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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一回 占旺相四美釣游魚 奉嚴詞兩番入家塾(2)


  探春把絲繩拋下,沒十來句話的工夫,就有一個楊葉竄兒,吞著鉤子,把漂兒墜下去。探春把竿一挑,往地下一撩,卻是活迸的。侍書在滿地上亂抓,兩手捧著擱在小磁罈內,清水養著。探春把釣竿遞與李紋。李紋也把釣竿垂下,但覺絲兒一動,忙挑起來,卻是個空鉤子。又垂下去半晌,鉤絲一動,又挑起來,還是空鉤子。李紋把那鉤子拿上來一瞧,原來往裏鉤了。李紋笑道:「怪不得釣不著。」

  忙叫素雲把鉤子敲好了,換上新蟲子,上邊貼好了葦片兒。垂下去一會兒,見葦片直沉下去,急忙提起來,倒是一個二寸長的鯽瓜兒。李紋笑著道:「寶哥哥釣罷。」

  寶玉道:「索性三妹妹合邢妹妹釣了我再釣。」

  岫煙卻不答言。只見李綺道:「寶哥哥先釣罷。」說著,水面上起了一個泡兒。探春道:「不必盡著讓了。你看那魚都在三妹妹那邊呢,還是三妹妹快著釣罷。」

  李綺笑著接了釣竿兒,果然沉下去就釣了一個。然後岫煙來釣著了一個,隨將竿子仍舊遞給探春,探春纔遞與寶玉。

  寶玉道:「我是要做姜太公的。」

  便走下石磯,坐在池邊釣起來。豈知那水裏的魚,看見人影兒,都躲到別處去了,寶玉掄著釣竿等了半天,那釣絲兒動也不動。剛有一個魚兒在水邊吐沫,寶玉把竿子一幌,又嚇走了,急的寶玉道:「我最是個性兒急的人,他偏性兒慢,這可怎麼樣好呢?好魚兒,快來罷!你也成全成全我呢。」說的四人都笑了。一言未了,只見釣絲微微一動。寶玉喜極,滿懷用力往上一兜,把釣竿往石上一碰,折作兩段,絲也振斷了,鉤子也不知往那裏去了。眾人越發笑起來。探春道:「再沒見像你這樣鹵人。」

  正說著,只見麝月慌慌張張的跑來說:「二爺,老太太醒了,叫你快去呢。」

  五個人都嚇了一跳。探春便問麝月道:「老太太叫二爺什麼事?」

  麝月道:「我也不知道。就只聽見說是什麼鬧破了,叫寶玉來問;還要叫璉二奶奶一塊兒查問呢。」

  嚇得寶玉發了一回獃,說道:「不知又是那個丫頭遭了瘟了!」

  探春道:「不知什麼事,二哥哥,你快去。有什麼信兒,先叫麝月來告訴我們一聲兒。」說著,便同李紋、李綺、岫煙走了。

  寶玉走到賈母房中,只見王夫人陪著賈母摸牌。寶玉看見無事,纔把心放下了一半。賈母見他進來,便問道:「你前年那一次得病的時候,後來虧了一個瘋和尚和個瘸道士治好了的。那會子病裏,你覺得是怎麼樣?」

  寶玉想了一回,道:「我記得得病的時候兒,好好的站著,倒像背地裏有人把我攔頭一棍,疼的眼睛前頭漆黑,看見滿屋子裏都是些青面撩牙,拿刀舉棒的惡鬼。躺在炕上,覺著腦袋上加了幾個腦箍似的。以後便疼的任什麼不知道了。到好的時候,又記得堂屋裏一片金光,直照到我床上來,那些鬼都跑著躲避,就不見了。我的頭也不疼了,心上也就清楚了。」

  賈母告訴王夫人道:「這個樣兒也就差不多了。」說著,鳳姐也進來了。見了賈母,又回身見過了王夫人,說道:「老祖宗要問我什麼?」

  賈母道:「你那年中了邪的時候兒,你還記得麼?」

  鳳姐兒笑道:「我也不很記得了。但覺自己身子不由自主,倒像有什麼人,拉拉扯扯,要我殺人纔好。有什麼拿什麼,見什麼殺什麼,自己原覺很乏,只是不能住手。」

  賈母道:「好的時候兒呢?」

  鳳姐道:「好的時候好像空中有人說了幾句話似的,卻不記得說什麼來著。」

  賈母道:「這麼看起來,竟是他了。他姐兒兩個病中的光景合纔說的一樣。這老東西竟這樣壞心!寶玉枉認了他做乾媽!倒是這個和尚道人,阿彌陀佛,纔是救寶玉性命的。只是沒有報答他。」

  鳳姐道:「怎麼老太太想起我們的病來呢?」

  賈母道:「你問你太太去,我懶怠說。」

  王夫人道:「剛纔老爺進來,說起寶玉的乾媽竟是個混賬東西,邪魔外道的。如今鬧破了,被錦衣府拿住,送入刑部監,要問死罪的了。前幾天被人告發的。那個人叫做什麼潘三保,有一所房子,賣給斜對過當鋪裏。這房子加了幾倍價錢,潘三保還要加,當鋪裏那裏還肯?潘三保便買囑了這老東西——因他常到當舖裏去,那當鋪裏人的內眷都和他好的——他就使了個法兒,叫人家的內人便得了邪病,家翻宅亂起來。他又去說,這個病他能治,就用些神馬紙錢燒獻了,果然見效。他又向人家內眷們要了十幾兩銀子。豈知老佛爺有眼,應該敗露了。這一天急要回去,掉了一個絹包兒,當鋪裏人撿起來一看,裏頭有許多紙人,還見四丸子很香的藥。正詫異著呢,那老東西倒回來找這絹包兒。這裏的人就把他拿住。身邊一搜,搜出一個匣子,裏面有象牙刻的一男一女,不穿衣裳,光著身子的兩個魔王,還有七根硃紅繡花針。立時送到錦衣府去,問出許多官員家大戶太太姑娘們的隱情事來,所以知會了營裏,把他家中一抄。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,幾匣子悶香。炕背後空屋子裏掛著一盞七星燈。燈下有幾個草人,有頭上戴著腦箍的,有胸前穿著釘子的,有項上拴著鎖子的。櫃子裏無數紙人兒。底下幾篇小賬,上面記著某家驗過,應找銀若干。得人家油錢香分也不計其數。」

  鳳姐道:「偺們的病一準是他。我記得偺們病後,那老妖精向趙姨娘那裏來過幾次,和趙姨娘討銀子,見了我,就臉上變貌變色,兩眼黧雞似的。我當初還猜了幾遍,總不知什麼原故。如今說起來,卻原來都是有因的。但只我在這裏當家,自然惹人恨怨,怪不得別人治我。寶玉可合人有什麼仇呢?忍得下這麼毒手!」

  賈母道:「焉知不因我疼寶玉,不疼環兒,竟給你們種了毒了呢。」

  王夫人道:「這老貨已經問了罪,決不好叫他來對證。沒有對證,趙姨娘那裏肯認賬?事情又大,鬧出來,外面也不雅。等他自作自受,少不得要自己敗露的。」

  賈母道:「你這話說的也是。這樣事,沒有對證,也難作準。只是佛爺菩薩看的真,他們姐兒兩個,如今又比誰不濟了呢?罷了,過去的事,鳳哥兒也不必提了。今日你合你太太都在我這邊吃了晚飯再過去罷。」

  遂叫鴛鴦琥珀等傳飯。鳳姐趕忙笑道:「怎麼老祖宗倒操起心來?」

  王夫人也笑了。只見外頭幾個媳婦伺候。鳳姐連忙告訴小丫頭子傳飯,「我合太太都跟著老太太吃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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