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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九紋龍翦徑赤松林 魯智深火燒瓦官寺(2)


  老和尚道:「我這裏是個非細去處;〔于文殊相國又何如?前映後帶,興亡在目,誦之心傷。〕只因是十方常住,被一個雲遊和引著一個道人來此住持,把常住有的沒的都毀壞了。他兩個無所不為,把眾僧趕出去了。我幾個老的走不動,只得在這裏過,因此沒飯吃。」

  智深道:「胡說!量他一個和尚,一個道人,做得甚麼事?卻不去官府告他?」

  老和尚道:「師父,你不知;這裏衙門又遠,便是官軍也禁不得的。他這和尚道人好生了得,都是殺人放火的人!如今向方丈後面一個去處安身。」

  智深道:「這兩個喚做甚麼?」

  老和尚道:「那和尚姓崔,法號道成,綽號生鐵佛;道人姓邱,排行小乙,綽號飛天夜叉。——這兩個那裏似個出家人,只是綠林中強賊一般,把這出家影占身體!」〔于老和尚口中述二賊也,卻偏似直罵魯達者,奇絕妙絕。〕

  智深正問間,猛聞得一陣香來。〔瞥然截住,轉出奇文。〕智深提了禪杖,〔禪杖三。〕踅過後面打一看時,〔五個看時。〕見一個土灶,蓋著一個草蓋,氣騰騰透將進來。智深揭起看時,〔六個看時。〕煮著鍋粟米粥。

  〔土灶土字,草蓋草字,粟米粥粟米字,皆寫荒涼。〕

  智深罵道:「你這幾個老和尚沒道理!只說三日沒飯吃,如今見煮一鍋粥。出家人何故說謊?」〔是受戒過人語。○出家人何故飲酒?出家人何故吃狗吃蒜?出家人何故毀像壞寺?出家人何故打人?出家人何故入婦女房中,坐婦女床上?出家人何故破人婚姻?出家人何故偷人酒器?出家人何故後山逃走?〕

  那幾個老和尚被智深尋出粥來;只得叫苦,把碗、碟、缽頭、杓子、水桶,都搶過了。

  〔妙絕。○餓極矣,尋出粥來,已是絕處逢生,卻又搶過碗碟勺子,遂令生處又絕,行文險仄,令我心驚。○碗碟勺子,是吃粥傢伙,搶過可也,至於水桶,亦都搶過,作者險仄之情,何其奇妙乎!至於水桶都搶過,而人急計生,生出春檯來,則豈一時所能料哉!〕

  〔眉批:此一回文中,看倉尋出粥,又搶去碗;背後腳步響,又不敢回頭;拖杖便走,又趕鬥幾合;避卻兩個,又撞著一個;問姓名不肯答,又鬥十四五合,皆務要逼到極險極仄處,自顯筆力,讀者不可不知。〕

  智深肚饑,〔句〕沒奈何;〔句〕見了粥,〔句〕要吃;〔句〕沒做道理處,〔句。○行文至此,絕矣,更無路矣。〕只見灶邊破漆春檯只有些灰塵在上面,〔奇絕,何關吃粥哉!〕智深見了,「人急智生」便把禪杖倚了,〔禪杖四。〕就灶邊拾把草,把春檯揩抹了灰塵;〔奇絕。〕雙手把鍋掇起來,〔奇絕。〕把粥望替檯只一傾。〔奇絕,文情如火如錦。〕那幾個老和尚都來搶粥吃,〔看手。〕被智深一推一交,倒的倒了,走的走了。智深卻把手來捧那粥吃。〔如火如錦。〕才吃幾口,那老和尚道:「我等端的三日沒飯吃!卻才去那裏抄化得這這些粟米,胡亂熬些粥吃,你又吃我們的!」

  智深吃了五七口,聽得了這話,便撇了不吃。〔實是智深不喜吃粥,非哀老和尚數言也。〕只聽得外面有人嘲歌。〔陡然接過,真正奇文。〕智深洗了手,〔細〕提了禪杖,〔禪杖五。〕出來看時;破壁子裏望見一個道人,〔從廚房後聞歌聲,方奔出來,故奔不及也,奔不及而又要望見,則趁勢在廢寺上,借一句破壁子張著,此行文巧妙之訣。〕頭戴皂巾,身穿布衫,腰系雜色絛,腳穿麻鞋,挑著一擔兒,一頭是個竹籃兒,裏面露出魚尾,〔是望見語。〕並荷葉托著些肉;一頭擔著一瓶酒,也是荷葉蓋著。——口裏嘲歌著,唱道:

  你在東時我在西,你無男子我無妻。
  我無妻時猶閑可,你無夫時好孤淒!

  〔並不說擄掠婦女,卻反說出為他一片至情,如近日有諧語云:有人行路見幼婦者,抱持而嗚咂之。婦怒,人則謝曰:我複何必,誠恐卿欲此耳。是一樣說話。○猶閑可三字,說得好笑。〕

  那幾個老和尚趕出來,搖著手,悄悄地指與智深,〔畫〕道:「這個道人便是飛天夜叉邱小乙!」

  智深見指說了,便提著禪杖,〔禪杖六。〕隨後跟去。那道人不知智深在後面跟去,只顧走入方丈後牆裏去。智深隨即跟到裏面〔入去。〕看時,〔七個看時。〕見綠槐樹下放著一條桌子,鋪著些盤饌,三個盞子,三雙筷子。〔八字異樣色澤。〕當中坐著一個胖和尚,生得眉如漆刷,臉似墨裝,疙瘩的一身橫肉,胸脯下露出黑肚皮來。邊廂坐著一個年幼婦人。那道人把竹籃放下來,也坐地。

  智深走到面前,那和尚吃了一驚,〔寫突如其來,只用二筆,兩邊聲勢都有。〕跳起身來便道:「請師兄坐,同吃一盞。」

  智深提著禪杖道:〔禪杖七。〕「你這個如何把寺來廢了!」

  那和尚便道:「師兄,請坐。聽小僧……」〔其語未畢。〕智深睜著眼道:「你說!你說!」〔四字氣岔如見。〕「……說,在先敝寺〔說字與上聽小僧,本是接著成句,智深自氣忿忿在一邊,夾著你說你說耳。章法奇絕,從古未有。〕十分好個去處,田莊又廣,僧眾極多,只被廊下那幾個老和尚吃酒撒潑,將錢養女,〔三個盞子,一個婦人,偏偏說出此八字來,而魯達亦覆信之,所以為魯達也。〕長老禁約他們不得,又把長老排告了出去;因此把寺來都廢了,僧眾盡皆走散,田土已都賣了。小僧卻和這個道人新來住持此間,〔新來住持四字妙。前雲在先敝寺,後雲在先檀越,此卻雲新來住持,明是情慌無本之辭也。〕正欲要整理山門,修蓋殿宇。」

  智深道:「這婦人是誰?卻在這裏吃酒!」〔佛。只問兩句,使前八字齊倒。〕

  那和尚道:「師兄容稟:這個娘子,他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兒。〔王有金,奇名。〕在先他的父親是本寺檀越,如今消乏了家私,近日好生狼狽,家間人口都沒了,丈夫又患了病,因來敝寺借米。小僧看施主檀越之面,取酒相待,別無他意。師兄休聽那幾個老畜生說!」

  智深聽了他這篇話,又見他如此小心,〔此句要。〕便道:「叵耐幾個老僧戲弄洒家!」

  提了禪杖,〔禪杖八。〕再回香積廚來。〔出來。〕這幾個老僧方才吃些粥。正在那裏……〔正在那裏下,還有如何若何許多光景,卻被魯達忿忿出來,都嚇住了。用筆至此,豈但文中有畫,竟謂此四字虛歇處,突然有魯達跳出可也。〕看見智深忿忿的出來,指著老和尚,道:「原來是你這幾個壞了常住,猶自在俺面前說謊!」

  老和尚們一齊都道:「師兄休聽他說,見今養一個婦女在那裏。〔只須一句破的。〕著他恰才見你有戒刀、禪杖,他無器械,不敢與你相爭。你若不信時,再去走一遭,看他和你怎地。師兄,你自尋思:他們吃酒吃肉,我們粥也沒的吃,〔已足。〕恰才還只怕師兄吃了。」〔又補此一句,妙。〕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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