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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回 慧紫鵑情辭試莽玉 慈姨媽愛語慰癡顰(4)


  賈母笑道:「我最愛管閒事,今日又管成了一件事,不知得多少謝媒錢?」

  薛姨媽笑道:「這是自然的。總抬了整萬銀子來,只怕不稀罕。但只一件:老太太既是作媒,還得一位主親纔好。」

  賈母笑道:「別的沒有,我們家折腿爛手的人還有兩個。」說著,便命人去叫過尤氏婆媳二人來。賈母告訴他原故,彼此忙都道喜。賈母吩咐道:「偺們家的規矩,你是盡知的,從沒有兩親家爭禮爭面的。如今你算替我在當中料理,不可太省,也不可太費,把他兩家的事周全了回我。」

  尤氏忙答應了。薛姨媽喜之不盡,回家命寫了請貼,補送過寧府。尤氏深知邢夫人情性,本不欲管,無奈賈母親自囑咐,只得應了,惟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。薛姨媽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人,倒還易說。這且不在話下。

  如今薛姨媽既定了邢岫煙為媳,合宅皆知。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煙去住,賈母因說:「這又何妨?兩個孩子,又不能見面。就是姨太太和他一個大姑子,一個小姑子,又何妨?況且都是女孩兒,正好親近些呢。」

  邢夫人方罷。

  那薛蝌岫煙二人,前次途中,曾有一面知遇,大約二人心中皆如意。只是那岫煙未免比先時拘泥了些,不好和寶釵姐妹共處閒談;又兼湘雲是個愛取笑的,更覺不好意思。幸他是個知書達禮的,雖是女兒,還不是那種佯羞詐愧,一味輕薄造作之輩。

  寶釵自那日見他起,想他家業貧寒;二則別人的父母都是年高有德之人,獨他的父母偏是酒糟透了的人,於女兒分上平常;邢夫人也不過是臉面之情,亦非真心疼愛;且岫煙為人雅重——迎春是個老實人,連他自己尚未照管齊全,如何能管到他身上——凡閨閣中家常一應需用之物,或有虧乏,無人照管,他又不向人張口:寶釵倒暗中每相體貼接濟,也不敢叫邢夫人知道,也恐怕是多心閒話之故。如今卻是眾人意料之外奇緣,作成這門親事。岫煙心中先取中寶釵,有時仍與寶釵閒話,寶釵仍以「姊妹」相呼。

  這日,寶釵因來瞧黛玉,恰值岫煙也來瞧黛玉,二人在半路相遇。寶釵含笑喚他到跟前,二人同走至一塊石壁後。寶釵笑問他:「這天還冷的很,你怎麼倒全換了夾的了?」

  岫煙見問,低頭不答。寶釵便知道又有了原故,因又笑問道:「必定是這個月的月錢又沒得?鳳姐姐如今也這樣沒心沒計了。」

  岫煙道:「他倒想著不錯日子給的。因姑媽打發人和我說道:一個月用不了二兩銀子,叫我省一兩給爹媽送出去;要使什麼,橫豎有二姐姐的東西,能著些搭著就使了。姐姐想,二姐姐是個老實人,也不大留心。我使他的東西,他雖不說什麼,他那些丫頭媽媽,那一個是省事的?那一個是嘴裏不尖的?我雖在那屋裏,卻不敢很使喚他們。過三天五天,我倒得拿些錢出來,給他們打酒買點心吃纔好。因此,一月二兩銀子還不夠使。如今又去了一兩。前日我悄悄的把綿衣服叫人當了幾吊錢盤纏。」

  寶釵聽了,愁歎道:「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,後年纔進來。若是在這裏,琴兒過去了,好再商議你的事,離了這裏就完了。如今不完了他妹妹的事,也斷不敢先娶親的。如今倒是一件難事。再遲兩年,我又怕你熬煎出病來。等我和媽媽再商議。」

  寶釵又指他裙上一個璧玉珮,問道:「這是誰給你的?」

  岫煙道:「這是三姐姐給的。」

  寶釵點頭道:「他見人人皆有,獨你一個沒有,怕人笑語,故此送一個,這是他聰明細緻之處。」

  岫煙又問:「姐姐此時那裏去?」

  寶釵道:「我到瀟湘館去。你且回去把那當票子叫丫頭送來,我那裏悄悄的取出來,晚上再悄悄的送給你去,早晚好穿;不然,風閃著還了得!——但不知當在那裏了?」

  岫煙道:「叫做什麼恆舒,是鼓樓西大街的。」

  寶釵笑道:「這鬧在一家去了!夥計們倘或知道了,好說人沒過來,衣裳先來了。」

  岫煙聽說,便知是他家的本錢,也不答言,紅了臉,一笑走開。

  寶釵也就往瀟湘館來,恰正值他母親也來瞧黛玉,正說閒話呢。寶釵笑道:「媽媽多早晚來的?我竟不知道。」

  薛姨媽道:「我這幾日忙,總沒來瞧瞧寶玉和他,所以今日瞧他兩人。都也好了。」

  黛玉忙讓寶釵坐下,因向寶釵道:「天下的事,真是人想不到的。拿著姨媽和大舅母說起,怎麼又作一門親家?」

  薛姨媽道:「我的兒,你們女孩兒家那裏知道?自古道:『千里姻緣一線牽。』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兒,預先注定,暗裏只用一根紅絲,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,憑你兩家那怕隔著海呢,若有姻緣的,終久有機會作成了夫婦。這一件事,都是出人意料之外。憑父母本人都願意了,或是年年在一處,已為是定了的親事,若是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的,再不能到一處。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姻,此刻也不知在眼前,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!」

  寶釵道:「惟有媽媽說動話拉上我們!」

  一面說,一面伏在母親懷裏笑說:「偺們走罷。」

  黛玉笑道:「你瞧瞧!這麼大了,離了姨媽,他就是個最老道的;見了姨媽,他就撒嬌兒。」

  薛姨媽將手摩弄著寶釵,向黛玉歎道:「你這姐姐,就和鳳哥兒在老太太跟前一樣。著了正經事,就有話和他商量;沒有了事,幸虧他開我的心。我見了他這樣,有多少愁不散的!」

  黛玉聽說,流淚歎道:「他偏在這裏這樣,分明是氣我沒娘的人,故意來形容我!」

  寶釵笑道:「媽媽,你瞧他這輕狂樣兒,倒說我撒嬌兒!」

  薛姨媽道:「也怨不得他傷心,可憐沒父母,到底沒個親人。」

  又摩挲著黛玉,笑道:「好孩子,別哭。你見我疼你姐姐你傷心,不知我心裏更疼你呢?你姐姐雖沒父親,到底有我,有親哥哥,這就比你強了。我常和你姐姐說,心裏很疼你,只是外頭不好帶出來。他們這裏人多嘴雜,說好話的人少,說歹話的人多,不說你無依靠,為人做人配人疼;只說我們看著老太太疼你,我們也洑上水去了。」

  黛玉笑道:「姨媽既這麼說,我明日就認姨媽做娘。姨媽若是棄嫌,就是假意疼我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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