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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頭(3)


  話休絮繁。被智深監押不離,行了十七八日,〔省。〕近滄州只七十里程,一路去都有人家,再無僻靜處了。魯智深打聽得實了,〔寫得何等恩義周匝。〕就松林裏少歇。

  〔松林二字,放在此處,入後徑說頭硬似松樹,所謂身在畫圖中也。〕

  智深對林冲道:「兄弟,此去滄州不遠了,前路都有人家,別無僻靜去處,洒家已打聽實了。俺如今和你分手。異日再得相見。」

  林冲道:「師兄回去,泰山處可說知。〔此句反在感恩之前,妙絕,有無限兒女恩情在內,讀者細味之,當為之嗚咽。〕防護之恩,不死當以厚報!」

  魯智深又取出一二十兩銀子與林冲;把三二兩與兩個公人,道:「你兩個撮鳥,本是路上砍了你兩個頭,兄弟面上,饒你兩個鳥命。如今沒多路了,休生歹心!」

  兩個道:「再怎敢!皆是太尉差遣。」接了銀子,卻待分手。

  魯智深看著兩個公人,道:「你兩個撮鳥的頭硬似這松樹麼?」

  〔奇語。○此句上更不添指著松樹四字,妙。〕

  二人答道:「小人頭是父母皮肉包著些骨頭。」〔不待詞畢,寫得妙。〕

  智深輪起禪杖,把松樹只一下,打得樹有二寸深痕,齊齊折了,喝一聲:「你兩個撮鳥,但有歹心,教你頭也與這樹一般!」擺著手,拖了禪杖,叫聲:「兄弟,保重!」自回去了。

  〔來得突兀,去得瀟灑,如一座怪峰,劈插而起,及其盡也,迤邐而漸弛矣。〕

  董超、薛霸,都吐出舌頭來,半晌縮不入去。〔活畫。〕

  林冲道:「上下,俺們自去罷。」

  兩個公人道:「好個莽和尚!一下打折了一株樹!」

  林冲道:「這個直得甚麼;相國寺一株柳樹,連根也拔將出來。」〔直至此處,方才遙答前文,真是奇情恣筆,不知者反責林冲漏言,可為失笑。〕二人只把頭來搖,方才得知是實。〔奇情恣筆。〕

  三人當下離了松林。行到晌午,早望見官道上一座酒店,三個人到裏面來,林冲讓兩個公人上首坐了。董、薛二人半日方才得自在。〔又找一句,見十七八日著實過不得。○松林分手,其文已畢,卻於入酒店後,再描一然,所謂勁勢猶動也。〕只見那店裏有幾處座頭,二五個篩酒的酒保都手忙腳亂,搬東搬西。林冲與兩個公人坐了半個時辰,酒保並不來問。〔生出文情來。〕

  林冲等得不耐煩,把桌子敲著,說道:「你這店主人好欺客,見我是個犯人,便不來睬著!我須不白吃你的!是甚道理?」

  主人說道:「你這人原來不知我的好意。」〔奇,生出文情來。〕

  林冲道:「不賣酒肉與我,有甚好意?」

  店主人道:「你不知;俺這村中有個大財主,姓柴,名進,此間稱為柴大官人,江湖上都喚做小旋風。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孫。自陳橋讓位,太祖武德皇帝敕賜與他『誓書鐵券』在家,無人敢欺負他。專一招集天下往來的好漢,三五十個養在家中。常常囑付我們酒店裏:『如有流配的犯人,可叫他投我莊上來,我自資助他。』〔如此一位豪傑,卻在店主口中,無端敘出,有春山出雲之樂。○看他各樣出法。〕我如今賣酒肉與你吃得面皮紅了,他道你自有盤纏,便不助你。我是好意。」

  林冲聽了,對兩個公人道:「我在東京教軍時常常聽得軍中人傳說柴大官人名字,〔襯一句,遂令上文愈顯。〕卻原來在這裏。我們何不同去投奔他?」

  薛霸、董超,尋思道:「既然如此,有甚虧了我們處?」〔公人語。〕就便收拾包裹,和林冲問道:「酒店主人,柴大官人莊在何處?〔是〕我等正要尋他。」

  店主人道:「只在前面;約過三二里路,大石橋邊,轉灣抹角,那個大莊院便是。」

  林冲等謝了店主人出門,走了三二里,過得橋來,一條平坦大路,早望見綠柳陰中顯出那座莊院。四下一周遭一條闊河,兩岸邊都是垂楊大樹,樹陰中一遭粉牆。轉灣來到莊,前那條闊板橋上坐著四五個莊客,都在那裏乘涼。〔時序隨所敘事漸漸而下。〕三個人來到橋邊,與莊客施禮罷,林冲說道:「相煩大哥報與大官人知道,京師有個犯人——迭配牢城,姓林的——求見。」〔自負不小。〕

  莊客齊道:「你沒福;若是大官人在家時,有酒食錢財與你,今早出獵去了。」〔自己問了住處,走到莊前矣,卻偏要不在家,搖曳出柴大官人身分來。○又遙遙伏下出獵二字。〕

  林冲道:「不知幾時回來?」

  莊客道:「說不定,敢怕投東莊去歇,也不見得。許你不得。」〔極力搖曳,又伏東莊。〕

  林冲道:「如此是我沒福,不得相遇,我們去罷。」

  別了眾莊客,和兩個公人再回舊路,肚裏好生愁悶。

  〔此處若用我們且等,則上文搖曳為不極矣,直要寫到只索去罷,險絕幾斷,然後生出下文來。〕

  行了半里多路,只見遠遠的從林子深處,一簇人馬奔莊上來;中間捧著一位官人,騎一匹雪白卷毛馬。馬上那人生得龍眉鳳目,齒皓朱唇;三牙掩口髭須,三十四五年紀;頭戴一頂皂紗轉角簇花巾;身穿一領紫繡團胸繡花袍;腰系一條玲瓏嵌寶玉環絛。足穿一雙金線抹綠皂朝靴;帶一張弓,插一壺箭;〔好柴大官人。○林冲來時如此來,林冲去時如此去,作章法。〕引領從人,都到莊上來。

  林冲看了尋思道:「敢是柴大官人麼?……」又不敢問他,只肚裏躊躇。〔本是一色人物,只因身在囚服,便於貴遊之前,不復更敢伸眉吐氣,寫得英雄失路,極其可憐。〕

  只見那馬上年少的官人縱馬前來問道:「這位帶枷的是甚人?」〔極力寫柴大官人。〕

  林冲慌忙躬身答道:「小人是東京禁軍教頭,姓林,名沖。為因惡了高太尉,尋事發下開封府,問罪斷遣,刺配此滄州。聞得前面酒店裏說,這裏有個招賢納士好漢柴大官人;〔令聞廣譽,誦之成響。〕因此特來相投。不期緣淺,不得相遇。」

  那官人滾鞍下馬,飛奔前來,說道:「柴進有失迎迓!」就草地上便拜。〔極力寫柴大官人。〕

  林冲連忙答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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