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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第五十七回 慧紫鵑情辭試莽玉 慈姨媽愛語慰癡顰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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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說此時湘雲之症已愈,天天過來瞧看,見寶玉明白了,便將他病中狂態形容給他瞧,引的寶玉自己伏枕而笑。原來他起先那樣,竟是不知的;如今聽人說,還不信。無人時,紫鵑在側,寶玉又拉他的手,問道:「你為什麼嚇我?」 紫鵑道:「不過是哄你玩罷咧,你就認起真來。」 寶玉道:「你說的那樣有情有理,如何是玩話呢?」 紫鵑笑道:「那些話,都是我編的。林家真沒了人了;縱有,也是極遠的族中,也都不在蘇州住,各省流寓不定。縱有人來接,老太太也必不叫他去。」 寶玉道:「便老太太放去,我也不依!」 紫鵑笑道:「果真的不依?只怕是嘴裏的話。你如今也大了,連親也定下了,過二三年再娶了親,你眼睛裏還有誰了?」 寶玉聽了,又驚問:「誰定了親?定了誰?」 紫鵑笑道:「年裏我就聽見老太太說要定了琴姑娘呢;不然,那麼疼他?」 寶玉笑道:「人人只說我傻,你比我更傻!不過是句玩話。他已經許給梅翰林家了。果然定下了他,我還是這個形景了?先是我發誓賭咒,砸這勞什子,你都沒勸過嗎?我病的剛剛的這幾日纔好了,你又來慪我!」 一面說,一面咬牙切齒的,又說道:「我只願這會子立刻我死了,把心迸出來,你們瞧見了,然後連皮帶骨,一概都化成一股灰,再化成一股煙,一陣大風,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時散了,這纔好!」 一面說,一面又滾下淚來。紫鵑忙上來握他的嘴,替他擦眼淚,又忙笑解釋道:「你不用著急。這原是我心裏著急,纔來試你。」 寶玉聽了,更又詫異,問道:「你又著什麼急?」 紫鵑笑道:「你知道我並不是林家的人,我也和襲人鴛鴦是一夥的。偏把我給了林姑娘使,偏偏他又和我極好——比他蘇州帶來的還好十倍——一時一刻,我們兩個離不開。我如今心裏卻愁他倘或要去了,我必要跟了他去的。我是合家在這裏,我若不去,辜負了我們素日的情長;若去,又棄了本家。所以我疑惑,故說出這謊話來問你。誰知你就傻鬧起來!」 寶玉笑道:「原來是你愁這個,所以你是傻子!從此後再別愁了!我告訴你一句打躉兒的話:活著,偺們一處活著;不活著,偺們一處化灰,化煙。如何?」 紫鵑聽了,心下暗暗籌畫。忽有人來回:「環爺蘭哥兒問候。」 寶玉道:「就說難為他們,我纔睡了,不必進來。」 婆子答應去了。紫鵑笑道:「你也好了,該放我回去瞧瞧我們那一個去了。」 寶玉道:「正是這話。我昨夜就要叫你去,偏又忘了。我已經大好了,你就去罷。」 紫鵑聽說,方打疊鋪蓋粧奩之類。寶玉笑道:「我看見你文具兒裏頭有兩三面鏡子,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給我留下罷。我擱在枕頭旁邊,睡著好照,明日出門帶著也輕巧。」 紫鵑聽說,只得與他留下。先命人將東西送過去,然後別了眾人,自回瀟湘館來。 黛玉近日聞得寶玉如此形景,未免又添些病症,多哭幾場。今兒紫鵑來了,問其原故,已知大愈,仍遣琥珀去伏侍賈母。夜間人靜後,紫鵑已寬衣臥下之時,悄向黛玉笑道:「寶玉的心倒實:聽見偺們去,就這麼病起來。」 黛玉不答。紫鵑停了半晌,自言自語的說道:「一動不如一靜。我們這裏就算好人家,別的都容易,最難得的是從小兒一處長大,脾氣、性情,都彼此知道的了。」 黛玉啐道:「你這幾天還不乏,趁這會子不歇一歇,還嚼什麼蛆?」 紫鵑笑道:「倒不是白嚼咀,我倒是一片真心為姑娘。替你愁了這幾年了:又沒個父母兄弟,誰是知疼著熱的?趁早兒,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,作定了大事要緊。俗語說,『老健春寒秋後熱』,倘或老太太一時有個好歹,那時雖也完事,只怕耽誤了時光,還不得趁心如意呢。公子王孫雖多,那一個不是三房五妾,今兒朝東,明兒朝西?娶一個天仙來,也不過三夜五夜,也就撂在脖子後頭了。甚至於憐新棄舊、反目成仇的,多著呢。娘家有人有勢的,還好;要像姑娘這樣的,有老太太一日好些,一日沒了老太太,也只是憑人去欺負罷了——所以說,拿主意要緊。姑娘是個明白人,沒聽見俗語說的『萬兩黃金容易得,知心一個也難求?』」 黛玉聽了,便說道:「這丫頭今日可瘋了!怎麼去了幾日,忽然變了一個人?我明日必回老太太,退回你去,我不敢要你了。」 紫鵑笑道:「我說的是好話,不過叫你心裏留神,並沒叫你去為非作歹。何苦回老太太?叫我吃了虧,又有什麼好處?」說著,竟自己睡了。 黛玉聽了這話,口內雖如此說,心內未嘗不傷感。待他睡了,便直哭了一夜,至天明,方打了一個盹兒。次日,勉強盥漱了,吃了些燕窩粥。便有賈母等親來看視了,又囑咐了許多話。 目今是薛姨媽的生日,自賈母起,諸人皆有祝賀之禮,黛玉也只得備了兩色針線送去。是日也定了一班小戲,請賈母與王夫人等,獨有寶玉與黛玉二人不曾去。至晚散時,賈母等順路又瞧了他二人一遍,方回房去了。 次日,薛姨媽家又命薛蝌陪諸夥計吃了一天酒,連忙了三四天,方纔完結。因薛姨媽看見邢岫煙生得端雅穩重,且家道貧寒,是個釵荊裙布的女兒,便欲說給薛蟠為妻。因薛蟠素昔行止浮奢,又恐遭塌了人家女兒。正在躊躇之際,忽想起薛蝌未娶,看他二人恰是一對天生地設的夫妻,因謀之於鳳姐兒。 鳳姐兒笑道:「姑媽素知我們太太有些左性的,這事等我慢謀。」 因賈母去瞧鳳姐兒時,鳳姐兒便和賈母說:「姑媽有一件事要求老祖宗,只是不好啟齒。」 賈母忙問何事,鳳姐兒便將求親一事說了。賈母笑道:「這有什麼不好啟齒的?這是極好的好事。等我和你婆婆說,沒有不依的。」 因回房來,即刻就命人叫了邢夫人過來,硬作保山。邢夫人想了一想,薛家根基不錯,且現今大富,薛蝌生得又好,且賈母又作保山,將計就計,便應了。 賈母十分喜歡,忙命人請了薛姨媽來。二人見了,自然有許多謙詞。邢夫人即刻命人去告訴邢忠夫婦。他夫婦原是來此投靠邢夫人的,如何不依?早極口的說:「妙極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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