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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二回 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玩母珠賈政參聚散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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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說鳳姐因何不來?頭裡為著倒比邢王二夫人遲了不好意思,後來旺兒家的來回說:「迎姑娘那裡打發人來請奶奶安,還說並沒有到上頭,只到奶奶這裡來。」鳳姐聽了納悶,不知又是什麼事,便叫那人進來,問:「姑娘在家好?」那人道:「有什麼好的!奴才並不是姑娘打發來的,實在是司棋的母親央我來求奶奶的。」鳳姐道:「司棋已經出去了,為什麼來求我?」 那人道:「司棋自從出去,終日啼哭。忽然那一日,他表兄來了。他母親見了,恨的什麼兒似的,說他害了司棋,一把拉住要打。那小子不敢言語。誰知司棋聽見了,急忙出來,老著臉,和他母親說:『我是為他出來的,我也恨他沒良心。如今他來了,媽要打他,不如勒死了我罷!』他媽罵他:『不害臊的東西!你心裡要怎麼樣?』司棋說道:『一個女人嫁一個男人。我一時失腳,上了他的當,我就是他的人了,決不肯再跟著別人的。我只恨他為什麼這麼膽小?〔一身作事一身當〕,為什麼逃了呢?就是他一輩子不來,我也一輩子不嫁人的。媽要給我配人,我原拚著一死。今兒他來了,媽問他怎麼樣。要是他不改心,我在媽跟前磕了頭,只當是我死了,他到那裡,我跟到那裡,就是討飯吃也是願意的。』他媽氣的了不得,便哭著罵著,說:『你是我的女兒,我偏不給他,你敢怎麼著?』那知道司棋這東西胡塗,便一頭撞在牆上,把腦袋撞破,鮮血流出,竟碰死了!他媽哭著,救不過來,便要叫那小子償命。他表兄也奇,說道:『你們不用著急。我在外頭原發了財,因想著他才回來的,心也算是真了。你們要不信,只管瞧。』說著,打懷裡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飾來。他媽媽看見了,心軟了,說:『你既有心,為什麼總不言語?』他外甥道:『大凡女人都是水性楊花,我要說有錢,他就是貪圖銀錢了。如今他這為人,就是難得的。我把首飾給你們,我去買棺盛殮他。』那司棋的母親接了東西,也不顧女孩兒了,由著外甥去。那裡知道他外甥叫人抬了兩口棺材來。司棋的母親看見,詫異說:『怎麼棺材要兩口?』他外甥笑道:『一口裝不下,得兩口才好。』司棋的母親見他外甥又不哭,只當是他心疼的傻了。豈知他忙著把司棋收拾了,也不啼哭,眼錯不見,把帶的小刀子往脖子裡一抹,也就抹死了。司棋的母親懊悔起來,倒哭的了不得。如今坊裡知道了,要報官。他急了,央我來求奶奶說個人情,他再過來給奶奶磕頭。」 鳳姐聽了,詫異道:「那有這樣傻丫頭,偏偏的就碰見這個傻小子!怪不得那一天翻出那些東西來,他心裡沒事人似的,敢只是這麼個烈性孩子!論起來,我也沒這麼大工夫管他這些閒事,但只你才說的,叫人聽著,怪可憐見兒的。也罷了,你回去告訴他,我和你二爺說,打發旺兒給他撕擄就是了。」鳳姐打發那人去了,才過賈母這邊來。不提。 且說賈政這日正與詹光下大棋,通局的輸贏也差不多,單為著一隻角兒死活未分,在那裡打結。門上的小廝進來回道:「外面馮大爺要見老爺。」賈政道:「請進來。」小廝出去請了。馮紫英走進門來,賈政忙迎著。馮紫英進來,在書房中坐下,見是下棋,便道:「只管下棋,我來觀局。」詹光笑道:「晚生的棋是不堪瞧的。」馮紫英道:「好說,請下罷。」賈政道:「有什麼事麼?」馮紫英道:「沒有什麼話。老伯只管下棋,我也學幾著兒。」 賈政向詹光道:「馮大爺是我們相好的,既沒事,我們索性下完了這一局再說話兒。馮大爺在旁邊瞧著。」馮紫英道:「下采不下采?」詹光道:「下采的。」馮紫英道:「下采的是不好多嘴的。」賈政道:「多嘴也不妨,橫豎他輸了十來兩銀子,終久是不拿出來的。往後只好罰他做東便了。」詹光笑道:「這倒使得。」馮紫英道:「老伯和詹公對下麼?」賈政笑道:「從前對下,他輸了;如今讓他兩個子兒,他又輸了。時常還要悔幾著。不叫他悔,他就急了。」詹光也笑道:「沒有的事。」賈政道:「你試試瞧。」大家一面說笑,一面下完了,收起棋來。詹光還了棋頭,輸了七個子兒。馮紫英道:「這盤總吃虧在打結裡頭。老伯結少,就便宜了。」 賈政對馮紫英道:「有罪,有罪,咱們說話兒罷。」馮紫英道:「小侄與老伯久不見面。一來會會,二來因廣西的同知進來引見,帶了四種洋貨,可以做得貢的。一件是圍屏,有二十四扇槅子,都是紫檀雕刻的。中間雖說不是玉,卻是絕好的硝子石,石上鏤出山水、人物、樓臺、花鳥兒來。一扇上有五六十個人,都是宮妝的女子。——名為『漢宮春曉』。人的眉、目、口、鼻以及出手、衣褶,刻得又清楚,又細膩。點綴佈置,都是好的。我想尊府大觀園中正廳上恰好用的著。還有一架鐘錶,有三尺多高,也是一個童兒拿著時辰牌,到什麼時候兒,就報什麼時辰;裡頭還有消息人兒打十番兒。這是兩件重笨的,卻還沒有拿來。現在我帶在這裡的兩件,卻倒有些意思兒。」就在身邊拿出一個錦匣子來,用幾重白綾裹著,揭開了綿子,第一層是一個玻璃盒子,裡頭金托子,大紅縐綢托底,上放著一顆桂圓大的珠子,光華耀目。馮紫英道:「據說這就叫做『母珠』。」因叫:「拿一個盤兒來。」 詹光即忙端過一個黑漆茶盤,道:「使得麼?」馮紫英道:「使得。」便又向懷裡掏出一個白絹包兒,將包兒裡的珠子都倒在盤裡散著,把那顆母珠擱在中間,將盤放於桌上。看見那些小珠子兒,滴溜滴溜的都滾到大珠子身邊,回來把這顆大珠子抬高了,別處的小珠子一顆也不剩,都粘在大珠上。詹光道:「這也奇怪!」賈政道:「這是有的,所以叫做母珠,原是珠之母。」 那馮紫英又回頭看著他跟來的小廝道:「那個匣子呢?」小廝趕忙捧過一個花梨木匣子來。大家打開看時,原來匣內襯著虎紋錦,錦上迭著一束藍紗。詹光道:「這是什麼東西?」馮紫英道:「這叫做『鮫綃帳』。」在匣子裡拿出來時,迭得長不滿五寸,厚不上半寸。馮紫英一層一層的打開,打到十來層,已經桌上鋪不下了。馮紫英道:「你看,裡頭還有兩褶,必得高屋裡去,才張得下。這就是鮫絲所織。暑熱天氣,張在堂屋裡頭,蒼蠅蚊子一個不能進來,又輕又亮。」 賈政道:「不用全打開,怕迭起來倒費事。」詹光便與馬紫英一層一層折好收拾了。馮紫英道:「這四件東西,價兒也不貴,兩萬銀他就賣。母珠一萬,鮫綃帳五千,『漢宮春曉』與自鳴鐘五千。」賈政道:「那裡買的起!」馮紫英道:「你們是個國戚,難道宮裡頭用不著麼?賈政道:「用得著的很多,只是那裡有這些銀子?等我叫人拿進去給老太太瞧瞧。」馮紫英道:「很是。」 賈政便著人叫賈璉把這兩件東西送到老太太那邊去,並叫人請了邢、王二夫人、鳳姐兒都來瞧著,又把兩件東西一一試過。賈璉道:「他還有兩件:一件是圍屏,一件是樂鐘。共總要賣二萬銀子呢。」鳳姐兒接著道:「東西自然是好的,但是那裡有這些閒錢?咱們又不比外任督撫要辦貢。我已經想了好些年了,像咱們這種人家,必得置些不動搖的根基才好:或是祭地,或是義莊,再置些墳屋。往後子孫遇見不得意的事,還是點兒底子,不到一敗塗地。我的意思是這樣,不知老太太、老爺、太太們怎麼樣?若是外頭老爺們要買只管買。」賈母與眾人都說:「這話說的倒也是。」 賈璉道:「還了他罷。原是老爺叫我送給老太太瞧,為的是宮裡好進。誰說買來擱在家裡?老太太還沒開口,你便說了一大堆喪氣話。」說著,便把兩件東西拿出去了,告訴了賈政,只說:「老太太不要。」便與馮紫英道:「這兩件東西好可好,就只沒銀子。我替你留心,有要買的人,我便送信給你去。」馮紫英只得收拾好了,坐下說些閒話,沒有興頭,就要起身。賈政道:「你在這裡吃了晚飯去罷。」馮紫英道:「罷了。來了就叨擾老伯嗎?」賈政道:「說那裡的話!」正說著,人回:「大老爺來了。」賈赦早已進來。彼此相見,敘些寒溫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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