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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斷癡情 薛寶釵出閨成大禮(2)


  當晚,薛姨媽果然過來,見過了賈母,到王夫人屋裏來,不免說起王子騰來,大家落了一回淚。薛姨媽便問道:「剛纔我到老太太那裏,寶哥兒出來請安,還好好兒的,不過略瘦些,怎麼你們說得很利害?」

  鳳姐便道:「其實也不怎麼,這只是老太太懸心。目今老爺又要起身外任去,不知幾年纔來。老太太的意思:頭一件叫老爺看著寶兄弟成了家,也放心;二則也給寶兄弟沖沖喜,借大妹妹的『金鎖』壓壓邪氣,只怕就好了。」

  薛姨媽心裏也願意,只慮著寶釵委屈,說道:「也使得,只是大家還要從長計較計較纔好。」

  王夫人便按著鳳姐的話和薛姨媽說,只說:「姨太太這會子家裏沒人,不如把粧奩一概蠲免,明日就打發蝌兒告訴蟠兒,一面這裏過門,一面給他變法兒撕擄官事。」

  並不提寶玉的心事。又說:「姨太太既作了親,娶過來,早好一天,大家早放一天心。」

  正說著,只見賈母差鴛鴦過來候信。薛姨媽雖恐寶釵委屈,然也沒法兒,又見這般光景,只得滿口應承。鴛鴦回去回了賈母,賈母也甚喜歡,又叫鴛鴦過來求薛姨媽和寶釵說明原故,不叫他受委屈。薛姨媽也答應了。便議定鳳姐夫婦作媒人。大家散了,王夫人姊妹不免又敘了半夜的話兒。

  次日,薛姨媽回家,將這邊的話細細的告訴了寶釵。還說:「我已經應承了。」

  寶釵始則低頭不語,後來便自垂淚。薛姨媽用好言勸慰,解釋了好些話。寶釵自回房內,寶琴隨去解悶。薛姨媽又告訴了薛蝌,叫他:「明日起身,一則打聽審詳的事;一則告訴你哥哥一個信兒。你即便回來。」

  薛蝌去了四日,便回來回覆薛姨媽道:「哥哥的事,上司已經准了誤殺,一過堂就要題本了,叫偺們預備贖罪的銀子。妹妹的事,說:『媽媽做主很好的。趕著辦又省了好些銀子。叫媽媽不用等我。該怎麼著就怎麼辦罷。』」

  薛姨媽聽了,一則薛蟠可以回家,二則完了寶釵的事,心裏安頓了好些。便是看著寶釵心裏好像不願意似的,「雖是這樣,他是女兒家,素來也孝順守禮的人,知我應了,他也沒得說的。」

  便叫薛蝌:「辦泥金庚帖,填上八字,即叫人送到璉二爺那邊去,還問了過禮的日子來,你好預備。本來偺們不驚動親友。哥哥的朋友,是你說的,都是混賬人。親戚呢,就是賈王兩家。如今賈家是男家,王家無人在京裏。史姑娘放定的事,他家沒有來請偺們,偺們也不用通知。倒是把張德輝請了來,託他照料些,他上幾歲年紀的人,到底懂事。」

  薛蝌領命,叫人送帖過去。

  次日,賈璉過來見了薛姨媽,請了安,便說:「明日就是上好的日子。今日過來回姨太太,就是明日過禮罷。只求姨太太不要挑飭就是了。」說著,捧過通書來。薛姨媽也謙遜了幾句,點頭應允。賈璉趕著回去,回明賈政。賈政便道:「你回老太太說:既不叫親友們知道,諸事寧可簡便些。若是東西上,請老太太瞧了就是了,不必告訴我。」

  賈璉答應,進內將話回明賈母。

  這裏王夫人叫了鳳姐命人將過禮的物件都送與賈母過目,並叫襲人告訴寶玉。那寶玉又嘻嘻的笑道:「這裏送到園裏,回來園裏又送到這裏,偺們的人送,偺們的人收,何苦來呢?」

  賈母王夫人聽了,都喜歡道:「說他糊塗,他今日怎麼這麼明白呢?」

  鴛鴦等忍不住好笑,只得上來一件一件的點明給賈母瞧,說:「這是金項圈,這是金珠首飾,共八十件。這是粧蟒四十疋。這是各色綢緞一百二十疋。這是四季的衣服,共一百二十件。外面也沒有預備羊酒,這是折羊酒的銀子。」

  賈母看了,都說好,輕輕的與鳳姐說道:「你去告訴姨太太,說:不是虛禮,求姨太太等蟠兒出來,慢慢的叫人給他妹妹做來就是了。那好日子的被褥,還是偺們這裏代辦了罷。」

  鳳姐答應出來,叫賈璉先過去。又叫周瑞旺兒等,吩咐他們:「不必走大門,只從園裏從前開的便門內送去。我也就過去。這門離瀟湘館還遠,倘別處的人見了,囑咐他們不用在瀟湘館裏提起。」

  眾人答應著,送禮而去。寶玉認以為真,心裏大樂,精神便覺的好些,只是語言總有些瘋傻。那過禮的回來都不提名說姓,因此,上下人等雖都知道,只因鳳姐吩咐,都不敢走漏風聲。

  且說黛玉雖然服藥,這病日重一日。紫鵑等在旁苦勸,說道:「事情到了這個分兒,不得不說了。姑娘的心事,我們也都知道。至於意外之事,是再沒有的。姑娘不信,只拿寶玉的身子說起:這樣大病怎麼做得親呢?姑娘別聽瞎話,自己安心保重纔好。」

  黛玉微笑一笑,也不答言,又咳嗽數聲,吐出好些血來。紫鵑等看去,只有一息奄奄,明知勸不過來,惟有守著流淚。天天三四趟去告訴賈母,鴛鴦測度賈母近日比前疼黛玉的心差了些,所以不常去回。況賈母這幾日的心都在寶釵寶玉身上,不見黛玉的信兒,也不大提起,只請太醫調治罷了。

  黛玉向來病著,自賈母起直到妹妹們的下人,常來問候。今見賈府中上下人等都不過來,連一個問的人都沒有,睜開眼,只有紫鵑一人,自料萬無生理,因扎掙著向紫鵑說道:「妹妹!你是我最知心的!雖是老太太派你伏侍我這幾年,我拿你就當作我的親妹妹——」說到這裏,氣又接不上來。紫鵑聽了,一陣心酸,早哭得說不出話來。

  遲了半日,黛玉又一面喘,一面說道:「紫鵑妹妹!我躺著不受用,你扶起我來靠著坐坐纔好。」

  紫鵑道:「姑娘的身上不大好,起來又要抖摟著了。」

  黛玉聽了,閉上眼,不言語了。一時又要起來,紫鵑沒法,只得同雪雁把他扶起,兩邊用軟枕靠住,自己卻倚在旁邊。黛玉那裏坐得住,下身自覺硌的疼,狠命的掌著。叫過雪雁來道:「我的詩本子——」說著,又喘。

  雪雁料是要他前日所理的詩稿,因找來送到黛玉跟前。黛玉點點頭兒,又抬眼看那箱子。雪雁不解,只是發怔。黛玉氣的兩眼直瞪,又咳嗽起來,又吐了一口血。雪雁連忙回身取了水來,黛玉漱了,吐在盂內。紫鵑用絹子給他拭了嘴,黛玉便拿那絹子指著箱子,又喘成一處,說不上來,閉了眼。紫鵑道:「姑娘歪歪兒罷。」

  黛玉又搖搖頭兒。

  紫鵑料是要絹子,便叫雪雁開箱,拿出一塊白綾絹子來。黛玉瞧了,撂在一邊,使勁說道:「有字的!」

  紫鵑這纔明白過來要那塊題詩的舊帕,只得叫雪雁拿出來,遞給黛玉。紫鵑勸道:「姑娘歇歇兒罷,何苦又勞神?等好了再瞧罷。」

  只見黛玉接到手裏也不瞧,扎掙著伸出那隻手來,狠命的撕那絹子,卻是只有打顫的分兒,那裏撕得動?紫鵑早已知他是恨寶玉,卻也不敢說破,只說:「姑娘,何苦自己又生氣!」

  黛玉微微的點頭,便掖在袖裏。說叫點燈。雪雁答應,連忙點上燈來。黛玉瞧瞧,又閉上眼坐著,喘了一會子,又道:「籠上火盆。」

  紫鵑打量他冷,因說道:「姑娘躺下多蓋一件罷。那炭氣只怕耽不住。」

  黛玉又搖頭兒。雪雁只得籠上,擱在地下火盆架上。黛玉點頭,意思叫挪到炕上來。雪雁只得端上來,出去拿那張火盆炕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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