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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鬧飛雲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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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總批:看他寫快活林,朝蔣暮施,朝施暮蔣,遂令人不敢複作快意之事。稗官有益於世,乃複如此不小。 張都監令武松在家出入,所以死武松也,而不知適所以自死。禍福倚伏不測如此,令讀者不寒而慄! 看他寫武松殺嫂後,偏寫出他無數風流輕薄,如十字坡、快活林,皆是也。今忽然又寫出張都監家鴛鴦樓下中秋一宴,嬌嬈旖旎,玉繞香園,乃至寫到許以玉蘭妻之,遂令武大、武二,金蓮、玉蘭宛然成對,文心繡錯,真稱絕世也。 看他寫武松殺四人後,忽用「提刀」「躊躕」四字,真是善用《莊子》,幾令後人讀之,不知《水滸》用《莊子》,《莊子》用《水滸》矣。 後文血濺鴛鴦樓,是天翻地覆之事,卻只先寫一句,雲忽然一個念頭起,神妙之筆,非世所知。」 話說當時武松踏住蔣門神在地下,道:「若要我饒你性命,只依我三件事,便罷!」蔣門神便道:「好漢但說。蔣忠都依。」武松道:「第一件,要你便離了快活林,將一應家火什物隨即交還原主金眼彪施恩。誰教你強奪他的?」蔣門神慌忙應道:「依得!依得!」武松道:「第二件,我如今饒了你起來,你便去央請快活林為頭為腦的英雄豪傑都來與施恩陪話。」「此事快絕,寫武二胸襟。」蔣門神道:「小人也依得!」武松道:「第三件,你從今日交割還了,便要你離了這快活林,連夜回鄉去,不許你在孟州住;在這裡不回去時,我見一遍打你一遍,我見十遍打十遍!輕則打你半死,重則結果了你命!你依得麼?」蔣門神聽了,要掙扎性命,連聲應道:「依得!依得!蔣忠都依!」武松就地下提起蔣門神來看時,早已臉青嘴腫,脖子歪在半邊,額角頭流出鮮血來。「可笑。」武松指著蔣門神,說道:「休言你這廝鳥蠢漢!景陽岡上那只大蟲,也只三拳兩腳,我兀自打死了!「打虎得意之筆,便處處提唱出來。」量你這個直得甚的!快交割還他!但遲了些個,再是一頓,便一發結果了你這廝!」蔣門神此時方才知是武松,「武松自說出來。」只得喏喏連聲告饒。 正說之間,只見施恩早到,帶領著三二十個悍勇軍健,都來相幫;卻見武松贏了蔣門神,不勝之喜,團團擁定武松。「寫得榮華。」武松指著蔣門神,道:「本主已自在這裡了,你一面便搬,一面快去請人來陪話!」蔣門神答道:「好漢,且請去店裡坐地。」武松帶一行人都到店裡看時,滿地都是酒漿,入腳不得;那兩個鳥男女正在缸裡扶牆摸壁掙扎;「絕倒。」那婦人方才從缸裡爬得出來,頭臉都吃磕破了,下半截淋淋漓漓都拖著酒漿;「絕倒。」那幾個火家酒保走得不見影了。「絕倒。」 武松與眾人入到店裡坐下,喝道:「你等快收拾起身!」一面安排車子,收拾行李,先送那婦人去了;「了。」一面尋不著傷的酒保,「尋字妙,不著傷的又妙。」去鎮上請十數個為頭的豪傑,都來店裡替蔣門神與施恩陪話。盡把好酒開了,有的是按酒,都擺列了面,請眾人坐地。武松叫施恩在蔣門神上首坐定。「爭此一口無窮之氣。」各人面前放只大碗,叫把酒只顧篩來。酒至數碗,武松開話道:「眾位高鄰都在這裡:我武松「看他一篇說話,句句用我字起,說得響。」自從陽穀縣殺了人配在這裡,便聽得人說道:『快活林這座酒店原是小施管營造的屋宇等項買賣,被這蔣門神倚勢豪強,公然奪了,白白地占了他的衣飯。』你眾人休猜道是我的主人,「妙妙。」我和他並無干涉。「妙妙。」我從來只要打天下這等不明道德的人!「我字響。」我若路見不平,真乃拔刀相助,「我字響。」我便死也不怕!「我字響。」今日我本待把蔣家這廝一頓拳腳打死,就除了一害;「我字響。」我看你眾高鄰面上,權寄下這廝一條性命。「我字響。」我今晚便要他投外府去。「我字響。」若不離了此間,我再撞見時,「我字響。」景陽岡上大蟲便是模樣!」「打虎得意之事,處處提唱出來。」眾人才知道他是景陽岡上打虎的武都頭,「亦是武松自說出來。」都起身替蔣門神陪話,道:「好漢息怒。教他便搬了去,奉還本主。」 那蔣門神吃他一嚇,那裡敢再做聲。施恩便點了家火什物,交割了店肆。蔣門神羞慚滿面,「已出一口無窮之氣矣。」相謝了眾人,自喚了一輛車兒,就裝了行李,起身去了,不在話下。且說武松邀眾高鄰直吃得盡醉方休。至晚,眾人散了,武松一覺直睡到次日辰牌方醒。「收結前篇一番快事。」 卻說施老管營聽得兒子施恩重霸快活林酒店,自騎了馬直來酒店裡相謝武松,連日在店內飲酒作賀。快活林一境之人都知武松了得,那一個不來拜見武松。「寫得榮華。」自此,重整店面,開張酒肆。老管營自回平安寨理事。施恩使人打聽蔣門神帶了老小不知去向,這裡只顧自做買賣,且不去理他,就留武松在店裡居住。自此,施恩的買賣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,各店裡並各睹坊兌坊加利倍送閒錢來與施恩。「再寫快活林一句,真快活林不虛也。」施恩得武松爭了這口氣,把武松似爺娘一般敬重。施恩自從重霸得孟州道快活林,不在話下。 荏苒光陰,早過了一月之上。炎威漸退,玉露生涼;金風去暑,已及新秋。有話即長,無話即短。當日施恩在和武松在店裡閑坐說話,論些拳棒槍法。「點綴。」只見店門前,兩三個軍漢,牽著一匹馬,來店裡尋問主人,道:「那個是打虎的武都頭?」施恩卻認得是孟州守禦兵馬都監張蒙方衙內親隨人。施恩便向前問道:「你們尋武都頭則甚?」那軍漢說道:「奉都監相公鈞旨,聞知武都頭是個好男子,「武松平生一片心事發,只是要人叫聲好男子,乃小人之圖害之者,早已一片聲叫他做好男子矣。千古多有此事,君子可不慎哉!」特地差我們將馬來取他。相公有鈞貼在此。」施恩看了,尋思道:「這張都監是我父親的上司官,屬他調遣。今者,武松又是配來的囚徒,亦屬他管下,只得教他去。」施恩便對武松道:「兄長,這幾位郎中是張都監相公處差來取你。他既著人牽馬來,哥哥心下如何?」武松是個剛直的人,不知委曲,便道:「他既是取我,只得走一遭,看他有甚話說。」隨即換了衣裳巾幘,帶了個小伴當,上了馬,一同眾人投孟州城裡來。到得張都監宅前,下了馬,跟著那軍漢直到廳前參見張都監。 那張蒙方在廳上,見了武松來,大喜道:「大喜字與後大怒字前後相照,寫小人面不由衷,真是活畫。」「教進前來相見。」武松到廳下,拜了張都監,叉手立在側邊。張都監便對武松道:「我聞知你是個大丈夫,「一樣好名字。」男子漢,「又一樣好名字。」英雄無敵,「一樣好說話。」敢與人同死同生。「又一樣好說話。○甚矣,小人之巧也,凡君子意之所在,彼色色能知之,又色色能言之,而其心殊不然也。獨世之君子,既已心知其人,而又不免心感其語,於是忽然中其所圖,遂至猝不可救,則獨何耶?」我帳前現缺恁地一個人,不知你肯與我做親隨梯已人麼?」武松跪下,稱謝道:「小人是個牢城營內囚徒;若蒙恩相抬舉,小人當以執鞭隨鐙,服侍恩相。」張都監大喜,便叫取果盒酒出來。張都監親自賜了酒,叫武松吃得大醉,「投之以所好,小人之巧真有如此,寫得活畫。」就前廳廊下收拾一間耳房與武松安歇。次日,又差人去施恩處取了行李來,只在張都監家宿歇。 早晚都監相公不住地喚武松進後堂與酒與食,放他穿房入戶,把做親人一般看待;「一段便寫得與施恩一般。」又叫裁縫與武松徹裡徹外做秋衣。「一段便寫得與宋江一般。○君子所以不敢輕受人之解衣推食者,其心誠疑之也。」武松見了,也自歡喜,心裡尋思道:「難得這個都監相公一力要抬舉我!自從到這裡住了,寸步不離,又沒工夫去快活林與施恩說話。……雖是他頻頻使人來相看我,多管是不能夠入宅裡來?「卻在口中補出兩日事來,妙筆。」……」武松自從在張都監宅裡,相公見愛,但是人有些公事來央浼他的,武松對都監相公說了,無有不依。外人俱送些金銀、財帛、段疋……等件。「惡。」武松買個柳藤箱子,把這送的東西都鎖在裡面,「此一段亦竟與連日閑文,一樣平平敘去,遂令讀者不覺。」不在話下。 時光迅速,卻早又是八月中秋。張都監向後堂深處鴛鴦樓下「樓名妙絕。獅子街定是武松殺人處,鴛鴦樓不是武松飲酒處也。○特寫此段者,一則為武松殺嫂以後,又連連寫出許多婦人與他相纏,便成絕世奇文;一則為此處先寫預席一次,便見同候車室門路都熟,以便後日血濺一回入來也。」安排筵宴,慶賞中秋,叫喚武松到裡面飲酒,武松見夫人宅眷都在席上,吃了一杯便待轉身出來。「寫殺嫂人偏寫出許多婦人與他纏擾,妙心妙筆。」張都監喚住武松,問道:「你那裡去?」武松答道:「恩相在上:夫人宅眷在此飲宴,小人理合回避。」「是武二。」張都監大笑道:「大笑與後大罵相照。」「差了;我敬你是個義士,「好說。」特地請將你來一處飲酒,如自家一般,「竟是武松語。」何故卻要回避?」便教坐了。武松道:「小人是個囚徒,如何敢與恩相坐地。」張都監道:「義士,「好說。」你如何見外?此間又無外人,「內人奈何?」便坐不妨。」武松三回五次謙讓告辭。張都監那裡肯放,定要武松一處坐地。武松只得唱個無禮喏,遠遠地斜著身坐下。「畫。」張都監著丫環養娘相勸,「寫殺嫂人寫出如許多般婦女來,真正妙想妙筆。」一杯兩盞。看看飲過五七杯酒,張都監叫抬上果桌飲酒,又進了一兩套食;次說些閒話,問了些槍法。張都監道:「大丈夫飲酒,何用小杯!」「竟是武松語。」叫:「取大銀賞鐘斟酒與義士吃。」連珠箭勸了武松幾鐘。看看月明光彩照入東窗。「好景。」武松吃得半醉,卻都忘了禮數,只顧痛飲。張都監叫喚一個心愛的養娘,叫做玉蘭,「玉蘭名字妙,與前金蓮二字遙遙相望,為武松十來卷一篇大文兩頭鎖鑰也。○武松一篇始于殺金蓮,終於殺玉蘭,金玉蓮蘭,千古的對矣。」出來唱曲。張都監指著玉蘭道:「這裡別無外人,只有我心腹之人武都頭在此。你可唱個中秋對月時景的曲兒,教我們聽則個。」玉蘭執著象板,向前各道個萬福,頓開喉嚨,唱一隻東坡學士中秋水調歌。唱道是: 明月幾時有!把酒問青天:──不知天上宮闕,今夕是何年?我欲乘風歸去,「樽前月下。忽聞此言,令人陡然念陽谷縣紫石街,不知在何處。」只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。──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間?高卷珠簾低綺戶,照無眠,不應有恨,何事常向別時圓?人有悲歡離合,月有陰晴圓缺,此事古難全!「絕妙好辭,令人想到亡兄,想到宋江,想到張青夫妻,想到管營父子,灑淚不止。」但願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! 這玉蘭唱罷,放下象板,又各道了一個萬福,立在一邊。張都監又道:「玉蘭,你可把一巡酒。」「偏要寫得婦人在殺嫂人眼前嫋娜不已,妙心妙筆。」這玉蘭應了,便拿了一副勸盤,丫環斟酒,先遞了相公,次勸了夫人,第三個便勸武松飲酒。張都監叫斟滿著。「妙心妙筆,不惟在眼前嫋娜,直寫得殺嫂人身邊有許多婦人俄延不去矣。」武松那裡敢抬頭,起身遠遠地接過酒來,唱了相公夫人兩個大喏,拿起酒來一飲而盡,便還了盞子。「宛然寫出對嫂嫂飲酒時也。」張都監指著玉蘭對武松道:「此女頗有些聰明,不惟善知音律,亦且極能針指。「忽然合出金蓮本事來,妙心妙筆。」如你不嫌低微,「忽然合出金蓮本事來,妙心妙筆。」數日之間,擇了良時,將來與你做個妻室。」「寫殺嫂人至此,妙心妙筆。疑非人間所有。」武松起身再拜,道:「量小人何者之人,怎敢望恩相宅眷為妻。枉自折武松的草料!」張都監笑道:「我既出了此言,必要與你。你休推故阻我,必不負約。」當時一連又飲了十數杯酒。約莫酒湧上來,恐怕失了禮節,便起身拜謝了相公夫人,出到前廳廊下房門前,開了門,覺道酒食在腹,未能便睡,去房裡脫了衣裳,除了巾幘,拿條哨棒來,庭心裡,月明下,使幾回棒,打了幾個輪頭;「寫未睡有情有景。」仰面看天時,約莫三更時分。「好筆。」 武松進到房裡,卻待脫衣去睡,只聽得後堂裡一片聲叫起有賊來。「奇。」武松聽得道:「都監相公如此愛我,他後堂內裡有賊,我如何不去救護?」武松獻勤,提了一條哨棒,逕搶入後堂裡來。只見那個唱的玉蘭慌慌張張走出來指道:「看他偏寫出玉蘭來,顯出金鎖玉鑰也。」「一個賊奔入後花園裡去了!」武松聽得這話,提著哨棒,大踏步,直趕入花園裡去尋時,一周遭不見;複翻身卻奔出來,不提防黑影裡撇出一條板凳,把武松一交絆翻,走出七八個軍漢,叫一聲「捉賊,」就地下,把武松一條麻索綁了。武松急叫道:「是我!」那眾軍漢那裡容他分說。只見堂裡燈燭熒煌,張都監坐在廳上,一片聲叫道:「拿賊來!」 眾軍漢把武松一步一棍打到廳前,武松叫道:「我不是賊,是武松!」張都監看了大怒,「小人面皮風雲轉換,其疾如此。」變了面皮,喝罵道:「你這個賊配軍,本是賊眉賊眼賊心賊肝的人!「前文一連叫出許多義士,此處一連說出許多賊來,小人口何足為據也。」我倒抬舉你一力成人,不曾虧負了你半點兒!卻才教你一處吃酒,同席坐地,我指望要抬舉與你個官,你如何卻做這等的勾當?」武松大叫道:「相公,非幹我事!我來捉賊,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賊?武松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,不做這般的事!」張都監喝道:「你這廝休賴!且把他押去他房裡,搜看有無贓物!」眾軍漢把武松押著,逕到他房裡,打開他那柳藤箱子「絕倒。」看時,上面都是些衣服,下面卻是些銀酒器皿,約有一二百兩贓物。武松見了,也自目瞪口呆,只叫得屈。眾軍漢把箱子抬出廳前,張都監看了,大罵道:「賊配軍!如此無禮!贓物正在你箱子裡搜出來,如何賴得過!常言道:『眾生好度人難度!』「然則足下定好度耶?」原來你這廝外貌像人,倒有這等禽心獸肝!既然贓證明白,沒話說了!」——連夜便把贓物封了,且叫送去機密房裡監收。——「天明卻和這廝說話!」武松大叫冤屈,那裡肯容他分說。眾軍漢扛了贓物,將武松送到機密房裡收管了。張都監連夜使人去對知府說了,押司孔目,上下都使用了錢。 次日天明,知府方才坐廳,左右緝捕觀察把武松押至當廳,贓物都扛在廳上。張都監家心腹人齎著張都監被盜的文書呈上知府看了。那知府喝令左右把武松一索捆翻。牢子節級將一束問事獄具放在面前。武松卻待開口分說,知府喝道:「這廝原是遠流配軍,如何不做賊!一定是一時見財起意!既是贓證明白,休聽這廝胡說,只顧與我加力打!」那牢子獄卒拿起批頭竹片,雨點的打下來。武松情知不是話頭,只得屈招做「本月十五日一時見本官衙內許多銀酒器皿,因而起意,至夜乘勢竊取入己。」與了招狀。知府道:「這廝正是見財起意,不必說了!且取枷來釘了監下!」牢子將過長枷,把武松枷了,押下死囚牢裡監禁了。「何至死囚牢裡,糊塗可笑,今古一轍。」武松下到大牢裡,尋思道:「叵耐張都監那廝安排這般圈套坑陷我!若能夠掙得性命出去時,卻又理會!」「怨毒。」牢子獄卒把武松押在大牢裡,將他一雙腳晝夜匣著;又把木杻釘住雙手,那裡容他些松寬。 話裡卻說施恩已有人報知此事,慌忙入城來和父親商議。「眉批: 此以下寫施恩,與武松文無涉,分別讀之。」老管營道:「眼見得是張團練替蔣門神報仇,買囑張都監,卻設出這條計策陷害武松。必然是他著人去上下都使了錢,受了人情賄賂,眾人以此不由他分說。必然要害他性命。我如今尋思起來,他須不該死罪。只是買求兩院押牢節級便好,可以存他性命。在外卻又別作商議。」施恩道:「見今當牢節級姓康的,和孩兒最過得好。只得去求浼他如何?」老管營道:「他是為你吃官司,你不去救他,更待何時?」「好。」施恩將了一二百兩銀子,「寫施恩為武松使用,都是大銀子,不得不點出。」逕投康節級,卻在牢未回。施恩教他家著人去牢裡說知。 不多時,康節級歸來,與施恩相見。施恩把上件事一一告訴了一遍。康節級答道:「不瞞兄長說,此一件事皆是張都監和張團練兩個同姓結義做兄弟,「也結義做兄弟,寫來一笑。○與前施恩四拜映襯。」見今蔣門神躲在張團練家裡,卻央張團練買囑這張都監,商量設出這條計來。一應上下之人都是蔣門神用賄賂。我們都接了他錢。廳上知府一力與他作主,定要結果武松性命;只要當案一個葉孔目不肯,因此不敢害他。這人忠直仗義,不肯要害平人,以此,武松還不吃虧。「寫得好。○凡他處必要寫作牢中吃苦者,定為文情前後,有不得不吃苦之故耳。仿寫武松,既可不必吃苦,則又何必定寫吃苦也。」今聽施兄所說了,牢中之事盡是我自維持;如今便去寬他,今後不教他吃半點兒苦。「寫得好。」你卻快央人去,只囑葉孔目,要求他早斷出去,便可救得他性命。」施恩取一百兩銀子與康節級,康節級那裡肯受。再三推辭,方才收了。「活寫世人受銀子法。」 施恩相別出門來,逕回營裡,又尋一個和葉孔目知契的人,送一百兩銀子與他,只求早早緊急決斷。那葉孔目已知武松是個好漢,亦自有心周全他,已把那文案做得活著;只被這知府受了張都監賄賂,囑他不要從輕;勘來武松竊取人財,又不得死罪,因此互相延挨,只要牢裡謀他性命;今來又得了這一百兩銀子。亦知是屈陷武松,卻把這文案都改得輕了,盡出豁了武松,只待限滿決斷。誤將知府、孔目二人混為一談。)」 次日,施恩安排了許多酒饌,甚是齊備,來央康節級引領,直進大牢裡看視武松,見面送飯。「一入死囚牢。」此時武松已自得康節級看覷,將這刑禁都放寬了。施恩又取三二十兩銀子分俵與眾小牢子,取酒食叫武松吃了。施恩附耳低言道:「這場官司明明是都監替蔣門神報仇,陷害哥哥。「施恩得之于老康,武松得之于施恩,深虧此處有此一筆,便使飛雲浦回來,猶如秋鷹擊雀也。」你且寬心,不要憂念。我已央人和葉孔目說通了,甚有周全你的好意。且待限滿斷決你出去,卻再理會。」此時武松得寬鬆了,已有越獄之心;「突然分外添一筆,便將施恩三入反襯出異樣恩義。○一句出獄,卻令三句入獄出色。」聽得施恩說罷,卻放了那片心。施恩在牢裡安慰了武松,歸到營中。過了兩日,施恩再備些酒食錢財,又央康節級引領入牢裡與武松說話;相見了,將酒食管待;又分俵了些零碎銀子與眾人做酒錢;回歸家來,又央浼人上下去使用,催趲打點文書。「二入死囚牢。」過得數日,施恩再備了酒肉,做了幾件衣裳,「增一句。」再央康節級維持,相引將來牢裡請眾人吃酒,買求看覷武松;叫他更換了些衣服,吃了酒食。「三入死囚牢。」 出入情熟,一連數日,施恩來了大牢裡三次。「總結一句,好筆段。」卻不提防被張團練家心腹人見了,回去報知。那張團練便去對張都監說了其事。張都監卻再使人送金帛來與知府,就說與此事。那知府是個贓官,接受了賄賂,便差人常常下牢裡來閘看,但見閒人便拿問。施恩得知了,那裡敢再去看覷。「施恩三入,不為少矣,便忽然生個事情,一筆截住,甚有剪裁之妙。不然,日日入死囚牢,寫得何日始了也。」武松卻自得康節級和眾牢子自照管他。施恩自此早晚只去得康節級家裡討信,得知長短,「又補得好。」都不在話下。 看看前後將及兩月,有這當案葉孔目一力主張,知府處早晚說開就裡,那知府方才知道張都監接受了蔣門神若干銀子,通同張團練,設計排陷武松;自心裡想道:「你倒賺了銀兩,教我與你害人!」「於今為烈。」因此,心都懶了,不來管看。捱到六十日限滿,牢中取出武松,當廳開了枷。當案葉孔目讀了招狀,定擬下罪名,脊杖二十,刺配恩州牢城;原盜贓物給還本主。張都監只得著家人當官領了贓物。當廳把武松斷了二十脊杖,刺了「金印」,取一面七巾半鐵葉盤頭枷釘了,押一紙公文,差兩個健壯公人防送武松,限了時日要起身。那兩個公人領了牒文,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門便行。 原來武松吃斷棒之時,卻得老管營使錢通了,葉孔目又看覷他,知府亦知他被陷害,不十分來打重,因此斷得棒輕。「寫得好。」武松忍著那口氣,「又是一點無窮之氣。」帶上行枷,出得城來,兩個公人監在後面。約行得一裡多路,只見官道傍邊酒店裡鑽出施恩來,看著武松道:「小弟在此專等。」武松看施恩時,又包著頭,絡著手。「不是蔣門神偏打二處,只圖文情絕倒耳。」武松問道:「我好幾時不見你,如何又做恁地模樣?」施恩答道:「實不相瞞哥哥說:小弟自從牢裡三番相見之後,知府得知了,不時差人下來牢裡點閘;那張都監又差人在牢門口左近兩邊巡著看;「又在口中補出未知事來。」因此小弟不能夠再進大牢裡看望兄長,只到康節級家裡討信。半月之前,小弟正在快活林中店裡,只見蔣門神那廝又領著一夥軍漢到來廝打。小弟被他痛打一頓,也要小弟央浼人陪話,「絕倒。」卻被他仍複奪了店面,依舊交還了許多家火什物。「絕倒。」小弟在家將息未起,今日聽得哥哥斷配恩州,特有兩件綿衣「寫施恩寫得好。」送與哥哥路上穿著,煮得兩隻熟鵝在此,「寫施恩寫得好。」請哥哥吃了兩塊去。」施恩便邀兩個公人,請他入酒肆。那兩個公人那裡肯進酒店裡去,便發言發語道:「武松這廝,他是個賊漢!不爭我們吃你的酒食,明日官府上須惹口舌。你若怕打,快走開去!」「深明下文無冤。」施恩見不是話頭,便取十來兩銀子送與他兩個公人。那廝兩個那裡肯接,惱忿忿地只要催促武松上路。「深明下文無冤。」施恩討兩碗酒叫武松吃了,把一個包裹拴在武松腰裡,「好。」把這兩隻熟鵝掛在武松行枷上。「好。好。」施恩附耳低言「好。」道:「包裹裡有兩件綿衣,「好。」一帕子散碎銀子,路上好做盤纏;「好。」也有兩雙八搭麻鞋在裡面。「好。○寫來竟是父子夫婦兄弟,不是朋友,故寫得好。○重讀之,覺實實寫得好,我卻寫不出。」——只是要路上仔細提防,這兩個賊男女不懷好意!」「每每後文事,偏在前文閑中先逗一句,至於此句,尤逗得無痕有影,妙絕妙絕。不知文者,謂是武松自誇了得也。」武松點頭道:「不須分付,我已省得了。再著兩個來也不懼他!「竟是父子夫婦兄弟。」你自回去將息。且請放心,我自有措置。」施恩拜辭了武松哭著去了,「完施恩完得好。」不在話下。 武松和兩個公人上路,行不到數裡之上,「數裡。○看他一路敘出許多裡數,史公斂手。」兩個公人悄悄地商議道:「不見那兩個來?」「果然不出都頭所料。○文筆入妙。」武松聽了,自暗暗地尋思,冷笑道:「沒你娘鳥興!那廝到來撩撲老爺!」武松右手卻吃釘住在行枷上,左手卻散著。武松就枷上取下那熟鵝來只顧自吃,也不睬那兩個公人;「妙心妙筆,寫出妙人妙景。」又行了四五裡路,「四五裡。」再把這只熟鵝除來右手扯著,把左手撕來只顧自吃;「妙心妙筆,寫出妙人妙景。」行不過五裡路,「五裡。」把這兩隻熟鵝都吃盡了。 約算離城也有八九裡多路,「一總八九裡。」只見前面路邊先有兩個人「文筆妙絕。」提著樸刀,「樸刀此處出現。」各跨口腰刀,「腰刀此處出現。」在那裡等候,「妙絕。」見了公人監押武松到來,便幫著做一路走。「文筆妙絕。」武松又見這兩個公人 ,與那兩個提樸刀的擠眉弄眼,打些暗號。「文筆妙絕。」武松早睃見,自瞧了八分尷尬;只安在肚裡,卻且只做不見。「妙人。」又走不數裡多路,「數裡。」只見前面來到一處,濟濟蕩蕩魚浦,「作文須作如此語,方是絕妙好辭。」四面都是野港闊河。五個人行至浦邊一條闊板橋,一座牌樓上,上有牌額,寫著道:「飛雲浦」三字。武松見了,假意問道:「這裡地名喚做甚麼去處?」兩個公人應道:「你又不眼瞎,須見橋邊牌額上寫道『飛雲浦!』」 武松站住道:「我要淨手則個。」「妙。」那兩個提樸刀的走近一步,「妙。」卻被武松叫聲「下去!」一飛腳早踢中,翻筋斗踢下水去了。「妙。」這一個急待轉身,「妙。」武松右腳早起,撲通地也踢下水裡去。「妙。」那兩個公人慌了,望橋下便走。「妙。」武松喝一聲「那裡去!」把枷只一扭,折作兩半個,趕將下橋來。「妙。」那兩個先自驚倒了一個。「妙。」武松奔上前去,望那一個走的後心上只一拳打翻,「妙。」就水邊撈起樸刀來,「讀此句,為之一歎。本擬武松死於此刀,誰料自家之刀,仍殺自家之身耶?人生世上,此等事往往有之,願後世以此為鑒也。」趕上去,搠上幾樸刀,死在地下;「妙。」卻轉身回來,把那個驚倒的也搠幾刀。「妙。」這兩個踢下水去的才掙得起,正待要走,「妙。」武松追著,又砍倒一個;「妙。」趕入一步,劈頭揪住一個,喝道:「你這廝實說,我便饒你性命!」「妙。」那人道:「小人兩個是蔣門神徒弟。今被師父和張團練定計,使小人兩個來相助防送公人,一處來害好漢。」武松道:「你師父蔣門神今在何處?」「妙。○問得筋節。」那人道:「小人臨來時,和張團練都在張都監家裡後堂鴛鴦樓上吃酒,專等小人回報。」「妙。○都在句,寫出不費手腳。鴛鴦樓句,寫出熟溜專等句,寫出毒。」武松道:「原來恁地!卻饒你不得!」手起刀落,也把這人殺了;「妙。」解下他腰刀來,揀好的帶了一把;「看他澇朴刀解腰刀,便有兩刀矣。」將兩個屍首都攛在浦裡;又怕那兩個不死,提起樸刀,每人身上又搠了幾刀,「妙。」立在橋上看了一回,「活畫出來。○寫武松真是武松,與他人不同。」思量道:「雖然殺了這四個賊男女,不殺得張都監、張團練、蔣門神,如何出得這口恨氣!」提著樸刀躊躇了半晌,「妙絕。○提刀躊躇四字,自莊子寫庖丁後,忽於此處再見。」一個念頭,竟奔回孟州城裡來。「妙絕。○轉筆如風。」不因這番,有分教武松:殺幾個貪夫,出一口怨氣。定教: 畫堂深處屍橫地,紅燭光中血滿樓。 畢竟武松再回孟州城來,怎地結束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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