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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花和尚單打二龍山 青面獸雙奪寶珠寺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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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說楊志提著樸刀,悶悶不已,離黃泥岡,望南行了半夜,去林子裏歇了;尋思道:「盤纏又沒了,舉眼無相識,卻是怎地好?」 漸漸天色明亮,只得趁早涼了行。又走了二十餘里,楊志走得辛苦,到一酒店門前。楊志道:「若不得些酒吃,怎地打熬得過?」 便入那酒店去,向這桑木桌凳座頭坐了,〔寫英雄無賴,卻寫出他沒意思來,妙筆。〕身邊倚了樸刀。〔處處寫倚樸刀,偏於今日加身邊二字,以便汔畢便走,寫英雄無賴好笑。〕只見灶邊一個婦人問道:〔此婦人二字,遙遙直與後武松文中,十字坡張青渾家母夜叉作對,豈不怪哉!〕「客官,莫不要打火?」 楊志道:「先取兩角酒來吃,借些米來做飯。有肉安排些個。〔一句酒,一句飯,一句肉,一直都說出來,與日俱增不次第,寫得無賴,又寫得可憐。〕少停一發算錢還你。」 只見那婦人先叫一個後生來面前篩酒,一面做飯,一面炒肉,〔亦用三句一疊法,疊成奇勢,使下文走得迅疾可笑。〕都把來楊志吃了。楊志起身,綽了樸刀便出店門。〔寫出無賴可笑。〕那婦人道:「你的酒肉飯錢都不曾有!」 楊志道:「待俺回來還你,權賒咱一賒。」說了便走。 〔又無賴,又沒意思,真是寫出可憐。〕那篩酒的後生趕將出來揪住楊志,被楊志一拳打翻了。那婦人叫起屈來。楊志只顧走。〔又無賴,又可憐。〕只聽得背後一個人趕來叫道:「你那廝走那裏去!」 楊志回頭看時,那人大脫著膊,〔六月。〕拖著杆棒,搶奔將來。楊志道:「這廝卻不是晦氣,倒來尋洒家!」 立腳住了不走。看後面時,那篩酒後生也拿條擋叉,隨後趕來;〔襯。〕又引著三兩個莊客,各拿杆棒,飛也似都奔將來。〔襯。〕楊志道:「結果了這廝一個,那廝們都不敢追來!」 便挺著手中樸刀來鬥這漢。這漢也輪轉手中杆棒,搶來相迎。兩個鬥了三二十合,這漢怎地敵得楊志,只得架隔遮攔,上下躲閃。那後來的後生並莊客卻待一發上,只見這漢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叫道:「且都不要動手!兀那使朴刀的大漢,你可通個姓名。」 那楊志拍著胸,〔是楊志,他人不然。〕道:「洒家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青面獸楊志的便是!」〔漢子。〕這漢道:「莫不是東京殿司楊制使麼?」 楊志道:「你怎地知道洒家是楊制使?」 這漢撇了槍棒便拜,道:「小人『有眼不識泰山!』」楊志便扶這人起來,問道:「足下是誰?」 這漢道:「小人原是開封府人氏。乃是八十萬禁軍都教頭林冲的徒弟。〔安見曹正之必為林冲之徒,特是楊志曾與林冲水泊交手,則此處不問此為誰人,定不得不是林冲之徒,此文章家結撰之法也。〕姓曹,名正。祖代屠戶出身。小人殺的好牲口,挑筋剮骨,開剝推斬,只此被人喚做操刀鬼。為因本處一個財主將五千貫錢教小人來山東做客,不想折了本,回鄉不得,在此入贅在這裏莊農人家。卻才灶邊婦人便是小人的渾家。這個拿擋叉的便是小人的妻舅。卻才小人和制使交手,見制使手段和小人師父林教師一般,〔輕輕將水泊雪中一番交手提出來,真有飛針走線之法。〕因此抵敵不住。」 楊志道:「原來你卻是林教師的徒弟。你的師父被高太尉陷害,落草去了。如今見在梁山泊。」〔反寄一信,遂覺親熱。〕 曹正道:「小人也聽得人這般說將來,未知真實。且請制使到家少歇。」 楊志便同曹正再到酒店裏來。曹正請楊志裏面坐下,叫老婆和妻舅都來拜了楊志,〔好笑。〕一面再置酒食相待。 飲酒中間,曹正動問道:「制使緣何到此?」 楊志把做制使使失陷花石綱並如今失陷了梁中書的生辰綱一事,從頭備細告訴了。曹正道:「既然如此,制使且在小人家裏住幾時,再有商議。」 楊志道:「如此,卻是深感你的厚意。只恐官司追捕將來,不敢久住。」 曹正道:「制使這般說時,要投那裏去?」 楊志道:「洒家欲投梁山泊去尋你師父林教師。〔投梁山泊去,卻是尋林教頭,英雄眼裏心裏,真有筋力。○武師方在廡下,現時海內之士已隱然歸之,彼堂上者,屍居餘氣,何足道哉!〕俺先前在那裏經過時,正撞著他下山來與洒家交手。王倫見了俺兩個本事一般,因此都留在山寨裏相會,以此認得你師父林冲。王倫當初苦苦相留,俺卻不肯落草;如今臉上又添了金印,卻去投奔他時,好沒志氣;因此躊躇未決,進退兩難。」 曹正道:「制使見得是,小人也聽得人傳說王倫那廝心地偏窄,安不得人;說我師父林教頭上山時,受盡他的氣。不若小人此間,離不遠卻是青州地面,有座山喚做二龍山,山上有座寺喚做寶珠寺。那座山生來卻好裹著這座寺,只有一條路上得去。如今寺裏住持還了俗,養了頭髮,餘者和尚都隨順了。〔特寫和尚還俗做強盜,便襯出英雄削髮做和尚來,故知此語非表鄧龍腳步色,乃作魯達渲染也。不然者,幾成剩語矣。〕說道他聚集的四五百人打家劫舍。那人喚做金眼虎鄧龍。制使若有心落草時,到那裏去入夥,足可安身。」 楊志道:「既有這個去處,何不去奪來安身立命?」 當下就曹正家裏住了一宿,借了些盤纏,拿了樸刀,相別曹正,拽開腳步,投二龍山來。 行了一日,看看漸晚,卻早望見一座高山。楊志道:「俺去林子裏且歇一夜,明日卻上山去。」 轉入林子裏來,吃了一驚。只見一個胖大和尚,〔楊志實吃一驚,讀者卻滿面堆下笑來,道師兄久別,一向何處?〕脫得赤條條的,背上刺著花繡,坐在松樹根頭乘涼,〔六月。〕那和尚見了楊志,就樹頭綽了禪杖,跳將起來,大喝道:「兀那撮鳥!你是那裏來的!」 楊志聽了道:「原來也是關西和尚。俺和他是鄉中,問他一聲。」 〔兩漢相遇,已如兩峰對插,兩獸齊搏矣,偏要先通此一線,把楊志略一放倒,便讓出魯達頭來。及至鬥到四五十合,卻又先是魯達叫住,則又放倒魯達,仍收回楊志本文,此史家相讓這法也。〕 楊志叫道:「你是那裏來的僧人?」 那和尚不回說,輪起手中禪仗,只顧打來。 〔久別師兄,便失記威儀矣,一句寫來,不覺全身都現。〕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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