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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七回 阻超凡佳人雙護玉 欣聚黨惡子獨承家(3)


  那賈環為他父親不在家,趙姨娘已死,王夫人不大理會,他便入了賈薔一路。倒是彩雲時常規勸,反被賈環辱罵。玉釧兒見寶玉瘋癲更甚,早和他娘說了,要求著出去。如今寶玉、賈環,他哥兒兩個,各有一種脾氣,鬧得人人不理。獨有賈蘭跟著他母親上緊攻書,作了文字,送到學裏請教代儒。因近來代儒老病在床,只得自己刻苦。李紈是素來沉靜的,除請王夫人的安,會會寶釵,餘者一步不走,只有看著賈蘭攻書。所以榮府住的人雖不少,竟是各自過各自的,誰也不肯做誰的主。賈環、賈薔等愈鬧的不像事了,甚至偷典偷賣,不一而足。賈環更加宿娼濫賭,無所不為。

  一日,邢大舅王仁都在賈家外書房喝酒,一時高興,叫了幾個陪酒的來唱著喝著勸酒。賈薔便說:「你們鬧的太俗,我要行個令兒。」

  眾人道:「使得。」

  賈薔道:「偺們『月字流觴』罷。我先說起,『月』字數到那個,便是那個喝酒。還要酒面酒底;須得依著令官,不依者罰三大杯。」

  眾人都依了。賈薔喝了一杯令酒,便說:「飛羽觴而醉月。」

  順飲數到賈環。賈薔說:「酒面要個『桂』字」。賈環便說道:「冷露無聲濕桂花。酒底呢?」

  賈薔道:「說個『香』字。」

  賈環道:「天香雲外飄。」

  邢大舅說道:「沒趣,沒趣!你又懂得什麼字了,也假斯文起來?這不是取樂,竟是慪人了!偺們都蠲了,倒是搳拳,輸家喝,輸家唱,叫作『苦中苦』。若是不會唱的,說個笑話兒也使得,只要有趣。」

  眾人都道:「使得。」

  於是亂搳起來。王仁輸了,喝了一杯,唱了一個。眾人道:「好」!又搳起來了。是個陪酒的輸了,唱了一個什麼「小姐小姐多丰采」。以後邢大舅輸了,眾人要他唱曲兒。他道:「我唱不上來,我說個笑話兒罷。」

  賈薔道:「若說不笑人,仍要罰的。」

  邢大舅就喝了一杯,說道:

  「諸位聽著:村莊上有一座元帝廟,旁邊有個土地祠。那元帝老爺常叫土地來說閒話兒。一日,元帝廟裏被了盜,便叫土地去查訪。土地稟道:『這地方沒有賊的,必是神將不小心,被外賊偷了東西去。』元帝道:『胡說!你是土地,失了盜,不問你問誰去呢?你倒不去拿賊,反說我的神將不小心嗎?』土地稟道:『雖說是不小心,到底是廟裏的風水不好。』元帝道:『你倒會看風水麼?』土地道:『待小神看看。』

  那土地向各處瞧了一會,便來回稟道:『老爺坐的身子背後,兩扇紅門,就不謹慎。小神坐的背後,是砌的牆,自然東西丟不了。以後老爺的背後也改了牆就好了。』元帝老爺聽來有理,便叫神將派人打牆。眾神將歎口氣道:『如今香火一炷也沒有,那裏有磚灰人工來打牆呢?』元帝老爺沒法,叫神將作法,卻都沒有主意。那元帝老爺腳下的龜將軍站起來道:『你們不中用,我有主意:你們將紅門拆下來,到了夜裏,拿我的肚子堵住這門口,難道當不得一堵牆麼?眾神將都說道:『好!又不花錢,又便當結實!』於是龜將軍便當這個差使,竟安靜了。豈知過了幾天,那廟裏又丟了東西。眾神將叫了土地來說道:『你說砌了牆就不丟東西,怎麼如今有了牆還要丟?』那土地道:『這牆砌的不結實。』眾神將道:『你瞧去。』土地一看,果然是一堵好牆,怎麼還有失事,把手摸了一摸,道:『我打量是真牆,那裏知道是個「假牆」!』」

  眾人聽了,大笑起來。賈薔也忍不住的笑,說道:「傻大舅!你好!我沒有罵你,你為什麼罵我?快拿杯來罰一大杯!」

  邢大舅喝了,已有醉意。眾人又喝了幾杯,都醉起來。邢大舅說他姐姐不好,王仁說他妹妹不好,都說的狠狠毒毒的。賈環聽了,趁著酒興,也說鳳姐不好,怎樣苛刻我們,怎麼樣踏我們的頭。眾人道:「大凡做個人,原要厚道些。看鳳姑娘仗著老太太這樣的利害,如今『焦了尾巴梢子了,』只剩了一個姐兒,只怕也要現世現報呢!」

  賈芸想著鳳姐待他不好,又想起巧姐兒見他就哭,也信著嘴兒混說。還是賈薔道:「喝酒罷!說人家做什麼?」

  那兩個陪酒的道:「這位姑娘多大年紀了?長得怎麼樣?」

  賈薔道:「模樣兒是好的很的,年紀也有十三四歲了。」

  那陪酒的說道:「可惜這樣人生在府裏這樣人家!若生在小戶人家,父母兄弟都做了官,還發了財呢!」

  眾人道:「怎麼樣?」

  那陪酒的說:「現今有個外藩王爺,最是有情的,要選一個妃子,若合了式,父母兄弟都跟了去:可不是好事兒嗎?」

  眾人都不大理會,只有王仁心裏略動了一動,仍舊喝酒。只見外頭走進賴、林兩家的子弟來,說:「爺們好樂呀!」

  眾人站起來說道:「老大,老三,怎麼這時候纔來?叫我們好等!」

  那兩個人說道:「今早聽見一個謠言,說是偺們家又鬧出事來了,心裏著急,趕到裏頭打聽去,並不是偺們。」

  眾人道:「不是偺們就完了,為什麼不就來?」

  那兩個說道:「雖不是偺們,也有些干係。你們知道是誰?就是賈雨村老爺。我們今兒進去,看見帶著鎖子,說要解到三法司衙門裏審問去呢。我們見他常在偺們家裏來往,恐有什麼事,便跟了去打聽。」

  賈芸道:「到底老大用心,原該打聽聽。你且坐下喝一杯再說。」

  兩人讓了一回,便坐下喝著酒,道:「這位雨村老爺人也能幹,也會鑽營,官也不小了,只是貪財,被人家參了個『婪索屬員』的幾款。如今的萬歲爺是最聖明最仁慈的,獨聽了一個『貪』字,或因糟蹋了百姓,或因恃勢欺良,是極生氣的:所以旨意便叫拿問。若問出來了,只怕擱不住;若是沒有的事,那參的人也不便。如今真真是好時候!只要有造化,做個官兒就好!」

  眾人道:「你的哥哥就是有造化的。現做知縣,還不好麼?」

  賴家的說道:「我哥哥雖是做了知縣,他的行為,只怕也保不住怎麼樣呢。」

  眾人道:「手也長麼?」

  賴家的點點頭兒,便舉起杯來喝酒。

  眾人又道:「裏頭還聽見什麼新聞?」

  兩人道:「別的事沒有,只聽見海疆的賊寇拿住了好些,也解到法司衙門裏審問。還審出好些賊寇:也有藏在城裏的,打聽消息,抽空兒就劫搶人家。如今知道朝裏那些老爺們都是能文能武,出力報效,所到之處,早就消滅了。」

  眾人道:「你聽見有在城裏的,不知審出偺們家失盜的一案來沒有?」

  兩人道:「倒沒有聽見。恍惚有人說是有個內地裏的人,城裏犯了事,搶了一個女人下海去了,那女人不依,被這賊寇殺了。那賊寇正要逃出關去,被官兵拿住了,就在拿獲的地方正了法了。」

  眾人道:「偺們櫳翠庵的什麼妙玉,不是叫人搶去?不要就是他罷?」

  賈環道:「必是他。」

  眾人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賈環道:「妙玉這個東西是最討人嫌的!他一日家捏酸,見了寶玉,就眉開眼笑了;我若見了他,他從不拿正眼瞧我一瞧!真要是他,我纔趁願呢!」

  眾人道:「搶的人也不少,那裏就是他?」

  賈芸道:「有點信兒。前日有個人說他庵裏的道婆做夢,說看見是妙玉叫人殺了。」

  眾人笑道:「夢話算不得!」

  邢大舅道:「管他夢不夢,偺們快吃飯罷,今夜做個大輸贏。」

  眾人願意,便吃畢了飯,大賭起來。賭到三更多天,只聽見裏頭亂嚷,說是:「四姑娘合珍大奶奶拌嘴,把頭髮都鉸了。趕到邢夫人、王夫人那裏去磕了頭,說是要求容他做尼姑呢,送他一個地方兒;若不容他,他就死在眼前。那邢、王兩位太太沒主意,叫請薔大爺芸二爺進去。」

  賈芸聽了,便知是那回看家的時候起的念頭,想來是勸不過來的了,便合賈薔商議道:「太太叫我們進去,我們是做不得主的,況且也不好做主。只好勸去,若勸不住,只好由他們罷。偺們商量了寫封書給璉二叔便卸了我們的干係了。」

  兩人商量定了主意,進去見了邢、王兩位太太,便假意的勸了一回。無奈惜春立意必要出家,就不放他出去,只求一兩間淨屋子,給他誦經拜佛。尤氏見他兩個不肯作主,又怕惜春尋死,自己便硬做主張,說是:「這個不是索性我耽了罷。說我做嫂子的容不下小姑子,逼的他出了家了就完了!若說到外頭去呢,斷斷使不得;若在家裏呢,太太們都在這裏,算我的主意罷。叫薔哥兒寫封書子給你珍大爺璉二叔就是了。」

  賈薔等答應了。

  不知邢、王二夫人依與不依,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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