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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九紋龍翦徑赤松林 魯智深火燒瓦官寺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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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深道:「說得也是。」 倒提了禪杖,〔禪杖九。〕再往方丈後來,〔又進去。〕見那角門卻早關了。智深大怒,只一腳開了,搶入裏面看時,〔八個看時。〕只見那生鐵佛崔道成仗著一條樸刀,從裏面趕到槐樹下來搶智深。智深見了,大吼一聲,輪起手中禪杖,〔禪杖十。〕來鬥崔道成。兩個鬥了十四五合,那崔道成鬥智深不過,只有架隔遮攔,掣仗躲閃,抵當不住,卻待要走。這邱道人見他當不住,卻從背後拿了條樸刀,大踏步搠將來。智深正鬥間,忽聽得背後腳步響,〔急殺。○奇文。〕卻又不敢回頭看他,〔急殺。○奇文。〕不時見一個人影來,知道有暗算的人,〔寫得毛寒骨抖,真是急殺。○真正奇文。〕叫一聲:「著!」 那崔道成心慌,只道著他禪杖,托地跳出圈子外去。〔寫魯達應變之才,如火如錦。〕智深恰才回身,正好三個摘腳兒廝見。〔急殺。○奇文。〕崔道成和邱道人兩個又並了十合之上。智深一來肚裏無食,〔此回主意。〕二來走了許多程途,三者當不得他兩個生力;〔此句便伏史進。○此三句與後得過且了史進,吃得飽了一段,遙對作章法。〕只得賣個破綻,拖了禪杖便走。〔禪杖十一。○寫禪杖,不必寫到定是贏,卻早已十分出色,是耐庵方有此筆。〕兩個撚著樸刀直殺出山門來。〔又出來。〕 智深又鬥了幾合,掣了禪杖〔禪杖十二。〕便走。〔凡寫兩句便走,筆力掘搊之極。○亦有此日,此後怎了?〕兩個趕到石橋下,坐在欄幹上,再不來趕。 〔索性趕過橋來,圖個死並,便完事矣,卻不過來,偏坐在橋上便住,行文奇絕,讀者遭閃不小。〕 智深走得遠了,喘息方定,尋思道:「洒家的包裹放在監齋使者面前,只顧走來,不曾拿得,路上又沒一分盤纏,又是饑餓,如何是好?……」〔如此說,定應轉達去。〕待要回去,又敵他不過。──「他兩個並我一個,枉送了性命。」〔如此說,定不應轉去也。〕信步望前面去,行一步,懶一步。走了幾裏,見前面一個大林,都是赤松樹。 〔此一段另是一樣筆法。一路只管丟開去,竟似無後半截文者,令人心驚氣絕。〕 魯智深看了,道:「好座猛惡林子!」 觀看之間,只見樹影裏一個人探頭探腦,望了一望,吐了一口唾,閃入去了。 〔前文正未得完,反於此處別生出一個由頭來,令人心驚氣絕。〕 智深道:「俺猜這個撮鳥是個翦徑的強人,正在此間等買賣,見洒家是個和尚,他道不利市,吐了一口唾,閃入去了。那廝卻不是鳥晦氣!撞了洒家,洒家又一肚皮鳥氣,正沒處發落,且剝這廝衣裳當酒吃!」〔筆力左攀右掣,真是絕世奇事。〕提了禪杖,〔禪杖十三。〕逕搶到松林邊,喝一聲「兀!那林子裏的撮鳥!快出來!」 那漢子在林子聽得,大笑道:「我晦氣,他倒來惹我!」〔絕世奇文。〕就從林子裏,拿著樸刀,背翻身跳出來,〔背翻身三字妙,言非劈面相迎也。〕喝一聲:「禿驢!你自當死!不是我來尋你!」 智深道:「教你認得洒家!」〔認得二字,七玲八瓏,前與李忠戰時,亦用此法作照耀也。〕輪起禪杖,〔禪杖十四。〕搶那漢。那漢撚著樸刀來鬥和尚,恰待向前,〔每用此一筆作勢。〕肚裏尋思道:「這和尚聲音好熟。」〔見是史進心醉之人。○此一段與前李忠文同,是極大章法。〕便道:「兀,那和尚,你的聲音好熟。你姓甚?」 〔少名誰二字者,那漢正問到此,卻被智深性發,搶出下句來,遂不得畢其辭,故止問得姓甚二字也。看他又鬥十四五合後,畢竟又完全問一句姓甚名誰,以表前文之奇妙,真正如花似錦。〕 智深道:「俺且和你鬥三百合卻說姓名!」〔是著惱後語。〕那漢大怒,仗手中樸刀,來迎禪杖。 兩個鬥到十數合後,那漢暗暗喝采道:「好個莽和尚!」〔十四五合也,卻分十合在前,四五合在後,中間用一頓,筆法妙絕。〕又鬥了四五合,那漢叫道:「少歇,我有話說。」〔寫史進眼中出群。〕兩個都跳出圈子外來。那漢便問道:「你端的姓甚名誰?聲音好熟。」〔與前姓甚二字,映耀出妙筆來。○前聲音在姓名前,此聲音在姓名後,此書雖極不經意處,必換轉文法,不肯苟且如此。讀者細細求之,自今不更說也。〕智深說姓名畢,那漢撇了樸刀,翻身便翦拂,〔與前李忠一樣章法。〕說道:「認得史進麼?」 〔讀此一句,分外眼明。○山門外石橋邊事,令讀者憂得好苦,忽讀此句,將軍從天而降也。〕 智深笑道:「原來是史大郎!」 兩個再翦拂了,〔前是一個獨拜,今是兩個同拜,何等手法。〕同到林子裏坐定。 智深問道:「史大郎,自渭州別後,你一向在何處?」 〔先問。○好漢口中,出此苦語,然而千古苦語,定出好漢口中也。〕 史進答道:「自那日酒樓前與哥哥分手,次日,聽得哥哥打死了鄭屠,逃走去了,有緝捕的訪知史進和哥哥齎發那唱的金老,〔亦補前文所無,正與李忠符同。〕因此,小弟亦便離了渭州,尋師父王進。直到延州,又尋不著。〔八字藏過幾回好書。○此八字結煞王進,永遠已畢。○回向天下萬世,自此八字已後,王進二字更不見於此書也。〕〔眉批:王進到底不見。〕回到北京住了幾時,盤纏使盡,以此來在這裏尋些盤纏。〔名曰尋盤纏。〕不想得遇哥哥。緣何做了和尚?」〔次問。○李中性無問次敘,此先敘次問,俱用換轉法。〕智深把前面過的話從頭說了一遍。〔省。〕 史進道:「哥哥既肚饑,小弟有幹肉燒餅在此。」便取出來教智深吃。〔並不以五召為意,所以為史進也。〕史進又道:「哥哥既有包裹在寺內,我和你討去。若還不肯時,何不結果了那廝?」 智深道:「是!」 當下和史進吃得飽了,〔一回主意。○肚中饑時雖以魯達之勇,亦不能鬥,此豈作者寓言邊事耶?〕各拿了器械,再回瓦官寺來。〔筆之既去如龍入海,筆之複來如虎下山。如龍入海,非網纜之可牽;如虎下山,非藩籬之可隔。讀之真是駭絕常情,拓開文膽。〕到寺前,看見那崔道成,邱小乙,二個兀自在橋上坐地。 〔若不還在橋上,則回到寺去,必然先殺那幾個老和尚矣。一者不武,二者于正傳無謂,故只用一句兀自坐地,便省卻一段閑文字,非是虛寫二人吃力光景也。〕 智深大喝一聲道:「你這廝們,來!來!今番和你鬥個你死我活!」 那和尚笑道:「你是我手裏敗將,如何再敢廝並!」 智深大怒,輪起鐵禪杖,〔禪杖十五。〕奔過橋來;鐵佛生嗔,仗著樸刀,殺下橋去。智深一者得了史進,肚裏膽壯;二乃吃得飽了,那精神氣力越使得出來。 〔與前一者肚中無食,二者走路方乏,三者兩個生力句遙對,看他章法。〕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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