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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回 失綿衣貧女耐嗷嘈 送果品小郎驚叵測(2)


  紫鵑道:「病的倒不怪,就只好的奇怪。想來寶玉和姑娘必是姻緣。人家說的:『好事多磨。』又說道是:『姻緣棒打不回。』這麼看起來,人心天意,他們兩個竟是天配的了。再者:你想那一年我說了林姑娘要回南去,把寶玉沒急死了,鬧得家翻宅亂;如今一句話又把這一個弄的死去活來:可不說的『三生石上五百年前結下的』麼?」說著,兩個悄悄的抿著嘴笑了一回。雪雁又道:「幸虧好了!偺們明兒再別說了,就是寶玉娶了別的人家兒的姑娘,我親見他在那裏結親,我也再不露一句話了。」

  紫鵑笑道:「這就是了。」

  不但紫鵑和雪雁在私下裏講究,就是眾人也都知道黛玉的病也病的奇怪,好也好得奇怪,三三兩兩,唧唧噥噥議論著。不多幾時,連鳳姐兒也知道了,邢王二夫人也有些疑惑,倒是賈母略猜著了八九。

  那時正值邢王二夫人、鳳姐等在賈母房中說閒話。說起黛玉的病來,賈母道:「我正要告訴你們。寶玉和林丫頭是從小兒在一處的,我只說小孩子們怕什麼?以後時常聽得林丫頭忽然病,忽然好,都為有了些知覺了。所以我想他們若儘著擱在一塊兒,畢竟不成體統。你們怎麼說?」

  王夫人聽了,便呆了一呆,只得答應道:「林姑娘是個有心計兒的。至於寶玉,獃頭獃腦,不避嫌疑是有的。看起外面,卻還都是個小孩兒形像。此時若忽然或把那一個分出園外,不是倒露了什麼痕跡了麼?古來說的:『男大須婚,女大須嫁。』老太太想,倒是趕著把他們的事辦辦也罷了。」

  賈母聽了,皺了一皺眉,說道:「林丫頭的乖僻,雖也是他的好處,我的心裏不把林丫頭配他,也是為這點子;況且林丫頭這樣虛弱,恐不是有壽的。只有寶丫頭最妥。」

  王夫人道:「不但老太太這麼想,我們也是這麼。但林姑娘也得給他說了人家兒纔好,不然,女孩兒家長大了,那個沒有心事?倘或真與寶玉有些私心,若知道寶玉定下寶丫頭,那倒不成事了。」

  賈母道:「自然先給寶玉娶了親,然後給林丫頭說人家。再沒有先是外人,後是自己的。況且林丫頭年紀到底比寶玉小兩歲。依你們這麼說,倒是寶玉定親的話,不許叫他知道倒罷了。」

  鳳姐便吩咐眾丫頭們道:「你們聽見了?寶二爺定親的話,不許混吵嚷;若有多嘴的,隄防著他的皮!」

  賈母又向鳳姐道:「鳳哥兒,你如今自從身上不大好,也不大管園裏的事了。我告訴你,須得經點兒心。不但這個,就像前年那些人喝酒耍錢,都不是事。你還精細些,少不得多分點心兒,嚴緊嚴緊他們纔好。況且我看他們也就還服你些。」

  鳳姐答應了,娘兒們又說了一回話,方各自散了。

  從此,鳳姐常到園中照料。一日,剛走進大觀園,到了紫菱洲畔,只聽見一個老婆子在那裏嚷。鳳姐走到跟前,那婆子纔瞧見了,早垂手侍立,口裏請了安。鳳姐道:「你在這裏鬧什麼?」

  婆子道:「蒙奶奶們派我在這裏看守花果,我也沒有差錯,不料邢姑娘的丫頭說我們是賊。」

  鳳姐道:「為什麼呢?」

  婆子道:「昨兒我們家的黑兒跟著我到這裏玩了一回,他不知道,又往邢姑娘那裏去瞧了一瞧,我就叫他回去了。今兒早起,聽見他們丫頭說,丟了東西了。我問他丟了什麼,他就問起我來了。」

  鳳姐道:「問了你一聲,也犯不著生氣呀。」

  婆子道:「這裏園子,到底是奶奶家裏的,並不是他們家裏的。我們都是奶奶派的,賊名兒怎麼敢認呢?」

  鳳姐照臉啐了一口,厲聲道:「你少在我跟前嘮嘮叨叨的!你在這裏照看,姑娘丟了東西,你們就該問哪!怎麼說出這些沒道理的話來?把老林叫了來,攆他出去!」

  丫頭們答應了。只見邢岫煙趕忙出來,迎著鳳姐陪笑道:「這使不得,沒有的事,事情早過去了。」

  鳳姐道:「姑娘,不是這個話。倒不講事情,這名分上太豈有此理了!」

  岫煙見婆子跪在地下告饒,便忙請鳳姐到裏邊去坐。鳳姐道:「他們這種人,我知道他,除了我,其餘都沒上沒下的了。」

  岫煙再三替他討饒,只說自己的丫頭不好。鳳姐道:「我看著邢姑娘的分上饒你這一次!」

  婆子纔起來磕了頭,又給岫煙磕了頭,纔出去了。

  這裏二人讓了坐,鳳姐笑問道:「你丟了什麼東西了?」

  岫煙笑道:「沒有什麼要緊的,是一件紅小襖兒,已經舊了的。我原叫他們找,找不著就罷了。這小丫頭不懂事,問了那婆子一聲,那婆子自然不依了。這都是小丫頭糊塗不懂事,我也罵了幾句。已經過去了,不必再提了。」

  鳳姐把岫煙內外一瞧,看見雖有些皮棉衣裳,已是半新不舊的,未必能暖和,他的被窩多半是薄的。至於房中桌上擺設的東西,就是老太太拿來的,卻一些不動,收拾的乾乾淨淨。鳳姐心上便很愛敬他,說道:「一件衣裳,原不要緊。這時候冷,又是貼身的,怎麼就不問一聲兒呢?這撒野的奴才,了不得了!」說了一回,鳳姐出來,各處去坐了一坐,就回去了。到了自己房中,叫平兒取了一件大紅洋縐的小襖兒,一件松花色綾子一斗珠的小皮襖,一條寶藍盤錦鑲花線裙,一件佛青銀鼠褂子,包好叫人送去。

  那時岫煙被那老婆子聒噪了一場,雖有鳳姐來壓住,心上終是不定。想起「許多姐妹們在這裏,沒有一個下人敢得罪他們的,獨自我這裏,他們言三語四,剛剛鳳姐來碰見。」

  想來想去,終是沒意思,又說不出來。正在吞聲飲泣,看見鳳姐那邊的豐兒送衣裳過來。岫煙一看,決不肯受。豐兒道:「奶奶吩咐我說:姑娘要嫌是舊衣裳,將來送新的來。」

  岫煙笑謝道:「承奶奶的好意。只是因我丟了衣裳,他就拿來,我斷不敢受的。拿回去,千萬謝你們奶奶!承你奶奶的情,我算領了。」

  倒拿個荷包給了豐兒,那豐兒只得拿了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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