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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風流 美優伶斬情歸水月(2)


  周瑞家的等皆知寶玉素昔行為,又恐嘮叨誤事,因笑道:「不干你事,快念書去罷。」

  寶玉笑道:「姐姐們且站一站,我有道理。」

  周瑞家的便道:「太太吩咐不許少捱時刻,又有什麼道理?我們只知道太太的話,管不得許多。」

  司棋見了寶玉,因拉住哭道:「他們做不得主,好歹求求太太去!」

  寶玉不禁也傷心,含淚說道:「我不知你做了什麼大事。晴雯也氣病著,如今你又要去了,這卻怎麼著好!」

  周瑞家的發躁向司棋道:「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,要不聽說,我就打得你了。別想往日有姑娘護著,任你們作耗!越說著,還不好生走。一個小爺見了面,也拉拉扯扯的,什麼意思?」

  那幾個婦人不由分說,拉著司棋,便出去了。

  寶玉又恐他們去告舌,恨的只瞪著他們。看走遠了,方指著恨道:「奇怪,奇怪!怎麼這些人,只一嫁了漢子,染了男人的氣味,就這樣混賬起來,比男人更可殺了!」

  守園門的婆子聽了,也不禁好笑起來,因問道:「這樣說,凡女兒個個是好的了,女人個個是壞的了?」

  寶玉發狠道:「不錯,不錯!」

  正說著,只見幾個老婆子走來,忙說道:「你們小心,傳齊了伺候著。此刻太太親自到園裏查人呢。」

  又吩咐快叫怡紅院晴雯姑娘的哥嫂來,在這裏等著,領出他妹子去。因又笑道:「阿彌陀佛!今日天睜了眼,把這個禍害妖精退送了,大家清淨些。」

  寶玉一聞得王夫人進來親查,便料道晴雯也保不住了,早飛也似的趕了去,所以後來趁願之話竟未聽見。寶玉及到了怡紅院,只見一群人在那裏。王夫人在屋裏坐著,一臉怒色,見寶玉也不理。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,如今現打炕上拉下來,蓬頭垢面的,兩個女人攙架起來去了。王夫人吩咐:「把他貼身的衣服撂出去,餘者留下,給好的丫頭們穿。」

  又命把這裏所有的丫頭們都叫來一一過目。原來王夫人惟怕丫頭們教壞了寶玉,乃從襲人起,以至於極小的粗活小丫頭們,個個親自看了一遍。因問:「誰是和寶玉一日的生日?」

  本人不敢答言。老嬤嬤指道:「這一個蕙香,又叫做四兒的,是同寶玉一日生日的。」

  王夫人細看了一看,雖比不上晴雯一半,卻有幾分水秀,視其行止,聰明皆露在外面,且也打扮的不同。王夫人冷笑道:「這也是個沒廉恥的貨!他背地裏說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——這可是你說的?打量我隔的遠,都不知道呢!可知我身子雖不大來,我的心耳神意時時都在這裏。難道我統共一個寶玉,就白放心憑你們勾引壞了不成?」

  這個四兒見王夫人說著他素日和寶玉的私話,不禁紅了臉,低頭垂淚。王夫人即命:「也快把他家人叫來領出去配人。」

  又問:「那芳官呢?」

  芳官只得過來。王夫人道:「唱戲的女孩子,自然更是狐狸精了!上次放你們,你們又不願去,可就該安分守己纔是;你就成精鼓搗起來,調唆寶玉,無所不為!」

  芳官等辯道:「並不敢調唆什麼了。」

  王夫人笑道:「你還強嘴!你連你乾娘都壓倒了,豈止別人!」

  因喝命:「喚他乾娘來領去!就賞他外頭找個女婿罷。他的東西,一概給他。」

  吩咐上年凡有姑娘分的唱戲女孩子們,一概不許留在園裏,都令其各人乾娘帶出,自行聘嫁。」

  一語傳出,這些乾娘皆感恩趁願不盡,都約齊給王夫人磕頭領去。

  王夫人又滿屋裏搜檢寶玉之物。凡略有眼生之物,一並命收捲起來,拿到自己房裏去了。因說:「這纔乾淨,省得旁人口舌。」

  又吩咐襲人麝月等人:「你們小心!往後再有一點分外之事,我一概不饒!因叫人查看了,今年不宜遷挪,暫且挨過今年,明年一並給我仍舊搬出去纔心淨。」說畢,茶也不吃,遂帶領眾人又往別處去查人。

  暫且說不到後文,如今且說寶玉只道王夫人不過來搜檢搜檢,無甚大事,誰知竟這樣雷嗔電怒的來了。所責之事,皆係平日私語,一字不爽,料必不能挽回的。雖心下恨不能一死,但王夫人盛怒之際,自不敢多言。一直跟送王夫人到沁芳亭,王夫人命:「回去好生念念那書!仔細明兒問你,纔已發下狠了。」

  寶玉聽如此說纔回來,一路打算:「誰這樣犯舌?況這裏事也無人知道,如何就都說著了?……」

  一面想,一面進來,只見襲人在那裏垂淚。且去了第一等的人,豈不傷心?便倒在床上大哭起來。襲人知他心裏別的猶可,獨有晴雯是第一件大事,乃勸道:「哭也不中用。你起來,我告訴你:晴雯已經好了,他這一家去倒心淨養幾天。你果然捨不得他,等太太氣消了,你再求老太太慢慢的叫進來也不難。太太不過偶然聽了別人的閒言,在氣頭上罷了。」

  寶玉道:「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什麼迷天大罪!」

  襲人道:「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,未免輕狂些。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,心裏是不能安靜的,所以很嫌他。像我們這粗粗笨笨的倒好。」

  寶玉道:「美人似的,心裏就不安靜麼?你那裏知道,古來美人安靜的多著呢!——這也罷了,偺們私自玩話,怎麼也知道了?又沒外人走風,這可奇怪了!」

  襲人道:「你有什麼忌諱的?一時高興,你就不管有人沒人了。我也曾使過眼色,也曾遞過暗號,被那人知道了,你還不覺。」

  寶玉道:「怎麼人人的不是,太太都知道了,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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