戴宗同來尋請金大堅。正行過文廟,只見蕭讓把手指道:「前面那個來的便是玉臂匠金大堅。」「順手串出,便不相犯,好。」當下蕭讓喚住金大堅,教與戴宗相見,具說「前用戴宗說,此換蕭讓說,都好。」泰安州岳廟裡重修五嶽樓,眾上戶要立道碑文碣石之事,「這太保特地各齎五十兩銀子,來請我和你兩個去。」金大堅見了銀子,心中歡喜。兩個邀請戴宗就酒肆中市沽三杯,置些蔬食管待了。五十兩銀子,作安家之資;又說道:「陰陽人已揀定了日期,請二位今日便煩動身。」蕭讓道:「天氣暄熱,今日便動身,也行不多路,前面趕不上宿頭。只是來日起個五更,挨門出去。」金大堅:「正是如此說。」兩個都約定了來早起身,各自歸家收拾動身。蕭讓留戴宗在家宿歇。

  次日五更,金大堅持了包裹行頭,來和蕭讓,戴宗三人同行。離了濟州城裡,行不過十裡多路,戴宗道:「三位先生慢來,不敢催逼;小可先去報知眾上戶來接二位。」拽開步數,爭先去了,這兩個背著了包裹,自慢慢而行。看看走到未牌時候,約莫也走過了七八十裡路,只見前面一聲忽哨響,山城坡下跳出一夥好漢,約有四五十人。當頭一個好漢正是那清風山王矮虎,「看他用相迎之人,只是肩上肩下一輩,都好。」大喝一聲道:「你兩個是甚麼人?那裡去?──孩兒們!拿這廝!取心來吃酒!」蕭讓告道:「小人兩個是上泰安州刻石鐫文的;又沒一分財富,止有幾件衣服。」王矮虎喝道:「俺不要你財賦衣服,只要你兩個聰明人的心肝做下酒!」蕭讓和金大堅焦躁,倚仗各人胸中本事,便挺槍棒,逕奔王矮虎。王矮虎也挺樸刀來。三人各使手中器械,約戰了五七合,王矮虎轉身便走。兩個卻待去趕,聽得山上鑼聲又響。左邊走出雲裡金剛宋萬,右邊走出摸著天杜遷,背後卻是白麵郎君鄭天壽,「自是一輩。」各帶三十余人,一發上,把蕭讓,金大堅橫拖倒拽,捉投林子裡來。四籌好漢道:「你兩個放心。我們奉著晁天王的將令,特來請你二位上山入夥。」

  蕭讓道:「山寨裡要我們何用?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,只好吃飯。」杜遷道:「吳軍師一來與你相識,二乃和你兩個武藝本事,特使戴宗來宅上相請。」蕭讓、金大堅,都面面廝覷,做聲不得。當時都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內,相待了分例酒食,「不漏。」連夜喚船,便送上山來。到得大寨,晁蓋 、吳用,並頭領眾人都相見了,一面安排筵席相待;且說修蔡京回書一事,「因請二位上山入夥,共聚大義。」兩個聽了,都扯住吳學究:「我們在此趨侍不妨,只恨各家都有老小在彼,「自是閑文,然亦正須了卻。」明日官司知道,必然壞了!」吳用道:「二位賢弟不必憂心。天明時便有分曉。」「奇。」當夜只顧吃酒歇了。

  次日天明。只見小嘍囉報道:「都到了!」吳學究道:「請二位賢弟親自去接寶眷。」「奇。」蕭讓,金大堅聽得,半信半不信。兩個下至半山,只見數乘轎子,抬著兩家老小上山來。兩個驚得呆了,問其備細。老小說道:「你昨日出門之後,只見這一行人將著轎子來說:『家長只在城外客店裡中了暑風,快叫取老小來看救。』出得城時,不容我們下轎,直抬到這裡。」兩家都一般說。蕭讓聽了,與金大堅兩個閉口無言;只得死心塌地,再回山寨入夥。安頓了兩家老小。「了。」

  吳學究卻請出來與蕭讓商議寫蔡京字體回書去救宋公明。金大堅便道:「從來雕得蔡京的諸樣圖書名諱字型大小。」當時兩個動手完成,「疾。」忙排了回書,「疾。」備個筵席,快送戴宗起程,「疾。」分付了備細書意。「疾。」戴宗辭了眾頭領下山來時,小嘍囉忙把船隻渡過金沙漢,「疾。」送至朱貴酒店裡,連忙取四個甲馬,拴在腿上,作別朱貴,開腳步,登程去了。「疾。○數話寫得手忙腳亂,為失事作地,妙絕。」

  且說吳用送了戴宗過渡,自同眾頭領再回大寨筵席。正飲酒間,只是吳學究叫聲苦,不知高低。「奇妙不可言。」眾頭領問道:「軍師何故叫苦?」吳用便道:「你眾人不知,是我這封書倒送了戴宗和宋公明性命也!」「奇妙不可言。」眾頭領大驚,連忙問道:「軍師書上卻是怎地差錯?」

  吳學究道:「是我一時只顧其前,不顧其後。書中有個老大脫卯!」蕭讓便道:「小生寫得字體和蔡太師字體一般,語句又不曾差了,「一襯妙絕。」請問軍師,不知那一處脫卯?」金大堅又道:「小生雕的圖書 ,亦無纖毫差錯,「又一襯妙絕。」怎地見得有脫卯處?」吳學究疊兩個指頭,說出這個差錯脫卯處,有分教眾好漢:大鬧江州城,鼎沸白龍廟。直教:

  弓弩叢中逃性命,刀槍林裡救英雄。

  畢竟軍師吳學究說出怎生脫卯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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