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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第一二〇回 甄士隱詳說太虛情 賈雨村歸結紅樓夢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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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說著,恰好那日賈政的家人回家,呈上書子,說:「老爺不日到了。」 王夫人叫賈蘭將書子念給聽。賈蘭念到賈政親見寶玉的一段,眾人聽了,都痛哭起來,王夫人、寶釵、襲人等更甚。大家又將賈政書內叫家內不必悲傷,原是借胎的話解說了一番:「與其作了官,倘或命運不好,犯了事,壞家敗產,那時倒不好了,寧可偺們家出一位佛爺,倒是老爺太太的積德,所以纔投到偺們家來。不是說句不顧前後的話:當初東府裏太爺,倒是修煉了十幾年,也沒有成了仙。這佛是更難成的!太太這麼一想,心裏便開豁了。」 王夫人哭著和薛姨媽道:「寶玉拋了我,我還恨他呢!我歎的是媳婦的命苦,纔成了一二年的親,怎麼他就硬著腸子,都撂下了走了呢!」 薛姨媽聽了,也甚傷心。寶釵哭得人事不知。所有爺們都在外頭。王夫人便說道:「我為他擔了一輩子的驚,剛剛兒的娶了親,中了舉人,又知道媳婦作了胎,我纔喜歡些,不想弄到這樣結局!早知這樣,就不該娶親,害了人家的姑娘。」 薛姨媽道:「這是自己一定的。偺們這樣人家,還有什麼別的說的嗎?幸喜有了胎,將來生個外孫子,必定是有成立的,後來就有了結果了。你看大奶奶,如今蘭哥兒中了舉人,明年成了進士,可不是就做了官了麼?他頭裏的苦也算吃盡的了,如今的甜來,也是他為人的好處。我們姑娘的心腸兒,姐姐是知道的,並不是刻薄輕佻的人,姐姐倒不必耽憂。」 王夫人被薛姨媽一番言語說得極有理,心想:「寶釵小時候,便是廉靜寡慾,極愛素淡的,他所以纔有這個事。想人生在世,真有個定數的!看著寶釵雖是痛哭,他那端莊樣兒,一點不走,卻倒來勸我:這是真真難得!不想寶玉這樣一個人,紅塵中福分,竟沒有一點兒!……」 想了一回,也覺解了好些。又想到襲人身上:「若說別的丫頭呢,沒有什麼難處的:大的配了出去,小的伏侍二奶奶就是了。獨有襲人,可怎麼處呢?……「此時人多,也不好說,且等晚上和薛姨媽商量。 那日薛姨媽並未回家,因恐寶釵痛哭,住在寶釵房中勸解。那寶釵卻是極明理,思前想後:「寶玉原是一種奇異的人,夙世前因,自有一定,原無可怨天尤人。」 更將大道理的話告訴他母親了。薛姨媽心裏反倒安慰,便到王夫人那裏,先把寶釵的話說了。王夫人點頭歎道:「若說我無德,不該有這樣好媳婦了!」說著,更又傷心起來。 薛姨媽倒又勸了一會子,因又提起襲人來,說:「我見襲人近來瘦的了不得,他是一心想著寶哥兒。但是正配呢,理應守的;屋裏人願守也是有的,惟有這襲人,雖說是算個屋裏人,到底他和寶哥兒並沒有過明路兒的。」 王夫人道:「我纔剛想著,正要等妹妹商量商量。若說放他出去,恐怕他不願意,又要尋死覓活的;若要留著他,也罷,又恐老爺不依:所以難處。」 薛姨媽道:「我看姨老爺是再不肯叫守著的。再者:姨老爺並不知道襲人的事,想來不過是個丫頭,那有留的理呢?只要姐姐叫他本家的人來,狠狠的吩咐他,叫他配一門正經親事,再多多的陪送他些東西。那孩子心腸兒也好,年紀兒又輕,也不枉跟了姐姐會子,也算姐姐待他不薄了。襲人那裏,還得我細細勸他。就是叫他家的人來,也不用告訴他;只等他家裏果然說定了好人家兒,我們還打聽打聽,若果然足衣足食,女婿長的像個人兒,然後叫他出去。」 王夫人聽了,道:「這個主意很是;不然,叫老爺冒冒失失的一辦,我可不是又害了一個人了麼?」 薛姨媽聽了,點頭道:「可不是麼?」 又說了幾句,便辭了王夫人仍到寶釵房中去了。看見襲人淚痕滿面,薛姨媽便勸解譬喻了一會。襲人本來老實,不是伶牙俐齒的人,薛姨媽說一句,他應一句,回來說道:「我是做下人的人,姨太太瞧得起我,纔和我說這些話。我是從不敢違拗太太的。」 薛姨媽聽他的話,「好一個柔順的孩子!」 心裏更加喜歡。寶釵又將大義的話說了一遍,大家各自相安。 過了幾日,賈政回家,眾人迎接。賈政見賈赦、賈珍已都回家,弟兄叔姪相見,大家歷敘別來的景況。然後內眷們見了,不免想起寶玉來,又大家傷了一會子心。賈政喝住道:「這是一定的道理!如今只要我們在外把持家事,你們在內相助,斷不可仍是從前這樣的散漫!別房的事,各有各家料理,也不用承總。我們本房的事,裏頭全歸於你,都要按理而行。」 王夫人便將寶釵有孕的話也告訴了,「將來丫頭們都放出去。」 賈政聽了,點頭無語。 次日,賈政進內請示大臣們,說是:「蒙恩感激。但未服闕,應該怎麼謝恩之處,望乞大人們指教。」 眾朝臣說是代奏請旨。於是聖恩浩蕩,即命陛見。賈政進內謝了恩。聖上又降了好些旨意,又問起寶玉的事來。賈政據實回奏。聖上稱奇,旨意說:寶玉的文章固是清奇,想他必是過來人,所以如此,若在朝中,可以進用;他既不敢受聖朝的爵位,便賞了一個「文妙真人」的道號。 賈政又叩頭謝恩而出,回到家中,賈璉、賈珍接著。賈政將朝內的話述了一遍,眾人喜歡。賈珍便回說:「寧國府第,收拾齊全,回明了要搬過去。櫳翠庵圈在園內,給四妹妹養靜。」 賈政並不言語,隔了半日,卻吩咐了一番仰報天恩的話。 賈璉也趁便回說:「巧姐親事,父親太太都願意給周家為媳。」 賈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始末,便說:「大老爺大太太作主就是了。莫說村居不好,只要人家清白,孩子肯念書,能夠上進。朝裏那些官,難道都是城裏的人麼?」 賈璉答應了「是」,又說:「父親有了年紀,況且又有痰症的根子,靜養幾年,諸事原仗二老爺為主。」 賈政道:「提起村居養靜,甚合我意,只是我受恩深重,尚末酬報耳。」 賈政說畢進內,賈璉打發請了劉老老來應了這件事。劉老老見了王夫人等便說些將來怎樣陞官,怎樣起家,怎樣子孫昌盛。 正說著,丫頭回道:「花自芳的女人進來請安。」 王夫人問幾句話,花自芳的女人將親戚作媒,說的是城南蔣家的,現在有房有地,又有舖面。姑爺年紀略大幾歲,並沒有娶過的,況且人物兒長的是百裏挑一的。王夫人聽了願意,說道:「你去應了,隔幾日進來,再接你妹子罷。」 王夫人又命人打聽,都說是好。王夫人便告訴了寶釵,仍請了薛姨媽細細的告訴了襲人。 襲人悲傷不已,又不敢違命的,心裏想起寶玉那年到他家去,回來說的死也不回去的話,「如今太太硬作主張,若說我守著,又叫人說我不害臊;若是去了,實不是我的心願!」 便哭得哽咽難言。又被薛姨媽、寶釵等苦勸,回過念頭想道:「我若是死在這裏,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壞了,我該死在家裏纔是。」 於是襲人含悲叩辭了眾人。那姐妹分手時自然更有一番不忍說。 襲人懷著必死的心腸上車,回去見了哥哥嫂子,也是哭泣,但只說不出來。那花自芳悉把蔣家的聘禮送給他看,又把自己所辦妝奩一一指給他瞧,說:「那是太太賞的,那是置辦的。」 襲人此時更難開口。住了兩天,細想起來:「哥哥辦事不錯。若是死在哥哥家裏,豈不又害了哥哥呢?……」 千思萬想,左右為難,真是一縷柔腸,幾乎牽斷,只得忍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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