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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劍殺人 覺大限吞生金自逝(2)


  那賈璉一日事畢回來,先到了新房中,已經靜悄悄的關鎖,只有一個看房子的老頭兒。賈璉問起原故,老頭子細說原委,賈璉只在鐙中跌足。少不得來見賈赦和邢夫人,將所完之事回明。賈赦十分歡喜,說他中用,賞了他一百兩銀子,又將房中一個十七歲的丫鬟——名喚秋桐——賞他為妾。賈璉叩頭領去,喜之不盡。見了賈母合家眾人,回來見了鳳姐,未免臉上有些愧色。誰知鳳姐反不似往日容顏,同尤二姐一同出來,敘了寒溫。賈璉將秋桐之事說了,未免臉上有些得意驕矜之色。

  鳳姐聽了,忙命兩個媳婦坐車到那邊接了來。心中一刺未除,又平空添了一刺,說不得且吞聲忍氣,將好顏面換出來遮飾。一面又命擺酒接風,一面帶了秋桐來見賈母與王夫人等。賈璉心中也暗暗的納罕。

  且說鳳姐在家,外面待尤二姐自不必說的,只是心中又懷別意,無人處,只和尤二姐說:「妹妹的名聲很不好聽,連老太太、太太們都知道了,說妹妹在家做女孩兒就不乾淨,又和姐夫來往太密,『沒人要的,你揀了來,還不休了,再尋好的!』我聽見這話氣的什麼兒似的。後來打聽是誰說的,又察不出來。日久天長,這些奴才們跟前,怎麼說嘴呢?我反弄了魚頭來折!」說了兩遍,自己先氣病了,茶飯也不吃。除了平兒,眾丫頭媳婦無不言三語四,指桑說槐,暗相譏刺。

  且說秋桐自以為係賈赦所賜,無人僭他的,連鳳姐平兒皆不放在眼裏,豈容那先姦後娶,沒人抬舉的婦女?鳳姐聽了暗樂。自從裝病,便不和尤二姐吃飯,每日只命人端了菜飯到他房中去吃。那茶飯俱係不堪之物。平兒看不過,自己拿錢出來弄菜給他吃;或是有時只說和他園中逛逛,在園中廚內另做了湯水給他吃。也無人敢回鳳姐。只有秋桐碰見了,便去說舌,告訴鳳姐說:「奶奶名聲,生是平兒弄壞了的。這樣好菜好飯,浪著不吃,卻往園裏去偷吃。」

  鳳姐聽了,罵平兒,說:「人家養貓會拿耗子,我的貓倒咬雞!」

  平兒不敢多說,自此也就遠著了,又暗恨秋桐。

  園中姊妹一干人暗為二姐耽心。雖都不敢多言,卻也可憐。每常無人處,說起話來,二姐便淌眼抹淚,又不敢抱怨鳳姐兒,因無一點壞形。

  賈璉來家時,見了鳳姐賢良,也便不留心。況素昔見賈赦姬妾丫鬟最多,賈璉每懷不軌之心,只未敢下手;今日天緣湊巧,竟把秋桐賞了他,真是一對烈火乾柴,如膠投漆,燕爾新婚,連日那裏拆得開?賈璉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漸漸淡了,只有秋桐一人是命。

  鳳姐雖恨秋桐,且喜借他先可發脫二姐,用「借刀殺人」之法,「坐山觀虎鬥」,等秋桐殺了尤二姐,自己再殺秋桐。主意已定,沒人處,常又私勸秋桐說:「你年輕不知事:他現是二房奶奶,你爺心坎兒上的人,我還讓他三分,你去硬碰他,豈不是自尋其死?」

  那秋桐聽了這話,越發惱了,天天大口亂罵,說:「奶奶是軟弱人!那等賢惠,我卻做不來。奶奶把素日的威風,怎麼都沒了?奶奶寬洪大量,我卻眼裏揉不下沙子去。讓我和這娼婦做一回,他纔知道呢!」

  鳳姐兒在屋裏,只裝不敢出聲兒。氣的尤二姐在房裏哭泣,連飯也不吃,又不敢告訴賈璉。次日,賈母見他眼睛紅紅的腫了,問他,又不敢說。

  秋桐正是抓乖賣俏之時,他便悄悄的告訴賈母王夫人等,說:「他專會作死,好好的成天喪聲嚎氣。背地裏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,好和二爺一心一計的過。」

  賈母聽了,便說:「人太生嬌俏了,可知心就嫉妒了。鳳丫頭倒好意待他,他倒這樣爭風吃醋,可知是個賤骨頭!」

  因此,漸次便不大喜歡。眾人見賈母不喜,不免又往上踐踏起來。弄得這尤二姐要死不能,要生不得。還是虧了平兒。時常背著鳳姐與他排解。

  那尤二姐,原是「花為腸肚,雪作肌膚」的人,如何經得這般折磨?不過受了一月的暗氣,便懨懨得了一病,四肢懶動,茶飯不進,漸次黃瘦下去。夜來合上眼,只見他妹妹手捧「鴛鴦寶劍」前來說:「姐姐!你為人一生,心癡意軟,終久吃了虧!休信那妒婦花言巧語,外作賢良,內藏奸滑。他發狠定要弄你一死方罷。若妹子在世,斷不肯令你進來;就是進來,亦不容他這樣。此亦係理數應然,只因你前生淫奔不才,使人家喪倫敗行,故有此報。你速依我,將此劍斬了那妒婦,一同回至警幻案下,聽其發落。不然,你白白的喪命,也無人憐惜的!」

  尤二姐哭道:「妹妹!我一生品行既虧,今日之報,既係當然,何必又去殺人作孽?」

  三姐兒聽了,長歎而去。

  這二姐驚醒,卻是一夢。等賈璉來看時,因無人在側,便哭著合賈璉說:「我這病不能好了!我來了半年,腹中已有身孕,但不能預知男女。倘老天可憐,生下來還可;若不然,我的命還不能保,何況於他!」

  賈璉亦哭說:「你只管放心,我請名人來醫治。」

  於是,出去即刻請醫生。

  誰知王太醫此時也病了,又謀幹了軍前效力,回來好討廕封的。小廝們走去,便仍舊請了那年給晴雯看病的太醫胡君榮來診視了,說是經水不調,全要大補。賈璉便說:「已是三月庚信不行,又常嘔酸,恐是胎氣。」

  胡君榮聽了,復又命老婆子請出手來,再看了半日,說:「若論胎氣,肝脈自應洪大;然木盛則生火,經水不調,亦皆因肝木所致。醫生要大膽,須得請奶奶將金面略露一露,醫生觀看氣色,方敢下藥。」

  賈璉無法,只得命將帳子掀起一縫。尤二姐露出臉來。胡君榮一見,早已魂飛天外,那裏還能辨氣色?一時掩了帳子,賈璉陪他出來,問是如何。胡太醫道:「不是胎氣,只是瘀血凝結。如今只以下瘀通經要緊。」

  於是寫了一方,作辭而去。

  賈璉令人送了藥禮,抓了藥來,調服下去。只半夜光景,尤二姐腹痛不止,誰知竟將一個已成形的男胎打下來了。於是血行不止,二姐就昏迷過去。賈璉聞知,大罵胡君榮,一面遣人再去請醫調治,一面命人去找胡君榮。胡君榮聽了,早已卷包逃走。

  這裏太醫便說:「本來血氣虧弱,受胎以來,想是著了些氣惱,鬱結於中。這位先生誤用虎狼之劑,如今大人元氣,十傷八九,一時難保就愈。煎丸二藥並行,還要一些閒話閒事不聞,庶可望好。」說畢而去,也開了個煎藥方子並調元散鬱的丸藥方子,去了。急的賈璉便查誰請的姓胡的來。一時查出,便打了個半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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