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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回 李逵打死殷天賜 柴進失陷高唐州(1)


  【總批:此是柴進失陷本傳也。然篇首朱仝欲殺李逵一段,讀者悉誤認為前回之尾,而不知此已與前了不相涉,只是偶借熱鐺,趁作煎餅,順風吹花,用力至便者也。

  吾嘗言讀書者切勿為作書者所瞞。如此一段文字,瞞過世人不為不久;今日忍俊不禁,就此一處道破,當於處處思過半矣,不得以其稗官也而忽之也!

  柴皇城妻寫作繼室者,所以深明柴大官人之不得不親往也。以偌大家私之人,而既已無兒無女,乃其妻又是繼室,以此而遭人亡家破之日,其分崩決裂可勝道哉!繼室則年尚少,年尚少而智略不足以禦強侮,一也。繼室則來未久,來未久而恩威不足以壓眾心,二也。繼室則其志未定,志未定而外有繼嗣未立,內有帷箔可憂,三也,四也。然則柴大官人即使早知禍患,而欲斂足不往,亦不可得也。

  嗟乎!吾觀高廉倚仗哥哥高俅勢要,在地方無所不為,殷直閣又倚仗姐夫高廉勢要,在地方無所不為,而不禁愀然出涕也。曰:豈不甚哉!夫高俅勢要,則豈獨一高廉倚仗之而已乎?如高廉者僅其一也。若高俅之勢要,其倚仗之以無所不為者,方且百高廉正未已也。乃是百高廉,又當莫不各有殷直閣其人;而每一高廉,豈僅僅于一殷直閣而已乎?如殷直閣者,又其一也。

  若高廉之勢要,其倚仗之以無所不為者,又將百殷直閣正未已也。夫一高俅,乃有百高廉:而一一高廉,各有百殷直閣,然則少亦不下千殷直閣矣!是千殷直閣也者,每一人又各自養其狐群狗黨二三百人,然則普天之下,其又複有寧宇乎哉!嗚呼!如是者,其初高俅不知也,既而高俅必當知之。夫知之而能痛與戢之,亦可以不至於高俅也;知之而反若縱之甚者,此高俅之所以為高俅也。

  此書極寫宋江權詐,可謂處處敲骨而剔髓矣。其尤妙絕者,如此篇鐵牛不肯為髯陪話處,寫宋江登時捏撮一片好話,逐句斷續,逐句轉變,風雲在口,鬼蜮生心,不亦怪乎!夫以才如耐庵,即何難為江擬作一段聯貫通暢之語,而必故為如是云云者,凡所以深著宋江之窮凶極惡,乃至敢於欺純是赤子之李逵,為稗史之《檮杌》也。

  寫宋江入夥後,每有大事下山,宋江必勸晁蓋:「哥哥山寨之主,不可輕動。」

  如祝家莊、高唐州,莫不皆然。此作者特表宋江之兇惡,能以權術軟禁晁蓋,而後乃得惟其所欲為也。何也?蓋晁蓋去,則功歸晁蓋;晁蓋不去,則功歸宋江,一也。晁蓋去,則宋江為副,眾人悉聽晁蓋之令;晁蓋不去,則宋江為帥,眾人悉聽宋江之令,二也。夫則出其位至尊,入則其功至高,位尊而功高,咄咄乎取第一座有餘矣!此宋江之所以必軟禁晁蓋,而作者深著其窮凶極惡,為稗史之《檮杌》也。

  劫寨乃兵家一試之事也。用兵而至於必劫寨,甚至一劫不中而又再劫,此皆小兒女投擲之戲耳;而今耐庵偏若不得不出於此者,蓋為欲破高廉,斯不得不遠取公孫;遠取公孫,斯不得不按住高廉;意在楊林之一箭,斯不得不用學究之料劫也。

  此篇本敘柴進失陷,然至柴進既陷而又必盛張高廉之神師者,非為難於搭救柴進,正以便於收轉公孫。所謂墨酣筆疾,其文便連珠而下,梯接而上,正不知虧公孫救柴進,虧柴進歸公孫也。讀書者切勿為作書者所瞞,此又其一矣。

  玄女而真有天書者,宜無不可破之神師也。玄女之天書而不能破神師者,耐庵亦可不及天書者也。今偏要向此等處提出天書,而天書又曾不足以奈何高廉,然則宋江之所謂玄女可知,而天書可知矣。前曰:「終日看習天書。」

  此又曰:「用心記了咒語。」

  豈有終日看習而今始記咒語者?明乎前之看習是詐,而今之記咒又詐也。前曰:「可與天機星同觀。」

  此忽曰:「軍師放心,我自有法。」

  豈有終日兩人看習,而今吳用盡忘者?明乎前之未嘗同觀,而今之並非獨記也。著宋江之惡至於如此,真出篝火狐鳴下倍蓰矣。】

  ***

  話說當下朱仝對眾人說道:「若要我上山時,你只殺了黑旋風,與我出了這口氣,我便罷!」

  〔奇談駭事。○文章妙處,全在脫卸。脫卸之法,千變萬化,而總以使人讀之,如神鬼搬運,全無蹤跡,為絕技也。只如上回已賺得朱仝,則其文已畢,入此回,正是失陷柴進之正傳。今看他不更別起事端,而便留李逵做一關捩,卻又更借朱仝怨卸順手帶下,遂令讀者深歎美髯之忠,而竟不知耐庵之巧。真乃文壇中拔趙幟,立赤幟之材也。○每見讀此文者,誤認尚是前回餘文。小說之不能讀,而欲讀天下奇書,其誰欺?欺小衙內乎?〕〔眉批:看他過接法。〕

  李逵聽了大怒道:「教你咬我鳥!晁、宋二位哥哥將令,幹我屁事!」

  〔將令與屁合作一句,李大哥妙人,有此妙語。〕

  朱仝怒發,又要和李逵廝拼。三個又勸住了。朱仝道:「若有黑旋風時,我死也不上山去!」

  〔奇談駭事。○總之是耐庵立意要脫卸到下文,非美髯立意要死併李逵也。〕

  柴進道:「恁地卻也容易。我自有個道理,只留下李大哥在我這裏便了。〔看他文章過接奇絕處,如星移掣,瞥然便去,不令他人留目。〕你們三個自上山去,以滿晁、宋二公之意。」

  朱仝道:「如今做下這件事了,知府必然行移文書去鄆城縣追捉,拿我家小,如之奈何!」

  吳學究道:「足下放心。此時多敢宋公明已都取寶眷在山上了。」

  朱仝方才有些放心。柴進置酒相待,就當日送行。三個臨晚辭了柴大官人便行。柴進叫莊客備三騎馬,送出關外。臨別時,吳用又分付李逵道:「你且小心,只在大官人莊上住幾時,切不可胡亂惹事欺人。〔每於事前先逗一線,如遊絲惹花,將迎複脫,妙不可言。〕待半年三個月,等他性定,卻來取你還山。〔此一句極似承上文吃緊語,然卻是假筆。〕多管也來請柴大官人入夥。」〔此一句極似無來歷突然語,然卻是正筆。○只此二筆,要分正反,洵知文之難作,與文之難讀也。〕三個自上馬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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