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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〇九回 候芳魂五兒承錯愛 還孽債迎女返真元(3)


  且說次日寶玉寶釵同起。寶玉梳洗了,先過賈母這邊來。這裡賈母因疼寶玉,又想寶釵孝順,忽然想起一件東西來,便叫鴛鴦開了箱子,取出祖上所遺的一個「漢玉玦」,雖不及寶玉他那塊玉石,掛在身上卻也稀罕。鴛鴦找出來遞與賈母,便說道:「這件東西,我好像從沒見的。老太太這些年還記得這樣清楚,說是那一箱什麼匣子裡裝著。我按著老太太的話,一拿就拿出來了。老太太這會子叫拿出來做什麼?」賈母道:「你那裡知道?這塊玉還是祖爺爺給我們老太爺,老太爺疼我,臨出嫁的時候叫了我去,親手遞給我的。還說:『這玉是漢時所佩的東西,很貴重,你拿著就像見了我的一樣。』我那時還小,拿了來,也不當什麼,便撩在箱子裡。到了這裡,我見咱們家的東西也多,這算得什麼!從沒帶過,一撩便撩了六十多年。今兒見寶玉這樣孝順,他又丟了一塊玉,故此,想著拿出來給他,也像是祖上給我的意思。」

  一時,寶玉請了安。賈母便喜歡道:「你過來,我給你一件東西瞧瞧。」寶玉走到床前,賈母便把那塊漢玉遞給寶玉。寶玉接來一瞧,那玉有三寸方圓,形似甜瓜,色有紅暈,甚是精緻。寶玉口口稱讚。賈母道:「你愛麼?這是我祖爺爺給我的,我傳了你罷。」寶玉笑著,請了個安謝了,又拿了要送給他母親瞧。賈母道:「你太太瞧了,告訴你老子,又說疼兒子不如疼孫子了。他們從沒見過。」寶玉笑著去了。寶釵等又說了幾句話,也辭了出來。

  自此,賈母兩日不進飲食,胸口仍是膨悶,覺得頭暈目眩咳嗽。邢、王二夫人、鳳姐等請安,見賈母精神尚好,不過叫人告訴賈政,立刻來請了安。賈政出來,即請大夫看脈。

  不多一時,大夫來診了脈,說是有年紀的人,停了些飲食,感冒些風寒,略消導發散些就好了,開了方子。賈政看了,知是尋常藥品,命人煎好進服。以後賈政早晚進來請安。一連三日,不見稍減。賈政又命賈璉打聽好大夫,「快去請來瞧老太太的病。咱們家常請的幾個大夫,我瞧著不怎麼好,所以叫你去。」賈璉想了一想,說道:「記得那年寶兄弟病的時候,倒是請了一個不行醫的來瞧好了的,如今不如找他。」賈政道:「醫道卻是極難的,越是不興時的大夫倒有本領。你就打發人去找來罷。」賈璉即忙答應去了,回來說道:「這劉大夫新近出城教書去了,過十來天進城一次。這時等不得,又請了一位,也就來了。」賈政聽了,只得等著,不提。

  且說賈母病時,合宅女眷無日不來請安。一日,眾人都在那裡,只見看園內腰門的老婆子進來回說:「園裡的櫳翠庵的妙師父知道老太太病了,特來請安。」眾人道:「他不常過來,今兒特來,你們快請進來。」鳳姐走到床前回了賈母。

  岫煙是妙玉的舊日相識,先走出去接他。只見妙玉頭帶妙常冠;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綢襖兒,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,拴著秋香色的絲絛;腰下系一條淡墨畫的白綾裙;手執麈尾念珠。跟著一個侍兒,飄飄拽拽的走來。岫煙見了問好,說是:「在園內住的時候兒,可以常來瞧瞧你;近來因為園內人少,一個人輕易難出來,況且咱們這裡的腰門常關著,所以這些日子不得見你。今兒幸會!」妙玉道:「頭裡你們是熱鬧場中,你們雖在外園裡住,我也不便常來親近;如今知道這裡的事情也不好,又聽說是老太太病著,又惦記著你,還要瞧瞧寶姑娘。我那管你們關不關?我要來就來,我不來,你們要我來也不能啊。」岫煙笑道:「你還是這種脾氣。」

  一面說著,已到賈母房中。眾人見了,都問了好。妙玉走到賈母床前問候,說了幾句套話。賈母便道:「你是個女菩薩,你瞧瞧我的病可好的了好不了?」妙玉道:「老太太這樣慈善的人,壽數正有呢。一時感冒,吃幾帖藥,想來也就好了。有年紀的人,只要寬心些。」賈母道:「我倒不為這些。我是極愛尋快樂的。如今這病也不覺怎麼著,只是胸隔飽悶。剛才大夫說是氣惱所致。你是知道的,誰敢給我氣受?這不是那大夫脈理平常麼?我和璉兒說了,還是頭一個大夫說感冒傷食的是,明兒還請他來。」說著,叫鴛鴦吩咐廚房裡辦一桌淨素菜來請妙師父這裡便飯。

  妙玉道:「我吃過午飯了,我是不吃東西的。」王夫人道:「不吃也罷,咱們多坐一會,說些閒話兒罷。」妙玉道:「我久已不見你們,今日來瞧瞧。」又說了一回話,便要走。回頭見惜春站著,便問道:「四姑娘為什麼這樣瘦?不要只管愛畫勞了心?」惜春道:「我久不畫了。如今住的房屋不比園裡的顯亮,所以沒興頭畫。」妙玉道:「你如今住在那一所?」惜春道:「就是你才來的那個門東邊的屋子,你要來,很近。」妙玉道:「我高興的時候來瞧你。」惜春等說著送了出去。回身過來,聽見丫頭們回說大夫在賈母那邊呢,眾人暫且散去。

  那知賈母這病日重一日,延醫調治不效,以後又添腹瀉。賈政著急,知病難醫,即命人到衙門告假,日夜同王夫人親侍湯藥。一日,見賈母略進些飲食,心裡稍寬,只見老婆子在門外探頭。王夫人叫彩雲看去,問問是誰。彩雲看了是陪迎春到孫家去的人,便道:「你來做什麼?」婆子道:「我來了半日,這裡找不著一個姐姐們,我又不敢冒撞,我心裡又急。」彩雲道:「你急什麼?又是姑爺作踐姑娘不成麼?」婆子道:「姑娘不好了!前兒鬧了一場,姑娘哭了一夜,昨日痰堵住了。他們又不請大夫,今日更利害了!」彩雲道:「老太太病著呢,別大驚小怪的。」

  王夫人在內已聽見了,恐老太太聽見不受用,忙叫彩雲帶他外頭說去。豈知賈母病中心靜,偏偏聽見,便道:「迎丫頭要死了麼?」王夫人便道:「沒有。婆子們不知輕重,說是這兩日有些病,恐不能就好,到這裡問大夫。」賈母道:「瞧我的大夫就好,快請了去。」王夫人便叫彩雲叫這婆子去回大太太去。那婆子去了。

  這裡賈母便悲傷起來,說是:「我三個孫女兒:一個享盡了福死了;三丫頭遠嫁,不得見面;迎丫頭雖苦,或者熬出來,不打量他年輕輕兒的就要死了!留著我這麼大年紀的人活著做什麼!」王夫人鴛鴦等解勸了好半天。那時寶釵李氏等不在房中,鳳姐近來有病。王夫人恐賈母生悲添病,便叫人叫了他們來陪著,自己回到房中,叫彩雲來埋怨:「這婆子不懂事!以後我在老太太那裡,你們有事,不用來回。」丫頭們依命不言。

  豈知那婆子剛到邢夫人那裡,外頭的人已傳進來,說:「二姑奶奶死了。」邢夫人聽了,也便哭了一場。現今他父親不在家中,只得叫賈璉快去瞧看。知賈母病重,眾人都不敢回。可憐一位如花似月之女,結褵年餘,不料被孫家揉搓,以致身亡。又值賈母病篤,眾人不便離開,竟容孫家草草完結。

  賈母病勢日增,只想這些孫女兒。一時想起湘雲,便打發人去瞧他。回來的人悄悄的找鴛鴦。因鴛鴦在老太太身旁,王夫人等都在那裡,不便上去,到了後頭,找了琥珀,告訴他道:「老太太想史姑娘,叫我們去打聽。那裡知道史姑娘哭的了不得,說是姑爺得了暴病,大夫都瞧了,說這病只怕不能好,若是變了癆病,還可捱個四五年,所以史姑娘心裡著急。又知道老太太病,只是不能過來請安。還叫我別在老太太跟前提起來,倘或老太太問起來,務必托你們變個法兒回老太太才好。」

  琥珀聽了,咳了一聲,也就不言語了,半日,說道:「你去罷。」琥珀也不便回,心裡打算告訴鴛鴦叫他撒謊去,所以來到賈母床前。見賈母神色大變,地下站著一屋子的人,嘁嘁喳喳的說:「瞧著是不好。」也不敢言語了。

  這裡賈政悄悄的叫賈璉到身旁,向耳邊說了幾句話。賈璉輕輕的答應,出去了,便傳齊了現在家裡的一干人,說:「老太太的事,待好出來了。你們快快分頭派人辦去。頭一件,先請出板來瞧瞧,好掛裡子。快到各處將各人的衣服量了尺寸,都開明了,便叫裁縫去做孝衣。那棚扛執事都講定了。廚房裡還該多派幾個人。」賴大等回道:「二爺,這些事不用爺費心,我們早打算好了,只是這項銀子在那裡領呢?」賈璉道:「這宗銀子不用外頭去,老太太自己早留下了。剛才老爺的主意,只要辦的好,我想外面也要好看。」賴大等答應,派人分頭辦去。

  賈璉複回到自己房中,便問平兒:「你奶奶今兒怎麼樣?」平兒把嘴往裡一努,說:「你瞧去。」賈璉進內,見鳳姐正要穿衣,一時動不得,暫且靠在炕桌兒上。賈璉道:「你只怕養不住了,老太太的事,今兒明兒就要出來了,你還脫得過麼?快叫人將屋裡收拾收拾,就該紮掙上去了。若有了事,你我還能回來麼?」鳳姐道:「咱們這裡還有什麼收拾的?不過就是這點子東西,還怕什麼?你先去罷,看老爺叫你。我換件衣裳就來。」

  賈璉先回到賈母房裡,向賈政悄悄的回道:「諸事已交派明白了。」賈政點頭。外面又報:「太醫來了。」賈璉接入,又診了一回,大夫出來悄悄的告訴賈璉:「老太太的脈氣不好,防著些。」賈璉會意,與王夫人等說知。王夫人即忙使眼色叫鴛鴦過來,叫他把老太太的裝裹衣服預備出來。鴛鴦自去料理。

  賈母睜眼要茶喝,邢夫人便進了一杯參湯。賈母剛用嘴接著喝,便道:「不要這個,倒一鐘茶來我喝。」眾人不敢違拗,即忙送上來。一口喝了,還要,又喝一口,便說:「我要坐起來。」賈政等道:「老太太要什麼,只管說,可以不必坐起來才好。」賈母道:「我喝了口水,心裡好些兒,略靠著和你們說說話兒。」珍珠等用手輕輕的扶起,看見賈母這會子精神好了些。

  未知生死,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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