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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二回 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玩母珠賈政參聚散(2)


  巧姐欣然點頭。寶玉道:「還有苦的,像那樂昌破鏡,蘇蕙迴文。那孝的,木蘭代父從軍,曹娥投水尋屍等類,也難盡說。」

  巧姐聽到這些,卻默默如有所思。寶玉又講那曹氏的引刀割鼻及那些守節的,巧姐聽著更覺肅敬起來。寶玉恐他不自在,又說:「那些艷的,如王嬙、西子、樊素、小蠻、絳仙、文君、紅拂,都是女中的——」

  尚未說出,賈母見巧姐默然,便說:「夠了,不用說了。講的太多,他那裏記得!」

  巧姐道:「二叔叔纔說的,也有念過的,也有沒念過的。念過的一講我更知道好處了。」

  寶玉道:「那字是自然認得的,不用再理了。」

  巧姐道:「我還聽見我媽媽說:我們家的小紅,頭裏是二叔叔那裏的,我媽媽要了來,還沒有補上人呢。我媽媽想著要把什麼柳家的五兒補上,不知二叔叔要不要。」

  寶玉聽了更喜歡,笑著道:「你聽,你媽媽的話!要補誰就補誰罷咧,又問什麼要不要呢?」

  因又向賈母笑道:「我瞧大妞妞這個小模樣兒,又有這個聰明兒,只怕將來比鳳姐姐還強呢,又比他認的字。」

  賈母道:「女孩兒家認得字也好,只是女工針黹倒是要緊的。」

  巧姐兒道:「我也跟著劉媽媽學著做呢。什麼扎花兒咧,拉鎖子例,我雖弄不好,卻也學著會做幾針兒。」

  賈母道:「偺們這樣人家,固然不仗著自己做,但只到底知道些,日後纔不受人家的拿捏。」

  巧姐兒答應著「是」,還要寶玉解說《列女傳》,見寶玉呆呆的,也不好再問。

  你道寶玉呆的是什麼?只因柳五兒要進怡紅院,頭一次是他病了,不能進來;第二次王夫人攆了晴雯,大凡有些姿色的都不敢挑;後來又在吳貴家看晴雯去,五兒跟著他媽給睛雯送東西去,見了一面,更覺嬌娜嫵媚:今日虧得鳳姐想著叫他補入小紅的窩兒,竟是喜出望外了,所以呆呆的獃想。

  賈母等著那些人,見這時候還不來,又叫丫頭去請。回來李紈同著他妹子、探春、惜春、史湘雲、黛玉都來了。大家請了賈母的安,眾人廝見,獨有薛姨媽未到。賈母又叫請去。果然薛姨媽帶著寶琴過來。寶玉請了安,問了好,只不見寶釵邢岫煙二人。黛玉便問起:「寶姐姐為何不來?」

  薛姨媽假說身上不好。邢岫煙知道薛姨媽在坐,所以不來。寶玉雖見寶釵不來,心中納悶,因黛玉來了,便把想寶釵的心暫且擱開。

  不多時,邢王二夫人也來了。鳳姐聽見婆婆們先到了,自己不好落後,只得打發平兒先來告假,說是:「正要過來,因身上發熱,過一回兒就來。」

  賈母道:「既是身上不好,不來也罷。偺們這時候很該吃飯了。」

  丫頭們把火盆往後挪了一挪,就在賈母榻前一溜擺下兩桌,大家序次坐下。吃了飯,依舊圍爐閒談,不須多贅。

  且說鳳姐因何不來?頭裏為著倒比邢王二夫人遲了不好意思,後來旺兒家的來回說:「迎姑娘那裏打發人來請奶奶安,還說並沒有到上頭,只到奶奶這裏來。」

  鳳姐聽了納悶,不知又是什麼事,便叫那人進來,問:「姑娘在家好?」

  那人道:「有什麼好的!奴才並不是姑娘打發來的,實在是司棋的母親央我來求奶奶的。」

  鳳姐道:「司棋已經出去了,為什麼來求我?」

  那人道:「司棋自從出去,終日啼哭。忽然那一日,他表兄來了。他母親見了,恨的什麼兒似的,說他害了司棋,一把拉住要打。那小子不敢言語。誰知司棋聽見了,急忙出來,老著臉,和他母親說:『我是為他出來的,我也恨他沒良心。如今他來了,媽要打他,不如勒死了我罷!』他媽罵他:『不害臊的東西!你心裏要怎麼樣?』司棋說道:『一個女人嫁一個男人。我一時失腳,上了他的當,我就是他的人了,決不肯再跟著別人的。我只恨他為什麼這麼膽小?〔一身作事一身當〕,為什麼逃了呢?就是他一輩子不來,我也一輩子不嫁人的。媽要給我配人,我原拚著一死。今兒他來了,媽問他怎麼樣。要是他不改心,我在媽跟前磕了頭,只當是我死了,他到那裏,我跟到那裏,就是討飯吃也是願意的。』他媽氣的了不得,便哭著罵著,說:『你是我的女兒,我偏不給他,你敢怎麼著?』那知道司棋這東西糊塗,便一頭撞在牆上,把腦袋撞破,鮮血流出,竟碰死了!他媽哭著,救不過來,便要叫那小子償命。他表兄也奇,說道:『你們不用著急。我在外頭原發了財,因想著他纔回來的,心也算是真了。你們要不信,只管瞧。』說著,打懷裏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飾來。他媽媽看見了,心軟了,說:『你既有心,為什麼總不言語?』他外甥道:『大凡女人都是水性楊花,我要說有錢,他就是貪圖銀錢了。如今他這為人,就是難得的。我把首飾給你們,我去買棺盛殮他。』那司棋的母親接了東西,也不顧女孩兒了,由著外甥去。那裏知道他外甥叫人抬了兩口棺材來。司棋的母親看見,詫異說:『怎麼棺材要兩口?』他外甥笑道:『一口裝不下,得兩口纔好。』司棋的母親見他外甥又不哭,只當是他心疼的傻了。豈知他忙著把司棋收拾了,也不啼哭,眼錯不見,把帶的小刀子往脖子裏一抹,也就抹死了。司棋的母親懊悔起來,倒哭的了不得。如今坊裏知道了,要報官。他急了,央我來求奶奶說個人情,他再過來給奶奶磕頭。」

  鳳姐聽了,詫異道:「那有這樣傻丫頭,偏偏的就碰見這個傻小子!怪不得那一天翻出那些東西來,他心裏沒事人似的,敢只是這麼個烈性孩子!論起來,我也沒這麼大工夫管他這些閒事,但只你纔說的,叫人聽著,怪可憐見兒的。也罷了,你回去告訴他,我和你二爺說,打發旺兒給他撕擄就是了。」

  鳳姐打發那人去了,纔過賈母這邊來。不提。

  且說賈政這日正與詹光下大棋,通局的輸贏也差不多,單為著一隻角兒死活未分,在那裏打結。門上的小廝進來回道:「外面馮大爺要見老爺。」

  賈政道:「請進來。」

  小廝出去請了。馮紫英走進門來,賈政忙迎著。馮紫英進來,在書房中坐下,見是下棋,便道:「只管下棋,我來觀局。」

  詹光笑道:「晚生的棋是不堪瞧的。」

  馮紫英道:「好說,請下罷。」

  賈政道:「有什麼事麼?」

  馮紫英道:「沒有什麼話。老伯只管下棋,我也學幾著兒。」

  賈政向詹光道:「馮大爺是我們相好的,既沒事,我們索性下完了這一局再說話兒。馮大爺在旁邊瞧著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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