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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證同類寶玉失相知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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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寶玉聽了,心想:「這個人果然同我的心一樣的,但是你我都是男人,不比那女孩兒們清潔,怎麼他拿我當作女孩兒看待起來?」便道:「世兄謬贊,實不敢當。弟至濁至愚,只不過一塊頑石耳!何敢比世兄品望清高,實稱此兩字呢?」甄寶玉道:「弟少時不知分量,自謂尚可琢磨;豈知家遭消索,數年來更比瓦礫猶賤。雖不敢說歷盡甘苦,然世道人情,略略的領悟了些須。世兄是錦衣玉食,無不遂心的,必是文章經濟,高出人上,所以老伯鍾愛,將為席上之珍:弟所以才說尊名方稱。」 賈寶玉聽這話頭又近了祿蠹的舊套,想話回答。賈環見未與他說話,心中早不自在。倒是賈蘭聽了這話,甚覺合意,便說道:「世叔所言,固是太謙,若論到文章經濟,實在從歷練中出來的,方為真才實學。在小侄年幼,雖不知文章為何物,然將讀過的細味起來,那膏粱文繡,比著令聞廣譽,真是不啻百倍的了!」甄寶玉未及答言,賈寶玉聽了蘭兒的話,心裡越發不合,想道:「這孩子從幾時也學了這一派酸論?」便說道:「弟聞得世兄也詆盡流俗,性情中另有一番見解。今日弟幸會芝範,想欲領教一番超凡入聖的道理,從此可以洗淨俗腸,重開眼界;不意視弟為蠢物,所以將世路的話來酬應。」 甄寶玉聽說,心裡曉得:「他知我少年的性情,所以疑我為假,我索性把話說明,或者與我作個知心朋友,也是好的。」便說:「世兄高論,固是真切,但弟少時也曾深惡那些舊套陳言。只是一年長似一年,家君致仕在家,懶于酬應,委弟接待,後來見過那些大人先生,盡都是顯親揚名的人;便是著書立說,無非言忠言孝,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業,方不枉生在聖明之時,也不致負了父親師長養育教誨之恩:所以把少時那些迂想癡情,漸漸的淘汰了些。如今尚欲訪師覓友,教導愚蒙。幸會世兄,定當有以教我。适才所言,並非虛意。」 賈寶玉愈聽愈不耐煩,又不好冷淡,只得將言語支吾。幸喜裡頭傳出話來,說:「若是外頭爺們吃了飯,請甄少爺裡頭去坐呢。」寶玉聽了,趁勢便邀甄寶玉進去。那甄寶玉依命前行,賈寶玉等陪著來見王夫人。賈寶玉見是甄太太上坐,便先請過了安。賈環、賈蘭也見了。甄寶玉也請了王夫人的安。兩母兩子,互相廝認。雖是賈寶玉是娶過親的,那甄夫人年紀已老,又是老親,因見賈寶玉的相貌身材與他兒子一般,不禁親熱起來。王夫人更不用說,拉著甄寶玉問長問短,覺得比自己家的寶玉老成些。回看賈蘭,也是清秀超群的,雖不能像兩個寶玉的形象,也還隨得上,只有賈環粗夯,未免有偏愛之色。 眾人一見兩個寶玉在這裡,都來瞧看,說道:「真真奇事!名字同了也罷,怎麼相貌身材都是一樣的。虧得是我們寶玉穿孝,若是一樣的衣服穿著,一時也認不出來。」內中紫鵑一時癡意發作,因想起黛玉來,心裡說道:「可惜林姑娘死了!若不死時,就將那甄寶玉配了他,只怕也是願意的。」正想著,只聽得甄夫人道:「前日聽得我們老爺回來說:我們寶玉年紀也大了,求這裡老爺留心一門親事。」 王夫人正愛甄寶玉,順口便說道:「我也想要與令郎作伐。我家有四個姑娘:那三個都不用說,死的死,嫁的嫁了。還有我們珍大侄兒的妹子,只是年紀過小幾歲,恐怕難配。倒是我們大媳婦的兩個堂妹子,生得人材齊正。二姑娘呢,已經許了人家;三姑娘正好與令郎為配。過一天,我給令郎作媒。但是他家的家計如今差些。」甄夫人道:「太太這話又客套了。如今我們家還有什麼?只怕人家嫌我們窮罷咧。」王夫人道:「現今府上複又出了差,將來不但復舊,必是比先前更要鼎盛起來。」甄夫人笑著道:「但願依著太太的話更好。這麼著,就求太太作個保山。」 甄寶玉聽見他們說起親事,便告辭出來,賈寶玉等只得陪著來到書房。見賈政已在那裡,複又立談幾句。聽見甄家的人來回甄寶玉道:「太太要走了,請爺回去罷。」於是甄寶玉告辭出來。賈政命寶玉、環、蘭相送。不提。 且說寶玉自那日見了甄寶玉之父,知道甄寶玉來京,朝夕盼望。今兒見面,原想得一知己,豈知談了半天,竟有些冰炭不投。悶悶的回到自己房中,也不言,也不笑,只管發怔。寶釵便問:「那甄寶玉果然像你麼?」寶玉道:「相貌倒還是一樣的,只是言談間看起來,並不知道什麼,不過也是個祿蠹。」寶釵道:「你又編派人家了。怎麼就見得也是個祿蠹呢?」寶玉道:「他說了半天,並沒個明心見性之談,不過說些什麼『文章經濟』,又說什麼『為忠為孝』。這樣人可不是個祿蠹麼?只可惜他也生了這樣一個相貌!我想來有了他,我竟要連我這個相貌都不要了?」寶釵見他又說呆話,便說道:「你真真說出句話來叫人發笑!這相貌怎麼能不要呢!況且人家這話是正理,做了一個男人,原該要立身揚名的。誰像你一味的柔情私意?不說自己沒有剛烈,倒說人家是祿蠹!」 寶玉本聽了甄寶玉的話,甚不耐煩,又被寶釵搶白了一場,心中更加不樂,悶悶昏昏,不覺將舊病又勾起來了,並不言語,只是傻笑。寶釵不知,只道自己的話錯了,他所以冷笑,也不理他。豈知那日便有些發呆。襲人等慪他,也不言語。過了一夜,次日起來,只是呆呆的,竟有前番病的樣子。 一日,王夫人因為惜春定要鉸發出家,尤氏不能攔阻,看著惜春的樣子是若不依他,必要自盡的,雖然晝夜著人看守,終非常事,便告訴了賈政。賈政歎氣跺腳,只說:「東府裡不知幹了什麼,鬧到如此地位!」叫了賈蓉來說了一頓,叫他去和他母親說:「認真勸解勸解。若是必要這樣,就不是我們家的姑娘了。」 豈知尤氏不勸還好,一勸了,更要尋死,說:「做了女孩兒.終不能在家一輩子的。若像二姐姐一樣,老爺太太們倒要操心,況且死了。如今譬如我死了似的,放我出了家,乾乾淨淨的一輩子,就是疼我了!況且我又不出門,就是櫳翠庵原是咱們家的基址,我就在那裡修行。我有什麼,你們也照應得著。現在妙玉的當家的在那裡。你們依我呢,我就算得了命了;若不依我呢,我也沒法,只有死就完了!我如若遂了自己的心願,那時哥哥回來,我和他說並不是你們逼著我的;若說我死了,未免哥哥回來,倒說你們不容我。」 尤氏本與惜春不合,聽他的話,也似乎有理,只得去回王夫人。王夫人已到寶釵那裡,見寶玉神魂失所,心下著忙,便說襲人道:「你們忒不留神!二爺犯了病,也不來回我。」襲人道:「二爺的病原來是常有的,一時好,一時不好。天天到太太那裡,仍舊請安去,原是好好兒的,今日才發胡塗些。二奶奶正要來回太太,恐怕太太說我們大驚小怪。」 寶玉聽見王夫人說他們,心裡一時明白,怕他們受委屈,便說道:「太太放心,我沒什麼病,只是心裡覺著有些悶悶的。」王夫人道:「你是有這病根子,早說了,好請大夫瞧瞧,吃兩劑藥好了不好?若再鬧到頭裡丟了玉的樣子,那可就費事了!」寶玉道:「太太不放心,便叫個人瞧瞧,我就吃藥。」王夫人便叫丫頭傳話出來請大夫。這一個心思都在寶玉身上,便將惜春的事忘了。遲了一回,大夫看了服藥,王夫人回去。 過了幾天,寶玉更胡塗了,甚至於飯食不進,大家著急起來。恰又忙著脫孝,家中無人,又叫了賈芸來照應大夫。賈璉家下無人,請了王仁來在外幫著料理。那巧姐兒是日夜哭母,也是病了。所以榮府中又鬧得馬仰人翻。 一日,又當脫孝來家,王夫人親身又看寶玉,見寶玉人事不醒,急得眾人手足無措,一面哭著,一面告訴賈政說:「大夫說了,不肯下藥,只好預備後事!」賈政歎氣連連,只得親自看視,見其光景果然不好,便又叫賈璉辦去。 賈璉不敢違拗,只得叫人料理,手頭又短,正在為難。只見一個人跑進來說:「二爺,不好了!又有饑荒來了!」賈璉不知何事,這一嚇非同小可,瞪著眼說道:「什麼事?」那小廝道:「門上來了一個和尚,手裡拿著二爺的這塊丟的玉,說要一萬賞銀。」賈璉照臉啐道:「我打量什麼事,這樣慌張!前番那假的你不知道麼?就是真的,現在人要死了,要這玉做什麼?」小廝道:「奴才也說了。那和尚說,給他銀子就好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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