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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(6)


  長老留住在方丈裏,安排早飯與他吃;〔降龍伏虎,盡此數言,然後知百丈清規,為下輩設也。○一句。〕又用好言勸他;〔一句。〕取一領細布直裰,一雙僧鞋,與了智深,〔一句。○不受上罰反加上賞,畏之乎?愛之耳。我做長老,亦必爾矣。〕教回僧堂去了。但凡飲酒,不可盡歡。〔承上文無數英雄,忽然接一腐語。〕常言「酒能成事,酒能敗事。」便是小膽的人吃了也胡亂做了大膽,何況性高的人!

  〔不文之人見此一段,便謂作書者借此勸戒酒徒,以魯達為殷鑒。吾若聞此言,便當以夏楚痛撲之。何也?夫千嚴萬壑,崔嵬突兀之後,必有平莽連延數十里,以舒其磅礴之氣;水出三峽,倒沖灩澦,可謂怒矣,必有數十時迤邐東去,以殺其奔騰之勢。今魯達一番使酒,真是捶黃鶴,踢鸚鵡,豈惟作者腕脫,兼令讀者頭暈矣。此處不少息幾筆,以舒其氣而殺其勢,則下文第二番使酒,必將直接上來,不惟文體有兩頭大中間細之病,兼寫魯達作何等人也?嗚呼!作水滸者,才子也。才子胸中,豈村裏小兒所知也!〕

  再說這魯智深自從吃酒醉鬧了這一場,一連三四個月不敢出寺門去;〔此句不寫魯達改過,亦只為要放緩後文使酒,不令兩番接連。〕忽一日,天氣暴暖,是二月間時令,〔止文放緩是特特放緩,此處閃入便陡然閃入,真正妙筆也。〕離了僧房,信步踱出山門外立地,看著五臺山,喝采一回,〔寫英雄人,必須如此寫,便見他蓋天蓋地胸襟,夫魯達豈有山水之鑒載?〕猛聽得山下叮叮噹當的響聲順風吹上山來。〔引入市井鐵匠,妙筆。○順風吹上山來,是二月風也。〕智深再回僧堂裏取了些銀兩揣在懷裏,〔其心不良。〕一步步走下山來!出得那「五台福地」的牌樓來〔忽然增出一座牌樓,補前文之所無,蓋其筆力,真乃以文為戲耳。〕看時,原來卻是一個市井,約有五七百戶人家。

  智深看那市鎮上時,也有賣肉的,〔為魯達快寫一句。〕也有賣菜的,〔又回顧山上一句。〕也有酒店,〔為魯達快寫一句。〕麵店。〔又回顧山上一句。〕智深尋思道:「幹鳥麼!〔睦州有云:大事已明,如喪考妣,正是此時光景。〕俺早知有這個去處,不奪他那桶酒吃,〔只知其一,未知其二,莫便如此說好。〕也早下來買些吃。這幾日熬的清水流,〔鳥出猶可,水流難當。○是可忍,孰不可忍?〕且過去看有甚東西買些吃。」

  聽得那響處卻是打鐵的在那裏打鐵。〔此來正文專為吃酒,卻顛倒放過吃酒,接出鐵店,衍成絕奇一篇文字,已為奇絕矣。乃又于鐵店文前,再顛倒放過鐵店,反插出客店來,其筆勢之奇矯,雖虱龍怒走,何以喻之。〕間壁一家門上寫著「父子客店」。〔老遠先放此一句,可謂隔年下種,來歲收糧,豈小筆所能。〕

  智深走到鐵匠鋪門前看時,見三個人打鐵。智深便問道:「兀,那待詔,有好鋼鐵麼?」

  那打鐵的看〔從打鐵人眼中現出魯智深做和尚後形狀,奇絕之筆。〕魯智深腮邊新剃,暴長短須,戧戧地好慘瀨人,〔一冬不剃,真有此狀。〕先有五分怕他。那待詔住了手,道:「師父,請坐。要打甚麼生活?」

  智深道:「洒家要打條禪杖,一口戒刀。不知有上等好鐵麼?」

  待詔道:「小人這裏正有些好鐵。不知師父要打多少重的禪杖、戒刀?但憑分付。」

  智深道:「洒家只要打一條一百斤重的。」

  待詔笑道:「重了。師父,小人打怕不打了。只恐師父如何使得動?〔二語曲折之甚,正如方吐於口。〕便是關王刀,也只有八十一斤。」〔齊東野人相傳之言荒唐俚鄙,偏如親見。此在小人固不足怪,獨是文人亦常不免,何也?〕

  智深焦躁道:「俺便不及關王!他也只是個人!」〔說關王便是關王,說八十一斤便是八十一斤,寫魯達又剴直,又好笑。〕

  那待詔道:「小人據嘗說,只可打條四五十斤的,也十分重了。」

  智深道:「便依你說,比關王刀,也打八十一斤的。」〔古亦真有關王耶?古關王亦真有刀耶?古關王刀真有八十一斤耶?誰見之?誰傳之?而一入於耳,便定要依以為式,所謂真正魯達,非他人之所能假也。〕

  待詔道:「師父,肥了,〔字法奇絕,爭得好笑。〕不好看,又不中使。依著小人,好生打一條六十二斤的水磨禪杖與師父。使不動時,休怪小人。戒刀已說了,不用分付。〔兩件家生也,乃半日隻講得一件,故特找此語完足之,妙絕。〕小人自用十分好鐵打造在此。」

  智深道:「兩件家生要幾兩銀子?」

  待詔道:「不討價,〔此語經紀人常口,何足標出,然為其偏與魯達性格相合,故作者特用之也。〕實要五兩銀子。」

  智深道:「俺便依你五兩銀子,〔爽利。〕你若打得好時,再有賞你。」〔爽利。〕

  那待詔接了銀子,道:「小人便打在此。」

  智深道:「俺有些碎銀子在這裏,和你買碗酒吃。」〔又爽利。○此特寫魯達有胸襟,有意興,分明不是噇酒糟漢。○一鐵匠要拉之同飲,而四五百禪人不聞偶過聞焉,嘲罵時師不小。〕

  待詔道:「師父穩便。小人趕趁些生活,不及相陪。」

  智深離了鐵匠人家,〔撇開鐵匠妙。上只是寫智深耳,若鐵匠真去,如何是了。〕行不到三二十步,見一個酒望子〔耀眼。〕挑出在房檐上。〔此家掛酒望在簷邊,是行到始見,與下望見別。〕智深掀起簾子,入到裏面坐下,敲著桌子,〔極力寫。〕叫道:「將酒來。」

  〔只三字描盡渴吻。〕

  賣酒的主人家說道:「師父少罪。小人住的房屋也是寺裏的,本錢也是寺裏的。長老已有法旨:但是小人們賣酒與寺裏僧人吃了,便要追小人們的本錢,又趕出屋。因此,只得休怪。」

  智深道:「胡亂賣些與洒家吃,俺須不說是你家便了。」〔不犯妄語戒否?〕

  那店主人道:「胡亂不得,師父別處去吃,休怪,休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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