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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七回 阻超凡佳人雙護玉 欣聚黨惡子獨承家(2)


  王夫人不信,又隔著窗戶問那小廝。那小廝連忙出去問了門上的人,進來回說:「果然和尚走了,說:『請太太們放心,我原不要銀子,』只要寶二爺時常到他那裏去去就是了。諸事只要隨緣,自有一定的道理。」

  王夫人道:「原來是個好和尚!你們曾問他住在那裏?」

  小廝道:「門上的說,他說來著,我們二爺知道的。」

  王夫人便問寶玉:「他到底住在那裏?」

  寶玉笑道:「這個地方兒,說遠就遠,說近就近。」

  寶釵不待說完,便道:「你醒醒兒罷!別儘著迷在裏頭!現在老爺太太就疼你一個人,老爺還吩咐叫你幹功名上進呢。」

  寶玉道:「我說的不是功名麼?你們不知道『一子出家,七祖昇天』!」

  王夫人聽到那裏,不覺傷起心來,說:「我們的家運怎麼好!一個四丫頭口口聲聲要出家,如今又添出一個來了。我這樣的日子,過他做什麼!」說著,放聲大哭。寶釵見王夫人傷心,只得上前苦勸。寶玉笑道:「我說了一句玩話兒,太太又認起真來了。」

  王夫人止住哭聲道:「這些話也是混說的麼?」

  正鬧著,只見丫頭來回說:「璉二爺回來了,顏色大變,說,請太太回去說話。」

  王夫人又吃了一驚,說道:「將就些叫他進來罷。小嬸子也是舊親,不用回避了。」

  賈璉進來見了王夫人,請了安。寶釵迎著,也問了賈璉的安。賈璉回道:「剛纔接了我父親的書信,說是病重的很,叫我就去,遲了恐怕不能見面!」說到那裏,眼淚便掉下來了。王夫人道:「書上寫的是什麼病?」

  賈璉道:「寫的是感冒風寒起的,如今竟成了癆病了。現在危急,耑差一個人連日連夜趕來的,說:如若再耽擱一兩天,就不能見面了。故來回太太,姪兒必得就去纔好。只是家裏沒人照管。薔兒、芸兒雖說糊塗,到底是個男人,外頭有了事來,還可傳個話。姪兒家裏倒沒有什麼事。秋桐是天天哭著喊著,不願意在這裏,姪兒叫了他娘家的人來領了去了,倒省了平兒好些氣。雖是巧姐沒人照應,還虧平兒的心不很壞。姐兒心裏也明白,只是性氣比他娘還剛硬些,求太太時常管教管教他。」說著,眼圈兒一紅,連忙把腰裏拴檳榔荷包的小絹子拉下來擦眼。王夫人道:「放著他親祖母在那裏,託我做什麼?」

  賈璉輕輕的說道:「太太要說這個話,姪兒就該活活兒的打死了!沒什麼說的,總求太太始終疼姪兒就是了!」說著,就跪下來了。

  王夫人也眼圈兒紅了,說:「你快起來!娘兒們說話兒,這是怎麼說?只是一件:孩子也大了,倘或你父親有個一差二錯,又耽擱住了,或者有個門當戶對的來說親,還是等你回來,還是你太太作主?」

  賈璉道:「現在太太們在家,自然是太太們做主,不必等我。」

  王夫人道:「你要去,就寫了稟帖給二老爺送個信,說家下無人,你父親不知怎樣,快請二老爺將老太太的大事早早的完結,快快回來。」

  賈璉答應了「是」,正要走出去,復轉回來,回說道:「偺們家的家下人,家裏還夠使喚,只是園裏沒有人,太空了。包勇又跟了他們老爺去了。姨太太住的房子,薛二爺已搬到自己的房子內住了。園裏一帶屋子都空著,忒沒照應,還得太太叫人常查看查看。那櫳翠庵原是偺們家的地基,如今妙玉不知那裏去了,所有的根基,他的當家女尼不敢自己作主,要求府裏一個人管理管理。」

  王夫人道:「自己的事還鬧不清,還擱得住外頭的事麼?這句話,好歹別叫四丫頭知道;若是他知道了,又要吵著出家的念頭出來了。你想:偺們家什麼樣的人家?好好的姑娘出家還了得!」

  賈璉道:「太太不提起,姪兒也不敢說。四妹妹到底是東府裏的,又沒有父母,他親哥哥又在外頭,他親嫂子又不大說的上話,姪兒聽見要尋死覓活了好幾次。他既是心裏這麼著的了,若是牛著他,將來倘或認真尋了死,比出家更不好了。」

  王夫人聽了點頭,道:「這件事真真叫我也難擔!我也做不得主,由他大嫂子去就是了。」

  賈璉又說了幾句纔出來,叫了眾家人來,交代清楚,寫了書,收拾了行裝。平兒等不免叮嚀了好些話。只有巧姐兒慘傷的了不得。賈璉又欲託王仁照應,巧姐到底不願意;聽見外頭托了芸薔二人,心裏更不受用,嘴裏卻說不出來。只得送了他父親,謹謹慎慎的隨著平兒過日子。豐兒、小紅因鳳姐去世,告假的告假,告病的告病。平兒意欲接了家中一個姑娘來——一則給巧姐作伴,二則可以帶著他。遍想無人,只有喜鸞、四姐兒是賈母舊日鍾愛的,偏偏四姐兒新近出了嫁了,喜鸞也有了人家兒,不日就要出閣,也只得罷了。

  且說賈芸、賈薔送了賈璉,便進來見了邢、王二夫人。他兩個倒替著在外書房住下,日間便與家人廝鬧,有時找了幾個朋友吃個「車箍轆會」,甚至聚賭,裏頭那裏知道?一日,邢大舅王仁來,瞧見了賈芸、賈薔住在這裏,知他熱鬧,也就借著照看的名兒時常在外書房設局賭錢,喝酒。所有幾個正經的家人,賈政帶了幾個去,賈璉又跟去了幾個,只有那賴、林諸家的兒子姪兒。那些少年,託著老子娘的福吃喝慣了的,那知當家立計的道理?況且他們長輩都不在家,便是「沒籠頭的馬」了。又有兩個旁主人慫恿,無不樂為。這一鬧,把個榮國府鬧得沒上沒下,沒裏沒外。

  那賈薔還想勾引寶玉。賈芸攔住道:「寶二爺那個人沒運氣的,不用惹他。那一年我給他說了一門子絕好的親:父親在外頭做稅官,家裏開幾個當舖,姑娘長的比仙女兒還好看。我巴巴兒的細細的寫了一封書子給他,誰知他沒造化——」說到這裏,瞧了瞧左右無人,又說:「他心裏早和偺們這個二嬸娘好上了!你沒聽見說:還有一個林姑娘呢,弄的害了相思病死的,誰不知道!這也罷了,各自的姻緣罷咧。誰知他為這件事倒惱了我了,總不大理。他打量誰必是借誰的光兒呢!」

  賈薔聽了,點點頭,把這個心歇了。他兩個還不知道寶玉自會那和尚以後,他是欲斷塵緣,一則在王夫人跟前不敢任性,已與寶釵、襲人等皆不大款洽了。那些丫頭不知道,還要逗他,寶玉那裏看得到眼裏,他也並不將家事放在心裏。時常王夫人、寶釵勸他念書,他便假作攻書,一心想著那個和尚引他到那仙境的機關,心目中觸處皆為俗人。卻在家難受,閒來倒與惜春閒講。他們兩個人講得上了,那種心更加准了幾分,那裏還管賈環、賈蘭等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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