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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第七十八回 老學士閒徵姽嫿詞 癡公子杜撰芙蓉誄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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寶玉道:「你糊塗。想必沒有聽真。」 旁邊那一個小丫頭最伶俐,聽寶玉如此說,便上來說:「真個他糊塗!」 又向寶玉說:「不但我聽的真切,我還親自偷著看去來著。」 寶玉聽說,忙問:「怎麼又親自看去?」 小丫頭道:「我想,晴雯姐姐素日和別人不同,待我們極好。如今他雖受了委屈出去,我們不能別的法子救他,只親去瞧瞧,也不枉素日疼我們一場。就是人知道了,回了太太,打我們一頓,也是願受的。所以我拚著一頓打,偷著出去瞧了一瞧。誰知他平生為人聰明,至死不變。見我去了,便睜開眼拉我的手問:『寶玉那裏去了?』我告訴他了。他歎了一口氣,說:『不能見了!』我就說:『姐姐何不等一等他回來見一面?』他就笑道:『你們不知道,我不是死。如今天上少了一個花神,玉皇爺叫我去管花兒。我如今在未正二刻就上任去了,寶玉須得未正三刻纔到家,只少一刻兒的工夫,不能見面。世上凡有該死的人,閻王勾取了去,是差些個小鬼來拿他的魂兒。要遲延一時半刻,不過燒些紙,澆些漿飯,那鬼只顧搶錢去了,該死的人,就可挨磨些工夫。我這如今是天上的神仙來請,那裏捱得時刻呢?』我聽了這話,竟不大信。及進來到屋裏,留神看時辰表,果然是未正二刻他嚥了氣,正三刻上就有人來叫我們,說你來了。」 寶玉忙道:「你不認得字,所以不知道,這原是有的。不但花有一花神,還有總花神。但他不知做總花神去了,還是單管一樣花神?」 這丫頭聽了,一時謅不來。恰好這是八月時節,園中池上芙蓉正開。這丫頭便見景生情,忙答道:「我已曾問他:『是管什麼花的神?告訴我們,日後也好供養的。』他說:『你只可告訴寶玉一人,除他之外,不可洩了天機。』就告訴我說,他就是專管芙蓉花的。」 寶玉聽了這話,不但不為怪,亦且去悲生喜,便回過頭來看著那芙蓉笑道:「此花也須得這樣一個人去主管。我就料定他那樣的人必有一番事業!雖然超生苦海,從此再不能相見了,免不得傷感思念。」 因又想:「雖然臨終未見,如今且去靈前一拜,也算盡這五六年的情意。」 想畢,忙至屋裏,正值麝月秋紋找來。 寶玉又自穿戴了,只說去看黛玉,遂一人出園,往前次看望之處來,意為停柩在內。誰知他哥嫂見他一嚥氣,便回了進去,希圖早些得幾兩發送例銀。王夫人聞知,便命賞了十兩銀子。又命:「即刻送到外頭焚化了罷。女兒癆死的,斷不可留!」 他哥嫂聽了這話,一面得銀,一面催人立刻入殮,抬往城外化人廠上去了。剩的衣裳簪環,約有三四百金之數,他哥嫂自收了,為後日之計。二人將門鎖上,一同送殯去了。 寶玉走來,撲了一個空,站了半天,並無別法,只得復身進入園中。及回至房中,甚覺無味,因順路來找黛玉,不在房裏,問其何往。丫鬟們回說:「往寶姑娘那裏去了。」 寶玉又至蘅蕪院中,只見寂靜無人,房內搬出,空空落落,不覺吃一大驚,纔想起前日仿佛聽見寶釵要搬出去,只因這兩日功課忙,就混忘了。這時看見如此,纔知道果然搬出。怔了半天,因轉念一想:「不如還是和襲人廝混,再與黛玉相伴。只這兩三個人,只怕還是同死同歸。」 想畢仍往瀟湘館來,偏黛玉還未回來。正在不知所之,忽見王夫人的丫頭進來找他,說:「老爺回來了,找你呢。又得了好題目了。快走,快走。」 寶玉聽了,只得跟了出來,到王夫人屋裏。他父親已出去了,王夫人命人送寶玉至書房裏。 彼時賈政正與眾幕友們談論尋秋之勝。又說:「臨散時,忽談及一事,最是千古佳談。『風流雋逸,忠義感慨』八字皆備。倒是個好題目,大家要做一首輓詞。」 眾幕賓聽了,都請教係何等妙事。賈政乃道:「當日曾有一位王爵,封曰恆王,出鎮青州。這恆王最喜女色,且公餘好武,因選了許多美女,日習武事,令眾美女學習戰攻鬥伐之事。內中有個姓林行四的,姿色既佳,且武藝更精,皆呼為林四娘。恆王最得意,遂超拔林四娘統轄諸姬,又呼為姽嫿將軍。」 眾清客都稱:「妙極神奇!竟以『姽嫿』下加『將軍』二字,反更覺嫵媚風流,真絕世奇文也。想這恆王也是千古第一風流人物了?」 賈政笑道:「這話自然如此。但更有可奇可歎之事。」 眾清客都驚問道:「不知底下有何等奇事?」 賈政道:「誰知次年便有『黃巾』『赤眉』一干流賊餘黨復又烏合,搶掠山左一帶。恆王意為犬羊之輩,不足大舉,因輕騎進剿。不意賊眾詭譎,兩戰不勝,恆王遂被眾賊所戮。於是青州城內,文武官員,各各皆謂:『王尚不勝,你我何為?』遂將有獻城之舉。林四娘得聞凶信,遂聚集眾女將,發令說道:『你我皆向蒙王恩,戴天履地,不能報其萬一。今王既殞身國患,我意亦當殞身於下。爾等有願隨者,即同我前往;不願者亦早自散去。』眾女將聽他這樣,都一齊說:『願意!』於是林四娘帶領眾人,連夜出城,直殺至賊營裏頭。眾賊不防,也被斬殺了幾個首賊。後來大家見是不過幾個女人,料不能濟事,遂回戈倒兵,奮力一陣,把林四娘等一個不曾留下,倒作成了這林四娘的一片忠義之志。後來報至都中,天子百官,無不歎息。想其朝中自然又有人去剿滅,天兵一到,化為烏有,不必深論。只就林四娘一節,眾位聽了,可羨不可羨?」 眾幕友都歎道:「實在可羨可奇,實是個妙題,原該大家輓一輓纔是。」說著,早有人取了筆硯,按賈政口中之言,稍加改易了幾個字,便成了一篇短序,遞給賈政看了。賈政道:「不過如此。他們那裏已有原序。昨日內又奉恩旨:著察核前代以來應加褒獎而遺落未經奏請各項人等——無論僧、尼、乞丐、女婦人等——有一事可嘉,即行彙送履歷至禮部,備請恩獎。所以他這原序也送往禮部去了。大家聽了這新聞,所以都要做一首姽嫿詞,以志其忠義。」 眾人聽了,都又笑道:「這原該如此。只是更可羨者,本朝皆係千古未有之曠典,可謂聖朝無闕事了。」 賈政點頭道:「正是。」說話間,寶玉、賈環、賈蘭俱起身來看了題目。賈政命他三人各弔一首,誰先做成者賞,佳者額外加賞。賈環賈蘭二人近日當著許多人皆做過幾首了,膽量愈壯。今看了題目,遂自去思索。 一時,賈蘭先有了,賈環生恐落後,也就有了。二人皆已錄出,寶玉尚自出神。賈政與眾人且看他二人的二首。賈蘭的是一首七言絕句,寫道是: 姽嫿將軍林四娘,玉為肌骨鐵為腸。捐軀自報恆王後,此日青州土尚香!眾幕賓看了便皆大讚:「小哥兒十三歲的人就如此,可知家學淵深,真不誣矣!」 賈政笑道:「稚子口角,也還難為他。」 又看賈環的,是首五言律,寫道是: 紅粉不知愁,將軍意未休。掩啼離繡幕,抱恨出青州。自謂酬王德,誰能復寇仇?好題忠義墓,千古獨風流!眾人道:「更佳!到底大幾歲年紀,立意又自不同。」 賈政道:「倒還不甚大錯,終不懇切。」 眾人道:「這就罷了。三爺纔大不多幾歲,俱在未冠之時。如此用心做去,再過幾年,怕不是大阮小阮了麼?」 賈政笑道:「過獎了。只是不肯讀書的過失。」 因問寶玉。眾人道:「二爺細心鏤刻,定又是風流悲感,不同此等的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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